第264章乱蹄
季杨冲上看台,扶住沈书允双臂,看似搀扶,其实手上用力,尽量不失体面地把沈书允“请”下看台。
沈书允颈上青筋爆起,高声怒骂不止,他的家将也知道主子在说不该说的话,慌得上前想捂他主子的嘴,竟被沈书允咬得手掌鲜血淋漓。
沈星河不堪地别过脸闭上了眼,低声令道:“打晕!”
季杨手起掌落,沈书允终于安静了。沈星河指了指看台后边,那里有几顶供宾客休息的帐篷,吩咐道:“把人擡到里面,去请太医。”
差役们忙着安抚受惊吓的公子哥们,遣散围观的人群。
方小杞从场地另一边跑过来,手里拿着从旗杆上收下来的丧服,对沈星河说:“这上边的颜料好像是……血。”
沈星河的眼锋扫向家将:“说,怎么回事?!”
家将六魂无主地跪着,血淋淋的手按在地上,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主子从灵堂里出来时,小人就觉得他不大对劲,又不敢杵逆主子的命令,小人原以为主子只是想处死尤万宝为长公子报仇,现在看主子这副模样,必是在灵堂里撞鬼中邪了!对,一定是中邪了!”
沈星河咬牙:“你从头慢慢道来!”
家将努力捋直了舌头,才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今日上午,沈书允骂走沈星河之后,愈发盛怒,独自骑马出了一趟门,谁都不让跟着。回来之后,大概是奔劳之故,说自己胸闷,让人请郎中。半日之间折腾得鸡犬不宁。
不久又爬起来去到灵堂,将所有人赶了出去,自己在里面对灵哭诉。这一次,渐渐安静了。
过了一阵,灵堂的门打开一道缝。
在外候着的家将赶忙上前,请示沈书允有何吩咐。
沈书允在门内的暗影里说:“去抓一只公鸡来。”
家将愣了一下:“主子要公鸡干什么?”
沈书允的声音沙哑,充满暴戾:“快去!”
沈书允对下属一向算不上宽厚,心气不顺时,拿下属出气更是常有的事。当下经历失子之痛,尤其不好惹,家将哪敢再问,赶忙跑去后厨,从鸡笼里捉了一只大公鸡来。
他拎着鸡送到灵堂门前,刚要请示,门突然打开一道缝,沈书允的一只手伸出来,一把将鸡夺了进去,门哐地关上。家将听到公鸡一声没叫完,咔嚓一声脆响,鸡鸣猝然而止,似是脖子被扭断。
家将打了个哆嗦,心中惊疑,却不敢进去打扰。
又过了一阵,灵堂的门被推开,沈书允缓步走出来。他身上的丧服不见了,露出底下的黑袍,手里拎着一个红白相间的“彩球”。家将往门缝里看了一眼,看到灵堂内一地鸡毛,血迹斑斑,不由心惊胆战,战战兢兢问:“主子,您这是……”
沈书允没有解释自己在灵堂里做了什么,他的表情阴郁得像罩着一层黑气,开口说话时,喉头似有些发紧,吐字有点模糊:“是万宝商行的尤万宝害死了芒儿!我要杀尤万宝,超渡我儿!备轿,带上人手,去敦化街!”
家将不敢多问,依令而行。
……
马场看台前,家将跪在地上惶恐地说:“主子带着小的们闯进敦化街的一座宅子,尤万宝果然藏在那里!主子跟尤老板说了几句话,拍了拍他的肩,尤万宝就直挺挺地倒地,竟像个木头人似的……小人觉得,主子好像学了什么邪术!”
沈书允大概是趁着拍肩的动作,把定骨蝎扔进了尤万宝的衣领里。
沈星河不堪地拧眉:“你们把尤万宝带来马场乱蹄踩死,还有往旗杆上挂这件画着钟馗像的丧服,都是他的命令?”
“自然是主子的命令!”
“他的举动如此诡异反常,你为何言听计从?”
家将连连叩头,带着哭腔道:“主子御下严厉,说一不二,又是为了给长公子报仇,小人若敢说三道四,主子不得先把我砍了?”
沈星河知道沈书允是这样的人,中过神仙眼后更显疯怒,属下不敢违命,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沉吟片刻,问:“今日,白不闻可曾去过长公主府?”
家将怔了一下:“二公子是如何知道白药师去过的?主子今日突然有一阵胸闷喘不上气,小的赶忙去请太医,一出门就偶遇到白药师。白药师医术高得很,小人老娘的多年顽疾,就是白药师治好的!小的听说过胸闷之症不是小事,及至请来太医怕耽误了,便请白药师先给主子看看。白药师给主子下了个针,主子立刻就好多了。”
沈星河冷笑:“偶遇?可真是巧!”
方小杞惊疑出声:“可是,白不闻是怎么从青龙观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匹金甲快马疾驰而来,金吾卫统领跃下马,急匆匆朝这边跑来。统领半跪请罪,说发现青龙观角门的守卫被迷晕,白不闻不见了。
方小杞懊恼地捂住脑门。
沈星河无奈道:“想关住这种人,着实不是件易事。”摆摆手让统领走了。
方小杞团团转了一圈:“这么看来,是白不闻借登门诊病的机会,给沈尚书下了神仙眼。”
沈星河咬牙:“抓人吧,先把他扣到监牢里,枷锁带上几层,看他还能不能再出妖蛾子!”
然而白不闻消失了。
方小杞带人搜查了他的住处,不但没找到人,也没找到任何可疑之物,仿佛这里只住过一个兢兢业业的药师。
白不闻藏匿得无影无踪,连嗅觉灵敏的飞燕帮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沈书允被送回长公主府,在太医的医治下,第二日就醒来了,仿佛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之梦。
他缓缓坐起,唤人来服侍,却没有下人进来。倒是有人推开了寝屋的门,说:“沈尚书,请随小可走一趟。”
沈书允定睛看去,费力地认出那是宫里的迟公公。
沈书允头脑还有些混沌,茫然地问:“我要去宫里面圣么?”
迟小乙微笑道:“沈尚书病了,圣上安排了一处清静之地,请沈尚书休养一阵。”
沈书允动作迟缓地下床自己穿衣。他不知多少年没有自己伺候过自己了,穿得费劲。笨拙地系衣带时,忽然记起了自己做过的事,还有在马场上当众吐露的狂言!
他猛地意识到迟小乙口中的“清静之地”,“休养”,大概是将他送到什么地方囚禁的意思。
他的所作所为太不体面,圣上不想把事情摆到台面上处理,直接让太监来带走他关起来。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天日!
他提着衣摆,眼中浮上惶恐,衣冠不整地跑到门口:“迟公公,我是被妖物迷惑,才会神智不清口不择言,微臣求见圣上……”
迟小乙神情冷漠:“堵上嘴。”
几名太监应声上前,将沈书允按倒在地上,堵嘴的堵嘴,上绳的上绳,不一会儿,沈书允被五花大绑,丢上一顶小轿,从长公主府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擡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