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机关盒
那天梁木匠酒意上头,醉眼朦胧:“你师母信奉观音,家里供着观音像,天天上香。阿松出生后体弱多病,你师母想求一个观音吊坠给阿松护身。可是那时候我们家里穷,我买不起金的玉的。恰巧我做工的工地上用到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那质地,不比四面观音这一块差!当时我跟工头求了一小块边角料,刻了一个观音吊坠。”
梁木匠用手指比了个不到寸长的大小:“就这么大点的坠子,给阿松戴上了。你师母喜欢得很,说坠子虽是木头,但木头中跟掺了金砂似的,比金子还好看!”
梁木匠声音微微哽咽:“你师母是总说我爱听的,从不嫌我贫穷。”
他抿了一口酒:“不过,观音真的很灵啊,自从戴了吊坠,阿松很少生病了,健健壮壮长到五岁……”
他的话音戛然顿住。卢含雪心中难受,赶紧给他添酒,试图转移话题:“师父,圣宁寺的四面观音像快雕好了吧?”
梁木匠答非所问,大概是酒意上头,说话翻来覆去地重复:“世事竟如此巧合,四面观音像的原料竟也是金丝楠木。观音,真的很灵啊。”
“当然很灵了。”卢含雪附和着,心中却并不这样以为。到最后,观音不也没保住阿松师兄吗?
梁木匠忽然冒出一句:“含雪,师父愧对于你。”
卢含雪一怔:“师父何出此言?师父教我手艺,我谢恩还来不及!”
梁木匠一口闷了杯中酒,灌得双目通红:“师父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便是你。”
卢含雪失笑,把他的酒杯抢走:“师父,您喝醉了,还是少喝点吧。”
梁木匠起身回到工室,没一会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看上去十分精巧。
卢含雪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这个盒子好漂亮!”她企盼地说,“是给我的吗?”
梁木匠明显迟疑了一下。
卢含雪伸出了双手,掌心朝上,求道:“师父,送我吧。”
梁木匠终于将盒子递向她。卢含雪赶忙抢在手中,小盒虽只有巴掌大小,但制作得十分精美。卢含雪欣喜至极,想要打开盒盖,却发现这不是个普通盒子,不能直接打开。
梁木匠说:“这是个机关盒,是我用四面像的边角料做的。你要把盒盖上的图拼对,才能打开。”
卢含雪这才看清盒盖上雕着一些小人儿和景物,大概是描述某段戏文中情景,这原是梁木匠的强项。但图形是打乱的指甲大的小块,有方形块,有长形块,推动时能够沿暗藏的轨道上下左右移动,就像一种叫做“华容道”的玩具,但盒盖上的小块数量之多,足有百余块,比“华容道”复杂不知多少倍。
卢含雪喜出望外:“这还是个机关盒啊!我肯定能打开!”她埋头鼓捣,却发现这玩意果然不简单,越拼越乱。
却听梁木匠说:“这幅图难拼得很,你若打不开,不必强求!”
她头也顾不上擡:“师父莫要看不起我,我一定能打开的!”
梁木匠若有若无地叹了一下:“我原就对不住你,又给你添负累。为师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了。”
卢含雪只当他在说醉话。
……
卢含雪小心翼翼地捧出小机关盒,抹着眼泪:“听说师父出事,我才知道,这是师父送我的分别礼物。我好笨啊。直到现在也没能把图拼对打开它。”
方小杞走上前伸出手:“给我看看。”
卢含雪满脸不情愿,又不能不给她看,叮嘱道:“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方小杞接过盒子,走到稍亮的地方,翻来覆去查看一番。又试着滑动小块拼图,果然没那么简单。她索性不拼,只对着小块看。看了一阵,说:“这幅画里有马车,有七个人物,其中有个幼儿。”
卢含雪半信半疑:“这么碎,你怎么看出来的?”
“在脑子里大体拼了一下。”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用的脑子?”卢含雪打量着方小杞的脑袋,满脸不信。
“马车,幼儿……”方小杞预感到什么,“梁师傅是不是想通过这幅图,给你传达什么?”
卢含雪听得一惊。
方小杞看着盒子,眼底闪动:“完全拼好就真相大白了。但慢慢拼实在是难,倒是有个简便法子。”
卢含雪把盒子抢回去抱在怀里,警惕地盯着她:“你可不准把小块拆下来拼啊!会弄坏的!”
方小杞正有此意。见卢含雪不乐意,只好作罢,问:“有纸笔么?”
卢含雪跑去师父记账的桌案边,找出一张大幅宣纸铺在桌面,递给方小杞一支笔尖极细的狼毫笔,问道:“这是我师父画图纸用的纸笔,能行吗?”
“再好不过。”
方小杞把机关盒搁在纸角,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笔尖落下,先画一个小方格,再在方格上描绘线条。画完一格,再挨着画另一格。
卢含雪在旁边看了半晌,才明白方小杞正在把盒盖上的图案一块块画下来,而且,是直接画得拼好的模样!
卢含雪低眼看一会儿画纸,再擡头看一会儿方小杞的脸,低眼看一会儿,再擡头看一会儿,小嘴越张越圆。
她发现方小杞在手绘拼图的同时,没有再看一眼盒子,就好似已把盒盖上所有小格的图案印在脑子里!更重要的是,还把拼好后的模样复制到纸上!
卢含雪盯着方小杞的脑门,发出疑问:“这里面长的是人脑子吗?”
“……什么话!”
盒上图案十分精细,方小杞画得粗糙简单得多,但大致线条是对的。
方小杞一气呵成,画完最后一格。
她垂眸打量着全图,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卢含雪站在她身边看着图,脸色发白:“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方小杞眸色微沉:“盒盖上的小块若拼起来,呈现的就是这个画面:一起马车坠崖案!”
“马车坠崖……”卢含雪的唇微微颤抖,“就是……就是师母和小师兄遇难的那次吗?”
宣纸上的画面线条虽粗略,却能看出是一辆在崖底乱石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马车,车周横卧的几具尸体,正能与方小杞看过的“敦北道十丈崖马车坠崖案”的案卷中对应起来:一对夫妇,一个车夫,一名婢女,一个妇人。
那个妇人,该就是梁木匠的妻子沐氏。
妇人尸身的旁边却站着一人,只描绘着背影,是个身形高壮的男子,一只手里提着一把刀,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挣扎的幼儿。
幼儿的手举着,似是正在挣扎。
卢含雪颤抖的指尖指着画中男子:“这个人手里抓的孩子,难道……难道是我的小师兄?!”
她猛地擡头看着方小杞,泪水滑下脸颊:“你没有画错吧?师父是想告诉我什么啊?他的意思是不是……我的小师兄被这个人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