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无法和解
德宗帝抿一口茶,无奈道:“实在不放心,你就去看看他罢。”
文宜嘴硬道:“谁不放心了?”
德宗帝不想跟她说话了,靠在枕上按着膏药,合眼假寐。
文宜等了一会儿,忍不住了:“皇兄倒是给个手谕啊!”
德宗帝笑出声来:“让小乙与你同去便是,朕赐他最好的伤药,你顺道带过去。”
……
大理寺偏厅中,文宜狠狠撚着佛珠,面上挂着薄怒:“本宫早该知道是多此一举!本宫去了刑部监牢,那常镛竟堵着门口,不想让本宫进去!本宫发了怒,他才肯让开,还寸步不离地跟着,好似本宫才是犯人似的!”
方小杞迷惑道:“常将军也去了?”
文宜冷笑:“这个老家伙仗着自己年高资历老横行霸道,出入大牢跟自己家似的,竟没人敢奈何他!”
方小杞不安地问:“那……沈大人他……”
文宜恼火地撚了一阵佛珠,才说:“行刑太监必是手下留情了,皮都没打破,没什么事。”
方小杞听了,脸上恢复一点血色。
佛珠的碰撞声让文宜气平了些,说:“河儿太轻狂了,这顿打是迟早的事。本宫对这次指婚,事先其实是知情的。人选是沈书允挑的,工部卢尚书的千金,本宫觉得还不错,家世合适,她与河儿应该也投得脾气。本宫难得与沈书允意见一致,便也点了头。没想到河儿不乐意,非但驳了圣上皇后的面子,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扬言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方小杞怔怔地:“他已有……心上人?”
文宜微微歪头看着她:“你不是住在碧落园么?你与河儿朝夕相处,可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
方小杞像一只被当头泼过冷水的猫儿,有些失魂落魄:“不知道,沈大人没跟我说过。”
文宜默然看了她一阵。直把方小杞盯得浑身不自在,打起精神诚恳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文宜失笑:“一样的缺心眼,倒是般配。”
说谁缺心眼呢?方小杞不明所以,不大乐意。
文宜站起身,哼了一声:“沈书允那个鼠辈,自己儿子犯了事他都怕沾在身上,以避嫌为由,不闻不问。但手下的人毕竟不敢待慢。河儿呆在刑部待遇最好的牢房里,有吃有喝,没人敢动他一个手指头。架子也大的很,本宫亲自去探监,他只趴着装睡,竟从头至尾眼神都不给本宫一个!”
说到这里,恨得手指用力,碧珠捏得咯咯响。
方小杞听了,心中只觉得发沉。沈星河再怎么怨恨文宜,文宜主动探望,他不至于无礼到那种地步,“不给一个眼神”,必是失明症犯了。
她心中刺痛,撑在地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抠在砖地上,指甲生疼。
文宜火气不消:“本宫问他话,他爱搭不理。本宫要走,他又支使本宫给他跑腿,倒好意思开这个口!”
她越说越怒,佛珠的绳子终于被掐断,碧珠哗啦啦一阵雨落似洒落,满地乱滚。婢女都在外面,捡珠子的活儿只好由方小杞干。她挪动着膝头,把珠子一颗颗捡进手心。
文宜俯视着爬在地上的女孩:“河儿说,怕你听到他被杖责的消息后吓到,让本宫告诉你,他一切都好。他还说你胆子小,若被关押怕你吓出病,让本宫捞你出来。他对本宫那般冷淡,本宫竟然听他指手划脚,好生可笑!”
方小杞动作顿住,不由自主捏紧了手中的珠子。
眼前锦衣拂地,文宜矮身在方小杞跟前,手里捧着一方帕子。方小杞愣住,不知她什么意思。
文宜冷着脸道:“捡了本宫的珠子,想捂下不成?”
方小杞反应过来,赶忙将手中珠子“哗啦”倒进文宜的手帕里。地上的珠子还没捡完,方小杞捡一点,文宜收一点。两个女人蹲着身,满地找珠子。
方小杞将最后一颗珠子搁进那手帕里时,文宜捧着一包翠绿,愣愣看了半晌,忽然说:“我知道他恨我。他恨我把袖笙全家流放,令他母子生离死别,所以他十四岁那年离开家,再也不肯回去。”
方小杞擡起头,惊异地看到文宜眼眶泛红。
文宜的声调陡然愤怒,嗓音都微哑了:“可是他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受害者啊!本宫的驸马在我孕期与人私通生了孩子,我如何忍得了?我是堂堂当朝长公主啊!”
文宜把帕子朝脸上捂去,忘记帕子中包着珠子,珠子再次哗地洒落。方小杞赶忙伸手去接,一枚珠子也没有接住,手心里倒砸进一颗文宜的眼泪。
文宜的声音在帕子后带着哽咽:“他小的时候,总想亲近我。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他一个小人儿孤单单的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看得挪不开眼,迈不动步,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讨厌他……我也觉得可怜啊。可是,他长得像袖笙,我看到他的脸,就想起那些事,我受不了!难道要让我对他视如己出吗?我又不是圣人!”
文宜把帕子攥紧,捂在眼睛上:“我对自己说,我贵为长公主,遭受那等羞辱,不直接杀了袖笙,没有溺死她的孩子,不过是将她们一家三口流放,已是大发慈悲!我……我得知袖笙一家死在安西的时候……”
文宜忽地站了起来,仿佛要与一个无形的人争斗似的,双目通红,狠狠地说:“我不会承认我有错,不会承认我后悔,不会承认亏欠谁!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死了的人回不来。袖笙她,恨死我了吧?”
方小杞猛地一惊,擡眼看着文宜。文宜也在看着她,分明在等待回答。方小杞这才意识到,文宜已经知道自己与袖笙姨母的关系了。
她捉摸不好文宜的目的,不敢贸然回答。
文宜闭了一下眼,转过脸去,嗓音苦涩:“她当然是恨了,恐怕直到死,都在诅咒我吧。河儿要恨我一辈子,也恨好了!我与他,本无和解可能。”
方小杞鼓足勇气,小心地说:“长公主,袖笙……从来没有说过恨您的话。我觉得……沈大人好像也……也没那么记恨您的。”
文宜愣了一阵,摇了摇头苦笑:“河儿恨我是应该的。你知道吗?河儿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每每课业有长进,都会跟我禀报。我从未回他一句赞扬,每次最多说一句-知道了。可是他每每得了太傅的夸奖,或是得了圣上的嘉赏,还是会跑来跟我说,怎么泼水也泼不冷,像个……像个……”
文宜艰难地说:“像个乞食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