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希望断送
沈星河忽然问听山:“听山,刚才方小杞来时,你与她打过照面,她是不是带了一支笛子?”
听山笔尖顿住,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腰里别了一支竹笛。”擡头看到沈星河手里也有一支,指着说,“对,跟大人这支一模一样。”
“你看,”沈星河用笛子指着他的眉心,“你半个时辰前才见过方小杞,问及她的随身物品,你都要回想一下。这个白不闻与左东溪喝茶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我突然发问,且把扇子细节描述得很细:白玉铜钱坠、花鸟扇面,他未经任何回想,毫不犹豫就给出肯定答案,这不是正常的反应。”
听山恍然大悟:“这说明他是……”
竹笛在沈星河指间缓缓地滚动:“他早有准备。”
“那这个白不闻会与左东溪的案子有关吗?”
“那倒也未必。”沈星河思虑着前后,“他知道左东溪出了事,为传他问话做好准备也是情理之中。这只能说明,这个人不简单。”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是常镛跛着腿来了。沈星河迎上前:“师父,我这边没什么事,您在家歇着,不必常过来。”
常镛脸色郁郁,“嗯”了一声。沈星河看出他心情不好,让听山退下,扶着常镛的手臂进屋请他坐下,奉上热茶,问道:“师父,出什么事了?”
常镛没碰面前的茶盏,浓眉间压着乌云,看着徒弟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医仙的事……”
因着沈星河的失明症,常镛一直在打听医仙白川。医仙行踪不定,几年来即使打听到他到了某处,赶过去找人时,各种阴差阳错偏巧错过,上天似是不愿给沈星河一点机会。
今日常镛忽又提起,却是这副脸色,沈星河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沉默一下,嘴角忽尔弯了弯:“没事,师父直说便是。”
常镛长叹一口气:“亲信传回消息,医仙白川,已于两年前过世。”
沈星河垂着眸,半晌没说话。医仙是他摆脱失明命运的唯一希望,千等万等,却等来医仙已过世的消息。
常镛心口闷痛:“星河……”
沈星河忽尔一笑:“我没事,师父,这便是我的命。您别担心,只要您健在一天,我便会好好地活一天,绝不会走在您前头。”
常镛只觉一团火蹿上天灵盖,重重拍了一把桌案:“你说什么胡话!跟我比做什么?我多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
沈星河笑意更深,只是脸色分外苍白:“那您可要好好活,再活一百年。”
常镛又痛又怒:“星河!能治你的病的,这世上必然不止医仙一人,医仙没了,我们还可以慢慢再寻圣手,你……你不必如此……”常镛看着徒弟心灰意冷的模样,喉头梗堵,红了眼眶,胸口剧烈起伏着说不出话,干脆起身走出门去。
沈星河坐在原处未动,手里茶盏滚烫,手指却冰凉。
肮脏的身世,虚假的亲情,生母在孤苦境地中过世的打击,中毒后患上间歇失明症……一桩桩一件件,已将他推向绝路。
当初,得知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彻底失明,他曾坚定地萌生死志。他颓废的生活仅有两份乐趣,一是读书,二是射箭。等完全失明,这两件事都做不得了,人生一片黑暗了无生趣,他不能接受那样的活着。
是师父的到来让他暂时打消轻生念头。师父无儿无女,至少,得给师父养老送终。
后来,听说医仙能治自己的眼睛,便抱起一线希望。尤其是入职大理寺后,生活变得充实起来。还遇到一些有趣的人。比如方小杞。
可是随着医仙过世的消息传来,本就黯淡的人生又关了一扇窗,窗的另一边透来的些许光彩,被永远失明的阴影戛然泯灭。
他尽量表现得淡然,心里的一道防线其实已然塌了,一瞬间堕进深渊无法自拔。
沈星河不知在茶案前枯坐了多久,慢慢擡手,把已变凉的茶灌进嘴里,从喉咙到内腑都是冷的,心中慢慢平静下来。
懊悔却涌上来。刚才心绪波动之下,不小心当着师父的面透露了厌世的念头,一定惹他老人家伤心了。
他叹口气,起身打算去找常镛劝慰一番。
一出门,就看到了远处的方小杞。方小杞刚换上新公服,正站在大水缸前左照右照。
一顶乌黑公帽藏起了方小杞头顶的两个揪揪,帽缨系在颌下,显得十分精神。公服是藏青色,布料挺括,袖口衣摆掐着深蓝色的牙边,腰封束得腰身利落。
季杨站在水缸对面,跟着她乐:“衣服喜欢么?”
“喜欢,好精神!”她的嘴角不禁上弯,“没想到大理寺还备着女式的公服呢!”
“嗐,这不是备着的,是特意给你订做的。你常用轻功,因此要的是武吏的样式,靴子也是便于奔走的软靴。”
方小杞惊讶道:“我昨日才定下要来,衣服鞋帽都是一夜之间赶出来的么?”
“不,早就做好了。”季杨说,“是少卿大人吩咐人先订做着的。”
方小杞狐疑道:“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我之前还推拒了的……”
“我给你学学。”季杨站直了,负着手,模仿着沈星河骄横的语气:“本官想得到的人,迟早会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