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叶尘点点头:“我等你回来。”
东陵静静看着她,那双眼平静温和,不带半分**,然后他低下头,轻轻吻在她唇上。
那个吻又轻又凉,却让叶尘觉得,比任何一次相吻,都让她觉得动人心魄。
她一直微笑着,仿佛十分平静,十分欣喜。
这时候文昌突然出现,焦急道:“东陵,事情瞒不住了……”
“我会去找天帝。”
东陵转身,看了一眼叶尘后,眼中带着担忧,转头向文昌深深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
文昌吓得往旁边跳了过去,东陵慢慢起身,认真道:“我不在这些时日,劳烦你和少华紫薇,多多照看她。”
“这是当然的。”文昌带了少有的严肃,扶起东陵:“我是你兄弟,自然会帮你照看嫂子。”
东陵点点头,抿了抿唇,又回到叶尘身前。叶尘笑着仰头看他:“怎么了,还有什不放心的?”
“你已经辟谷了,除了灵芝仙露,不要总是吃凡间那些东西,对你修行无益。”
叶尘微微一愣,东陵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就算吃,也别总是贪凉,吃多了肚子疼,我不在了,你疼起来,没有人照顾。”
“你别担心,”叶尘的笑容已经有些撑不住,可是她还是扬着嘴角,仿佛平日一般,亮着眼睛:“你以前不在的时候,我不也照顾自己照顾得很好吗?”
“以后在外面,别惹事儿,惹了事儿,也别怕事儿,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你找紫薇,他靠谱一些。”
“嗯,知道了。”
“我给你准备了许多礼物,每年你生日,可以到东极宫的偏殿星辉阁里打开一个盒子。”
“好。”
“或许等那些盒子被你都打开了,我就出来了。”
“嗯。”
“或许都打开了,我也没出来。”
东陵的手微微发颤,叶尘控制住自己所有情绪,低着头,一言不发。东陵抬起眼来,平静的目光里带了苦涩:“若我还没出来,你就另外找个喜欢的人,重新嫁了吧。”
叶尘没有说话,东陵握着她的手很用力,他似是不甘,又似是不放心。叶尘笑着慢慢抬头,她的眼眸里落着晨光,她一字一句,仿佛是咬牙说出来,应出那一个字——
好。
听到这句话,东陵终于颤抖着道:“那,我走了。”
叶尘依旧只有那一个字,好。
东陵看着她,他似乎想听到什么,可叶尘什么都不说,只有笑容依旧,一如平时的模样。
东陵低头笑了笑,转身离开。
叶尘看着那一袭白衣走入光芒中,消失在天际。直到她再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她转过头去,问旁边的文昌:“他走了吗?”
文昌愣了愣,随后点点头:“走了。”
也就是那瞬间,叶尘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出声。
文昌整个人都呆了,随后赶紧去扶她,焦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叶尘不说话,她拉着文昌的袖子,一直哭个没完。
一面哭一面骂:“王八蛋啊,这个王八蛋啊……他还真打算死在里面啊?”
“他真的不要我了啊,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给他聚魂,找他转世,找谁嫁啊?妈的他都睡了我这么久了,他还想抛弃我!”
“陈世美负心汉王八蛋啊!”
叶尘一面哭一面骂,全然没有方才那含笑而立的模样。
太阳一寸寸升起来,少华和紫薇忙着将东陵杀了的人抹去了记忆又送回来。
旁边人一个个站起来,目光呆滞,明显还没缓过神来。
而叶尘就拖着文昌一直哭个没完。
文昌觉得拉着她这么哭不是事儿,赶紧带着叶尘回了翁山,将叶尘交给白染,叶尘却是拖着文昌,死活不肯让他走。
文昌无奈,只能陪着叶尘,和她喝着酒,听她絮叨。
叶尘一面说着东陵的好,一面又骂上几句,文昌都不知道,叶尘对东陵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骂着骂着,叶尘眼神有些涣散了,文昌也觉得有些悲凉,叹息道:“你在东陵面前还好好的一个淑女,怎么到我这儿就这样呢?”
“你能和他比吗?”
“你这么讲,我就不开心了。他走的时候你没哭,你现在哭成这样,又算怎么回事儿?”
“我,我怕他不放心。”
叶尘抽噎着,眼里有了些柔光:“他在东极宫里,总不能最后见着我的模样,这么丑,是吧?”
“你也知道你丑啊?”
文昌忍不住笑了:“东陵会看上你,我们一直觉得很奇怪,总觉得不该是你。”
“不是我,该是谁?”
“总该是个配得上他的。”
“怎么才算配得上他?”
叶尘抬眼看他,文昌想了想,慢慢道:“长相上,倒也相配,就是你这性子,太欢脱。”
“哦,”文昌突然想起来:“东陵闭关后,你就是东极宫的主人了,你知道吧?”
叶尘微微一愣,觉得这事儿在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十方镇邪镜会自己认主,只有东极宫的主人才能操控它。你要配得上东陵,第一步,就先把这个女主人做好了。别像以前一样,那猥琐的样子,忒丢人。”
叶尘听着文昌的话,以前也有人和她说过,让她像个姑娘一点,可她从来不听。然而这一次,文昌说了,她居然觉得,也是如此。
她家东陵这么好,她该配得上他。她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自然要让这个人,对等拥有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两人说这话时,远处东边轰隆作响,凤凰冲天而起,鸟雀惊扰纷飞,两人一起望向远方,文昌叹息出声:“是极寒禁地开了。”
那是东极宫一所禁地,那里常年冰雪,没有任何生物,却是天地灵气诞生之所。任何神仙进去,都会失去修为,然而因为那里乃天地灵气的源头,这世上邪气无法侵入之所,所以是锻炼心性最好的地方。
没一会儿,震动消失去,叶尘看着远方,慢慢道:“他进去了吧?”
“嗯。”
文昌点头。
“那里很冷吧?”
“听说是的。”
“他没有了灵力,该怎么办呢?”
“他……”
“凭心性吗?”
叶尘忍不住笑了,文昌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或许,他带了被子呢?”
叶尘听了这话,转过头去看着文昌,意味深长。
她拍了拍文昌的肩却是道:“兄弟,你真是个人才。”
任何气氛,他都能一句话就带到另外一个方向去。
叶尘和文昌说话时,也不再哭了,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她起身往外走去,白染有些担忧上来:“仙主,您去哪里?”
“东极宫。”
叶尘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光御风而去,不久之后,落到了东极宫之前。
东极宫此刻所有人都跪在东极宫前,叶尘落在台上后,平静道:“十方镇邪镜在哪里?”
地上跪着的人,都是在东极宫久呆之人,东陵喜静,门下弟子不多。但都是顶尖的高手,其中跪在首位的是东陵的大弟子藏心。
藏心恭敬起身,同叶尘道:“师母请随我来。”
叶尘点了点头,跟着藏心一起走到东陵的寝殿,藏心不敢进去,站在门口道:“此处师尊下了禁制,我等不敢进入,只有师母能进,十方镇邪镜就在里面。”
“嗯。”
叶尘应了声,她的声音平静,带了些冷意,如果她察觉,便会发现,这和东陵有那么几分相似。
她赤脚走进大理石地板的大殿,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悬崖。悬崖外没有挂着明月,反而是一面镜子,如同太阳一般悬在外面,周边灵气围绕,闪烁着华光。
叶尘走到悬崖边上,仰头看着十方镇邪镜。镜面上突然显现出一张人脸,那人脸和东陵十分相似,它平静道:“我见过你。”
“什么时候?”
叶尘盘腿而坐,她明显感觉出来,这面十方镇邪镜,已经是有器灵的顶级仙器。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
十方镇邪镜眼中带了怀念:“他在菩提树下,花了一千年时间,造出了你。”
叶尘点点头:“您陪了他很多年。”
“我受他一滴心头血得以化形,的确已经陪伴很多年。”
十方镇邪镜点点头:“可惜,我生来便是仙器,修不了仙路。”
“那我资质不好,只能从妖当起,倒也是幸运了?”
叶尘忍不住笑了。
他们这样的死物,若生来就有了灵识,被人当做了仙器,虽然苏醒的瞬间就可登顶,却也失去了成为仙人的机会。
然而那些资质不好、没被人看上的,就要一点一点修炼,先成妖,再修仙路。
十方镇邪镜叹了口气,看了叶尘一眼,摇了摇头
道:“你现在不足以控制我。”
“我知道。”
叶尘平静开口:“我会出去历练,直到能控制你那一天。”
“好大的口气。”
叶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有十方镇邪镜相伴,她便将自己所在东陵的寝殿,一直没有出去。
她翻了东陵修炼的笔记手册来看,打坐闭关。
每年她生日,藏心便会从星辉阁取出一个格子,交到她手里。
她打开那盒子,里面就放些小礼物。
有些时候是衣服,有些时候是发簪,也有草编的蚂蚱,泥人,乃至刚刚盛开的金色玫瑰。
那金色玫瑰是稀罕的东西,藏心本来想给叶尘介绍,可是叶尘看到这玫瑰,她立刻觉得,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仿佛是印在她脑海里,她天生就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她不仅知道它叫玫瑰,还知道这花往往用于爱人之间的赠予。
她一个人在东极宫,看完了东陵所有的书卷,她拼命修炼,不知山河岁月。
这么多年,叶尘从来疏于修行,却在爱上一个人以后,发现这才是她靠近他,最好的方式。
她读完了他所有看过的书,她追逐着他的步伐,她穿着他喜欢的白衣,头上戴上了道冠,学会了他平静从容说话的方式,学会了他浅淡的微笑。
她再从寝殿中走出来时,是参加新一任泰山府君的大典,她身着广袖华服,头顶镶玉道冠,面色平静从容,由藏心领着来到冥府。
她来时,所有人都为之侧目,一百年不见,旧日人几乎认不出这是叶尘。
少华见到叶尘时,想说什么,却又止于唇齿。叶尘手握拂尘,温和笑了笑:“你这样瞧着我,是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少华抿了抿唇,最后却还是说了出来:“你不必如此,把自己活成他的样子。”
旁边人并不言语,表情上却是明显赞同了少华的话,如今叶尘的模样,哪怕没有藏心引荐,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和东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哪怕不是一样的衣服,甚至不是一样的性别,可是她举手投足,却都是那人的影子。
听了少华的话,叶尘愣了愣,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容:“我也并没……”
说着,她又顿住。
她想说,她没要把自己刻意活成东陵的样子。
她只是太想他。
看所有的书,读所有的经文,无非只是有那么片刻,不要想他。可是他不在,思念日复一日加深。
她也去极寒之地去看过他,可是只能是在那结界之外,她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讲话,没有任何回应,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曾经去问过天帝,如果东陵魔性消除,是不是可以出来了。
天帝告诉她,如果东陵成功度化魔神,他便会亲手放他出来。
“如果没有呢?”
“那就一直在里面。”
“如果他死了呢?”
“那你就当他,一直在里面。”
反正,极寒之地,除了东陵,谁也不能进去。
见不到那个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十方镇邪镜怜悯她,就一日一日给她重放着当年东陵的模样。
他少年时一人一剑行走洪荒,他历经天道大劫后剑指苍天横扫四方,神魔大战他剑护天道苍生……
她一日一日看。
一百年啊,在神仙眼里,不过弹指一瞬。有时候一觉睡来,就是千年万年。
可是他不在的这一百年,她才发现,原来一百年有这么长。
足够她看完他所有看过的书,足够她将他的一生品尝。
她看太多了,想太多了,自然而然,举手投足,都是他的影子。
这难道不是活成他的模样吗?
是啊,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如果可以不想他,她早已不想了。
“去看过他吗?”
少华看着她发愣,心中有些不忍,换了个话题。
叶尘笑了笑:“去了,可是见不着人。有时候我在想,他还活着吗?”
“别胡思乱想。”旁边文昌用笔戳了一下她,叶尘低头轻笑,将头发挽到而后,便就是这时,紫薇突然将一卷画册交给了她。
“这是什么?”
“你虽然没看到东陵,但东陵能看到你。他从来都是一个爱游山玩水的人,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很寂寞。”
紫薇声音平静:“这地图上的地方,都是他想去还没去过的,当年我们四个曾经说要走过这天地每一寸土地,如今他看不到那些地方的风光,你可以去替他看。”
叶尘听了这话,从紫薇的手中接过画卷。
她手指拂过画卷,面色平静,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圈,许久后,她抬起头来,含笑道:“我知道了。”
等她走后,文昌忍不住道:“我记得那上面好多地方是因为咱们没敢去才没去的吧?”
“有什么关系呢?”
紫薇平静道:“反正,她也突破在即,是时候要历练了。”
少华、文昌:“……”
他们突然觉得,该离紫薇这个战斗狂二号远一点。
叶尘自然是不知道这几位帝君心里所想的,她拿着画卷,对紫薇颇为感激。
回去后,她便来到极寒之地门口,面前全是结界,她仰头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平静道:“东陵,我来看你了。”
“我要出去远游了,去很多地方,”没有人回应,叶尘抬手放在那结界上,试图感受那人的气息和温度,却一无所获。
她毫不介意,将脸贴在结界上,温柔道:“我很快会回来。”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而极寒之地中,东陵慢慢睁开被冰雪覆盖的眼睛,看着那一身白衣的女子背对他而去。
多想留住她。
多想抱住她。
这极寒之地太冷,冷得他从未如此渴求过一份温暖,让他紧紧抱在怀里。
后来那些年,叶尘便一直重复着这样的旅程。
去他想去的地方,将那里的景色放在流光镜里,带回来,展示给他看。
有些时候她会带些小酒,就在极寒之地的门口,他一个杯子,她一个杯子。哪怕他的酒她从来喝不到,她却总还是当他在身边一样,絮絮叨叨。
他以前就爱她这样唠叨的模样,虽然他没说过,可是叶尘记得,那时候他瞧她的目光,总是格外温柔。
她曾经问过他,有没有嫌她吵。
他想了想,同她说:“吵是有的,可是如果是你,却觉得,这也不过就是热闹。”
“我一个人安静了千万年,有了你,总算有了热闹。”
如今他一个人在极寒之地,叶尘觉得,他那里一定安静极了,寂寞极了。
东陵没有去的地方,大多艰险。
有些地方不能用法术,叶尘就像一个普通人,攀爬过高山,走过悬崖。
有些地方多的是野兽,叶尘就手提长剑,拼死而战。
最危险的是有一次入九幽境,那里是这天下除了忘川河外冤魂魍魉最多的地方,也是这天下至阴至邪之地。
叶尘被困在九幽境中一千年,她以自己的神魂为琴,奏了一千年的菩提曲,渡完了九幽境所有冤魂。
最后一个魂魄赶往轮回道时,叶尘明显察觉,这天地之气浩然一清。
她恍惚明白了如何去救东陵。
这世上有善有恶,只要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这世上一片清明,那东陵心中的魔神自然不能作乱。
于是她一面走访东陵想要走访的地方,一面化作仙人,救济苍生。
她广修学堂,育人授德。
她四处清扫妖邪,救人于水火。
又不知是多少岁月,人间四处是她和东陵的庙宇,她和东陵永远执手相拥在一起,这是她第一座庙宇修建时,她亲自刻下的第一座神像。
她要这份功德东陵也受,她要人间香火东陵也有。
而这时,她在天界已经少有敌手,渡化九幽境千万冤魂后,她身上功德环绕,天帝破例,将她升为最新一位帝君。
这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东陵的存在了。
也就只有她,年年岁岁,去那极寒之地,苦等痴守,不问时长。
星辉阁里的盒子越来越少,叶尘都不知道,那格子能不能撑到东陵出现在她面前。
直到星辉阁只剩下一个盒子那一年,叶尘握着那个格子,到了极寒之地门前。
她准备了许多酒,将盒子放在自己面前。
然后她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只有一张纸条——
忘了我。
她收了星辉阁三千个盒子。
这是他给她的期限,三千年。如果三年年他都出不来,这一生,或许就再也无法出来。
这时候叶尘才知道,哪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东陵,有一天也是会认输的。
他也有做不到的事,他也有做不到的承诺。
她没说话,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最后她干脆砸了杯子,拿着酒坛子直接灌了下去。
他不在的时光里,她学会了酿酒,这是她酿过最烈的酒。
她喝到不省人事,趴在极寒之地结界前干呕。
然而她已经听他的话辟谷不食,胃里也就这些酒,于是她呕着呕着,就呕出血来,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一旁。
受极寒之地影响,结界外也冷得让人发寒。叶尘趴在地上,感觉雪花飘洒下来。
恍惚间,她觉得似乎有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他看着自己,目光温柔又绝望。
“东陵……”
她仰起头来,隐约看见那人的面容。
她往前爬了几步,焦急道:“东陵……”
然而也就是这么一瞬,那人影又从结界上消失。
什么都没有。
叶尘有些恍惚,她看着这茫茫天地,开始思索,这世上真的有东陵这个人吗?
他真的如她记忆里那样爱过她,陪伴她,喜欢她吗?
她呆呆站着,无法动弹,直到藏心走起来,扶起她道:“师娘,该回去了。”
她转过头去,看见白衣玉冠的藏心。
藏心扶着她,抬起眼来,目光坚定又温柔。
“师娘,”他再唤了一声:“该回了。”
叶尘有些恍惚,看着藏心,她张了张口,最后终于是点了点头,被藏心扶着走了回去。
她没回头,如果她回头,就能看见那结界之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遥遥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叶尘被藏心扶着回了东极宫的寝殿,她正要说什么,就突然收到了一道莫无邪的传信:“叶尘,忘川河……忘川河的封印开了!”
叶尘猛地抬头,立刻带着藏剑赶往冥府。
然而她方才出门,就遇上了带着人来的少华。
“你们做什么去?”
叶尘皱起眉头,冥府出了这样的事,她不信少华没有感知。少华沉着脸,平静道:“我先上东极宫布阵,顺便来通知你,带上十方镇邪镜。”
“带了。”叶尘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大概猜测出了危险来:“忘川河下积攒开天辟地以来所有冤魂厉鬼,乃邪气汇聚之地,它的封印解了,比当年九幽境要危险得多。”
说着,叶尘跟他来到东极宫前,看见少华让他弟子列成一排,随后他的弟子将手中长剑插入地面,一道道金光闪现出来,少华悬空横画了数道剑气,而后道:“走!”
“这是做什么?”
叶尘不解,少华带着她一面赶路一面解释:“你知道为何忘川河的封印会突然破吗?”
“为何?”
“因为,魔神在东陵体内已经成熟,即将出世。邪气有感,便爆发出来,破除了封印。”
听到这话,叶尘心头一震:“那东陵……”
“东陵亦即将悟得大道,正在渡化魔神。是成是败,就看今日。所以我在东极宫外布下阵法,绝不能让半点邪气被东陵所察觉。”
如果说如今东陵即将悟得大道,那他边极有可能度化魔神。这样的关键时刻,魔神必然疯狂反扑。
在极寒之地的魔神经历千年削弱,必然不比过往,然而若有半点邪气进入,激起东陵的魔性,东陵道心不稳,便会成为魔神最好的养料。
这么多年在一具身体里,魔神早已化成东陵的心魔。
叶尘早已不是当年躲在东陵身后只知道跑的那个无用仙主,少华这样一提点,她立刻明白了关键所在。
她抬头看向少华,平静道:“你来应该还有其他事。”
少华浑身一震,却是不敢回头看她,叶尘抬手将头发挽在耳后,淡道:“你说,我听着。”
“忘川河这样多的冤魂厉鬼,是斩不尽的。这世上的恶从来无法斩,只能渡。”
叶尘没说话,她点点头。当年在九幽境,她便是如此做想,所以没有一上来就硬碰硬,最重渡化了九幽境所有冤魂厉鬼。
“如今文昌和紫薇,在冥府外,已经布下了阵法。”
“然后?”
“天帝与我们商议,认为,再布下一个九幽境,由你在阵眼处,渡化邪气,可能……更为合适。”
听到这话,叶尘慢慢笑了。
“所以呢,你们会与我并肩作战吗?”
“这个阵法,会耗尽我们所有人的灵力,”少华捏起拳头:“而且阵眼只能有一人。一旦有任何差池,可启动十方镇邪镜,重新再造一条忘川河。”
“为何不直接再造一条忘川河?”
叶尘平静开口,少华似乎终于整理好了心情,转头看她:“以目前的情况,我们做不到。至少要等渡化一批冤魂后,才能做到。”
“我明白了。”叶尘点点头,却是忍不住笑了:“所以,其实你们并不指望我能渡化全部冤魂,是吗?”
少华并没有说话,叶尘转过头去,平静开口:“你们的预计里,我会死吗?”
“我们必须成功。”
少华镇定下来,他静静看着叶尘:“一旦我们失败了,冤魂厉鬼将会直冲东极宫,东陵也就败了。”
“少华,”叶尘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知道我心里根本没有苍生这种玩意儿,所以故意用东陵威胁我。”
“你心里有没有苍生怜悯,”少华和她一起到了冥府,他没回头,却十分肯定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叶尘愣了愣,片刻后,她嗤笑出声,天帝文昌紫薇等人已经在门口,叶尘看见一个巨大的光罩倒扣在冥府之上,光罩之中,无数冤魂厉鬼在疯狂撞击,咆哮。有来不及出来的仙官还在里面挣扎厮杀,然后被厉鬼撕成碎片。
天帝见叶尘到了,走上去道:“叶尘帝君……”
叶尘抬起手,止住天帝的话,平静道:“少拿你虚情假意那一套对付我,话少华都同我说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说着,她抿了抿唇:“等东陵出来,就告诉他,我转世了吧。”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叶尘若是失败了,那是不会有转世的。
厉鬼会将她的神魂吞噬,不留半分痕迹。
然而叶尘没有丝毫惧怕,她翻手幻化成琴,抱琴踏入阵法之中。
她刚一进入,厉鬼们便朝着她撕咬过来。叶尘面色不动,开了结界一路行到忘川河边。她抬手将十方镇邪镜立于上方,镇邪镜的光瞬间护在叶尘周边,仿佛暗夜中一盏明灯。
尚在阵法里的仙君都纷纷朝着叶尘冲过来,冲入那光芒之中。
十方镇邪镜由叶尘灵力操控,她用镇邪镜开辟出了一块安全地带,让所有仙君得以休息后,将琴放在自己双腿上,琴声带着灵力冲出去,那灵力仿佛春风一般,将厉鬼们纷纷环绕,一些厉鬼愣在原地,眼中闪过片刻清醒。
与其他神仙不同,叶尘从来擅长神魂攻击,而在九幽境参悟那一百年,她学会的不是如何诛杀妖邪。
她不是消灭恶,她做的,只是发现善。
平静柔和的经文从她口中念出,合着琴声,一个个冤魂厉鬼身上的邪气仿佛被一双手剥开,又扔入忘川河中洗净。被渡化的魂魄化作光点,朝着阵法外飘散而去。如今冥府中已经容不下良善的魂魄,他们会被那些厉鬼瞬间撕碎吞噬。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人在外面静静看着这神奇的一幕,那忘川河边的女子,闭眼抚琴,神色平静,天地大道仿佛笼罩于她周身,那些让所有神仙都觉得头疼的冤魂厉鬼化作一个个光点,如星星一般飞向上空,让她上空一点点亮起来,照亮了冥府。
而被叶尘护住的神仙,也是呆呆看着叶尘。
这位独自一人渡化九幽境的帝君,原来是这样温柔一个人。她的灵气,她的声音,都如春风一般,让人安稳又平和。
然而没有多久,所有人就明显发现她渡化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她慢慢睁眼,声音平稳:“我为你们开路,出去吧。”
旁边的仙君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琴声如剑,激荡开去,瞬间清出一条道来!
若说方才的琴声柔如春风,那此刻的琴声便锐如利剑,震得人心澎湃磅礴,仙君们迅速顺着那条路逃窜出去,等最后一个仙君逃出来时,大家便见那将厉鬼们分开的灵力如同海浪拍打入海一般,瞬间消失了去。
十方镇邪镜骤然从阵法中飞出,落在了少华手中。
少华握着十方镇邪镜,看见厉鬼朝着忘川河畔盘腿而坐的女子尖叫着俯冲而去。
而那女子慢慢睁眼,笑容如莲,盛开在唇角之上,合着那唇边鲜血,带了让人惊艳美丽。
少华握着镜子的手微微颤抖。
叶尘将十方镇邪镜送出来,自然之友一个原因,她的灵力,已经无以为继。
她操控不了十方镇邪镜,所以将镇邪镜送了出来。
她浑身被厉鬼环绕,他们啃咬着她的血肉,然而她却没有放弃,她浑身鲜血淋漓,却还是一下一下,艰难拨弄着琴弦。
她口中诵念经文,手上琴声不绝。
每一道琴声都出现得格外艰难,断断续续。
然而叶尘每一次拨动,外面的人心便更深一层敬佩。
慢慢地,外面的仙君自发盘腿坐在地上,将冥府环绕,跟着叶尘诵念经文。
他们本该退去,一旦阵法破后,他们这些小仙散仙都只是给厉鬼果腹的份。这正邪战场第一线,本该是属于少华这些被常年供奉的帝君的。
然而看着那被厉鬼环绕着的女子,听着那断断续续的琴声,没有一个人想要退却。
若阵法破去,那就让他们以血肉之躯,成为这第一线。
紫薇和文昌看着身后的仙君,叹息一声,亦是闭上眼睛,盘腿坐下,跟着叶尘诵念经文。
经文本无意义,是因叶尘将自己的仙力注入其中,才有了作用。
与叶尘所修道全然不同的其他仙君诵念,本该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他们念出的经文,却每一个字都变成金字,飘散在空中。
这些经文围绕着阵法,叶尘盘腿坐在中间,感觉身上已经只剩累累白骨。
她有些撑不住了。
她很累了。
可是她一想到,如果这些东西冲出去,就会直冲东极宫,就会到达那人面前,那人或许就功亏一篑,被魔神彻底占领,她就觉得,她必须坚持下去。
少华问她心里有没有苍生,那自然是有的。
可是和他们这些帝君不一样,和愿意为了天界忘情绝爱、独守极寒之地千年的东陵不一样,苍生在她心里,太小了。
她渡化九幽境,她走到今天,成为天界赫赫有名的叶尘帝君,也不过是,她想离那个人,更近一点,而已。
他爱天下苍生,她便爱。
他要护天下苍生,她便护。
她是他亲手造出来的一把琴,他给了她琴身,用自己的血将她化形,又在她年幼时将她喂养长大……
他的一切,她都觉得,极好极好。
她觉得特别累。
可她不能闭眼,她数不清周边还有多少冤魂厉鬼,只能是麻木弹奏着,然后叫出那个人的名字:“东陵……”
她已经念不出经文了。
她的嗓音已哑,哪怕这两个字,都念得格外艰难。
“东陵。”
而千里之外的极寒之地,东陵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
极寒之地冰雪千里,他身披寒霜,慢慢起身。
那声音仿佛是呼唤,带着无可奈何和哀求。
“你听啊,”有人在说:“她在叫你。”
“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那人桀桀笑开:“你看,你看啊,她要死了。”
说着,空中幻化出一面镜子,叶尘出现在上方。
她被鬼魅环绕,却端坐不动,她身上已经被啃咬得只剩下累累白骨,可她却仍旧在坚持着,拨动着她的琴弦。
东陵静静看着她,那声音笑着道:“当年你为了天下苍生忘了她,如今她要死了,你是不是也要为天下苍生辜负她?”
雷劫在天上云集,东陵看着画面,眼都没眨。
哪怕是这样的叶尘,他也觉得是极美的。
魔神化作一道黑气,环绕在他周身。
“怎么样,东陵,”他的手指指在东陵心口:“疼吗?”
说着,它大笑出声:“疼就对了,你让我不好过,那大家谁都不好过!”
听到这话,东陵也笑了。
“为什么要辜负呢?”
他抬袖,那画面便落到地上,仿佛是一道门一般,他提步而入,唇边带着笑意:“这样好的姑娘。”
叶尘觉得自己的灵力已经撑不住了。
她的骨头开始变得透明,也就是东陵的名字,成为她唯一的信念。
然而,便就是这个时候,她感觉有一道光柔软推开了周边啃噬着她的冤魂,痛苦逐渐减轻,她抬起头来,看见那光芒之中,白衣青年提步而入。
还如第一次见面那样,白衫银袍,头顶金冠,卷云纹路压在衣角边上,古朴庄重。
他逆光而来,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她仰头,呆呆看着他。
此刻她已经是一具鲜血淋漓的白骨,然而他看她的目光,却依旧温柔如初。
她张了张口,沙哑出声:“东……陵……”
东陵蹲下身来,伸出广袖,将她揽入怀中:“夫人,我来晚了。”
说话间,磅礴的灵力灌入叶尘身体之中,她身体快速复原,一点一点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是,在东陵背后,无数冤魂厉鬼卷入了他的身体,少华和天帝激动出声:“东陵!停下!停下!”
可东陵没回话,他用灵力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叶尘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眼泪喷涌而出。
那一句“夫人,我来晚了”仿佛成了这世上最大的委屈,她只是听着,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死死抱着他,沙哑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东陵瞧着她,目光温和:“你被欺负了,我怎么会不来呢?”
“尘尘,”他抚摸着她的头发,靠着她,仿佛要把毕生的温柔用在此刻:“我终于确定,我喜欢你,不是邪念。”
“你在我心里,真的比天下苍生,要重要。”
“我舍不得你受半分委屈,也忍不得你受半分伤害。”
“你在极寒之地前每一句话我都听着,你来的每一面,我都凝望。”
“我想,这份等待,得多苦啊。”
东陵身上散发着光芒,他背上吞噬着所有的冤魂厉鬼,早已变得鲜血淋漓,腐烂脓肿。
他慢慢离开她的怀抱,认真看着她:“所以,别这么辛苦了,嗯?”
说着,他在她耳边低语了三个字。
叶尘不可思议抬头。
“你说……什么?”
她声音打着颤,然而也就是那瞬间,邪气猛地爆开,蓬勃而来,东陵将她反手狠狠推去,直直坠下忘川河下。
十方镇邪镜从少华手中瞬间飞出,光芒笼罩在东陵身上,一个复杂的阵法在地面骤然爆开。
忘川河水从两边卷席而来,那个白衣青年坠落下去,叶尘猛地冲过去,却被少华一把拉住。
她看着那青年坠落下去,朝她微微笑开,河水从两边翻涌淹没他,她听到他的话——
杀了我,乖。
他将这天地邪气吸入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彻底当做了容器。
当年他就给了她一道咒,她可以随时随地杀了他。
如今他用十方镇邪镜和阵法重新恢复了忘川河的封印,然而他却也深知,体内同时装着魔神和这样多冤魂厉鬼的他,根本不可能问得大道,渡化魔神。
与其多年后他丧失神智带来苍生大劫,不如此时此刻,就这样,杀了他。
所有人都明白东陵的意思,他们看着跪在忘川河边的叶尘,想要开口,却什么都开不了。
许久后,天帝走上去,慢慢道:“叶尘帝君……就按照东陵帝君的话,做吧……”
叶尘没说话,她看着那翻滚的忘川河水,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天帝叹了口气,再唤了一声:“叶尘帝君……”
“其实他早就知道的。”
叶尘突然开口。
此刻没有任何人敢打搅她,只听她慢慢道:“当年遇见莫无邪,他将邪气引入身体之中,其实他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莫无邪是魔神设计东陵的第一步,他要苏醒,他需要东陵拥有心魔。”
“他用了莫无邪当引子,激发了东陵心中的魔气,而我就像东陵心魔的食物,对我的爱,对我的欲,因我而起的嫉妒愤怒,统统都是东陵的邪念。”
“他知道,他统统知道。可是,他还是要陪着我。”
“叶尘……”少华也走上来,沙哑道:“追究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叶尘没说话,她看着忘川河水,回忆着过往:“遇到丑女的时候,他就知道忘川河的封印不稳。后来我跟着他来冥府,那时候忘川河的冤魂厉鬼便已经跑了许多,所以河水变浅。他早该辞去泰山府君的位置。”
“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辞了这个位置,天帝就会察觉他的不对,会对我不利,会不让我们在一起。”
“他是不是特别荒唐?”
叶尘苦笑开来,眼泪落入忘川河中:“一个帝君,所有人都期望着他,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可是他却总想着,要娶一个姑娘,想和她过一辈子。”
“可是他怎么能呢?”
“费尽心机,在极寒之地苦修三千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娶不了她,每一次她在极寒之地徘徊,对于他而言,都是一场凌迟。”
“他见不得她受苦,见不得她难过,与其如此……不如从容就义,为天下苍生而死。”
“他死了,她总能放下。”
说到这里,叶尘笑出声来,她捏紧了拳头,看着河水中倒映着的面容,颤抖着身子:“自以为是……太自以为是……”
“他凭什么就觉得我不愿意再等三千年?!”
叶尘猛地抬头,眼中露出戾气:“莫说三千年,三万年,三十万年,等到忘川河枯,等到日坠月毁,我也等得!他凭什么做这样的决定?!”
“叶尘!”
天帝提高了声音:“你在说什么?!”
叶尘目光渐冷,她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我等他。”
“你等不到的!”
天帝剧烈呼吸起来,他缓和了自己的语气,慢慢劝说:“叶尘,连东陵自己都说了,让你杀了他。他如今集这天地至阴至邪于一身,那就相当于是一个炼丹炉,魔神本就以邪气为养料,你觉得他将这些东西都锁在身体里,结果是什么?!”
“叶尘,”天帝上前一步:“东陵不会回来,若他回来,那也不是东陵了!他让你动手,必然是给了你动手的法子,动手吧!”
叶尘没说话,她将目光移到少华身上:“少华,你也不信他,是吗?”
少华抿了抿唇,片刻后,他慢慢跪了下去。
“请叶尘帝君,动手吧。”
随着少华的动作,一个又一个神仙跪了下去,叶尘看着他们沉默着跪下,忍不住一点一点绽开了笑容。
“哈……哈哈哈哈……”
她笑出声来,直到最后,天帝也跪在了她面前。
“孤知道,对不住你们二位。”
天帝艰难出声:“可是,还请叶尘帝君,动手吧。”
听到这话,叶尘终于慢慢收住了笑。她站在忘川河边,看着众人。
她目光一片清澈,亮若星辰。河边风吹得她广袖猎猎作响,她抬起手来,压住自己头发。
“我知道你们不信他,可是,没有关系。”
她转过头去,看着那忘川河水,面上全是温柔。
“天下人都不信他,我信。”
“天下人都放弃他,我守。”
“天下人都不渡他,我渡。”
“天下人都不爱他,”她退了一步,放低了声音,那声音温柔又美好,仿佛用尽了她一声所有的眷恋与欢喜,成了那低低一声——我爱。
话音刚落,她猛地展袖,倒入忘川河中。
少华惊叫出声:“叶尘!!”
然而却只来的急堪堪碰到她的衣角,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坠入河水之中。
叶尘沉入河中时,脑海中竟是浮现了当年她同月霞的话。
“佛主舍身饲鹰,我如今渡他,自然也是要舍身来渡。他要我血肉,我给他血肉,用善去抵消他的恶,方才能让他回到最初。”
“可,值得吗?”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等你喜欢一个人,你自然会明白,值得不值得。”
月霞……
她看到河底的微光,她拼命朝他游了过去,然后抓住了他的手。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她拥抱住他,用自己的神识探入他的神识。
那一瞬间,无数记忆磅礴而来。
她看到了那个叫顾嘉楠的少年,在月光下被她拉扯着一路狂奔;
她看到那个叫君衍的剑修,白衣玉冠,手提长剑,背对着年幼的她,挡在她身前;
她看到那个叫艾尔特的贵族少年,抵抗着结界之力,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说那一句,我喜欢你;
她看到那个叫沈景逢的剑客,立于浮满了河灯的河畔,含笑回头;
她看到那个叫林涧西的风水师,站在门口,苦等她四十一年;
她还看到那个叫陆凉的青年操纵着飞船,在枪林弹雨中,扬起一个骄傲绚烂的笑容;
看到那个文弱的秦昭太子在冬天将她的脚抱在怀里,眉眼里全是不该属于一个宫廷人的温柔;
看到她在那战乱的年代里等到的盛世繁华;
看到她爱慕那个人同她拥抱在一起迎接盛大的死亡。
她说,她一定爱了东陵好几辈子,才有这样的深情厚谊。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这真的是好几辈子的纠缠。
她低低笑开,吻上东陵薄凉的唇。
“我爱你。”
“我的东陵。”
我爱你。
我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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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尘清醒的时候,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独立空间。
三八和666并肩站着,一看见叶尘,就开始激烈鼓掌。
叶尘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第一次看见活着的S级任务完成者,还是我的宿主,我有点激动!”
三八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叶尘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焦急道:“东陵呢?”
“哦,你马上就可以看见他了。”
666立刻接话,冷静道:“离开这里,你们就会回到现实世界,我们也就和你们告别了。”
“告别?”
叶尘呆了呆,三八露出不舍的表情来,经过了这么多世界,三八终于升级成为了能拥有各种表情的系统,它点点头,叹息道:“是啊,你们把任务完成了,我们就该离开了。你现在才从刚才世界出来,等你离开这里,你就会想起你原有的记忆。”
“我原有的记忆。”
“是的,你们完成了S任务,我们也获得了最高权限,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们评判完成的标准是什么?”
“是你们绑定我们系统时最初的目标。”
听到这话,叶尘彻底蒙了。她感觉自己被绑定三八完全就是一个意外。666明显知道叶尘在蒙圈什么,细心解释道:“我说过,其实这个S级任务的世界,才是你真实的世界。你真正的身份,应该就是里面的翁山仙主叶尘。”
“而你绑定三八时,其实你的任务就是要渡化反派,将东陵身上的邪气祛除干净。”
“而东陵也是如此。”
“东陵不能拥有太多怨念不甘,所以他要承担一个救世任务,要成为里面最顺风顺水的人。而你要感化他,给他爱和鼓励。”
“而最后一个任务的评级标准,就是你给东陵的爱和善,是否足够他去渡化魔神。你本来就做了很多事,在你愿意相信他为他跳入忘川河渡他那瞬间,你给他的爱和善就足够了。”
“在现实世界中,东陵并没有遇到你,仙魔大战后,他吃下绝情丹,独自对抗魔神,后来冥府忘川河封印破掉,他就自己将自己封印进入忘川河中。这时候天帝明白,仅靠绝情是不足以让东陵渡化魔神的,于是找到了我们,要求我们用一个又一个世界磨练东陵的心境。”
“那我呢?”
“你是东陵唯一喜欢过的人,所以当年天帝就找上了你,问你愿不愿意接下这个任务。你为了天下苍生答应了,于是和东陵一同绑定了我们系统,进入了每个世界。为了让你快速适应一下世界,主机就将你首先投放在了信息复杂的二十一世纪,等你彻底能和我们沟通后,将三八派了过来。”
听到这话,叶尘大概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点了点头道:“那……我还有个问题。”
“你问吧。”
三八急促道:“我来回答你!”
叶尘看出三八一直被666抢答觉得很没面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她轻咳了一声道,接着道:“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就是AI吗?”
“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运行方式,你们世界里,你们是神仙。而我们也有我们的世界。我们是一个科技世界,AI是统治者,然而我们身处宇宙,能量不是自然而然来的,是需要有人来产生制造能量。因此我们和各个世界都有联系,解决那个世界相应的问题,换取能量。”
“我们通过制造书中的小世界的方式去解决人心所产生的问题,获取能量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们出现在不同的世界,会化成那个世界相应的形态,比如天帝是我们的客户,我们接待他的时候就会化成另一个神仙。”
“明白了。”
叶尘点点头,看着一脸懵逼的三八,三八憋了半天,终于道:“不是说好我答吗?”
“你会吗?”
666平淡看三八一眼,三八正要说话,666接着道:“会也没用,你说不清楚。”
“女人,你不要太过分!”
三八憋红了脸,666嗤笑出声:“你又和那个总去总裁世界的系统交流了?”
叶尘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心里柔软下来。她看着三八,眼里全是留恋。
三八察觉到叶尘的目光,转过头来。
一人一系统静静对立,叶尘终于道:“三八,来,抱抱。”
三八看了666一眼,666点点头:“去吧。”
三八狂奔到叶尘怀里,一人一系统抱在一起。
“以后别在宿主脑子里抽烟了,不是每个宿主都我这么好的。”
叶尘叹息出声,三八换成了“哭”那个表情,眼泪像小河一样流淌。
叶尘拍拍他的背,微笑道:“三八,我有没有告诉你。”
三八抬头看她,叶尘微微一笑:“你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系统。”
三八愣愣看着她,叶尘放开他,拍了拍它的头:“以后能来看我吗?”
“可以!”
三八立刻道:“我休假就来!”
“那好。”叶尘笑弯了眉眼:“一定要记得来看我啊。”
三八继续泪流满面,叶尘有些扛不住了,咳嗽了一声:“用微笑来告别吧。”
三八微微一愣,片刻后,它换成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QQ微笑表情。
叶尘眼中露出怀念,她摆了摆手,温和道:“三八,再见。”
说着,她转头看向666:“666,和东陵告别了吗?”
“嗯,”666声音有点哑:“说了。”
“那么,”叶尘替她扶正了小绿帽:“和三八好好过日子,别欺负他。我知道,”她小声说:“你可喜欢他了。”
这一次,666没有生气。她和三八一起看着叶尘站起身,摇着手转身,迎着光芒而去,走出了大门。
等叶尘脚踏在到地面上,她回过头,看见那光芒慢慢消失,只有那个QQ微笑表情,依稀能见。
明明是在微笑,却让叶尘觉得,心里有种想哭的情绪。
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看见熟悉的洞府。
这里是翁山。
脑海里无数记忆翻涌而来。
原来她真的是翁山仙主,叶尘。
只是她没有和东陵接触,天道大劫后,她便悄悄躲了起来,从来没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有任何交集。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不是不认识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她藏着那份卑微的爱意,永远偷偷摸摸等待。
所以在天帝来找她时,她义无反顾答应了天帝,将帮着东陵渡化那天地邪气。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天下苍生,她却知道,自己为的,只是那份小小的私心。
她慢慢走出自己的洞府,打开了大门。
便就是这刻,白鹤从天而来,化作少年跌跌撞撞摔在叶尘面前,拽住叶尘的袖子,焦急道:“不……不好了!仙主,那个,那个在忘川河下传闻已经死了的东陵帝君来了!”
“来就来了,”叶尘笑出声来:“你怕什么?”
“你没听过他的传闻吗?!”白染满脸震惊:“他可是见人就打的!仙主,你赶紧逃吧,我替你拖住,他现在被我叫人拦在山下了,走,我带你着你逃……”
“别逃了。”
叶尘叹了口气,打断了白染,白染焦急道:“仙主,你不能放弃自己啊!”
“不是我放弃自己,而是,喏,”叶尘将手从袖子中探了出来,指了指前方:“他来了。”
白染迅速回头,而后便见一个俊美青年,白衫银袍,头顶华冠,提剑从容而来。
他所过之处,天时逆转,满山花开。
然而那灼灼春花不及他唇角一笑,那满山春光不及他眼角流光。
叶尘依靠着门栏,双手抱在胸前,笑着看那人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他眼中全是熟悉的微笑,却还是恭恭敬敬行礼:“在下东陵,见过道友。”
“所为何来?”
叶尘歪了歪头,笑意越深。
东陵一寸一寸打量着她的眉眼,眼中风起云涌。
“在下夫人在此,”他抬手,抚上她的面容:“自然是,为提亲而来。”
“聘礼带了吗?”
这话一出,东陵便愣了,看着东陵的表情,叶尘靠近他,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道:“聘礼没带也没关系,嫁到我翁山来,也是可以的呀?”
听到这话,东陵却也不恼。他缓缓笑开,却是点了点头:“好啊。”
“那以后,”他拥抱住她:“我这辈子,就交给你了。”
叶尘不说话,她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度。
“顾嘉楠,”她突然叫他,东陵应了声:“嗯。”
“师父。”
“我在。”
“艾尔特。”
“是我。”
“沈景逢。”
“嗯。”
……
叶尘一个个名字叫过去,他一个个名字应着。
所有回忆浮现在她脑海里,她身体微微颤抖,眼泪涌上眼眶。
直到最后,她叫——
东陵。
他久久没有回应,叶尘慢慢抬头,看见他温柔的眼。
“不该叫东陵,”他叹了口气:“该叫夫君。”
叶尘破涕而笑。
她抱着他:“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不能白头偕老,但能生死不离。”
“我记得。”
“这一次,我们能白头偕老了吗?”
“好。”
东陵应声:“这一次,我与你,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叶尘闭上眼睛。
她说——
东陵,我想吃糖醋排骨了。
这一次,她可以完完整整,吃一辈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墨书白:“这一次,糖醋排骨,她可以完完整整,吃一辈子了。”
叶尘:“几千万年的糖醋排骨……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