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东陵也会想,自己是从何时看上这个姑娘的。
他记得那时洪荒并无日月,最初只是自己独行于世上。偶然间他拆了一只凤凰,便用凤凰的筋和千年菩提树的木头,做了一把琴。
那把琴他断断续续,做了快一百年。彼时菩提树下有佛家大能讲道,终日佛音缭绕,这琴做成那一日,有凤凰来喝,路过的大佛瞧见他手里的琴,笑眯眯道:“哟,是灵物啊?”
灵物,那便是早晚要有神智的。
然而对于没有做成的事,东陵一贯不会给予太多希望。他那时候也就是背负着这把琴,从一人走在洪荒,变成一人一琴走在洪荒。
洪荒那时还没有音律,他拨弄着琴,最后学会了奏曲,曲成之时,这把琴中就有了灵气,他隐约感觉里面有了一个光团,它在里面四处窜动,东陵欣喜时,它随之欣喜,游到他手边来,蹭他的手心。东陵悲伤时,它随之悲伤,慢慢游动在他手边,似是安慰。
那时候,他还是很高兴的。
哪怕天资非凡,毕竟也是少年。一个人久了,有一个东西这样陪着,便也难免有了感情。
他那时每天要耗费很多时间在这把琴上,雕刻它,给它打油,给它保养。这把琴的灵识一日一日增强,他心里又担忧又有些欣喜。
它会变成人吗?若是成人了,它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它会变成男的还是女的?会是什么性子呢?
它会喜欢他吗?会记着他吗?
他心中有无数疑问,为了加深和这把琴的灵识的感情,他甚至还会抱着这把琴入眠,每日同它说一下。
“我是你主人,你日后若是醒了,须得记得我。”
想了想,少年东陵又忍不住抿了抿唇道:“不仅要记着我,你还得对我好,报答我,将我当成你最重要的人,不离开我,陪伴我,你的世界只有我,知不知道?”
灵识不会说话,便游来游去,蹭了东陵的手。
东陵忍不住笑起来,他用手弹了弹那灵识,那灵识抖了抖,随后又蹭了过来。
如此寒来暑往,那琴身都被他长期摩挲到光滑。
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日,他同人打斗时身受重伤,在他用最后一剑斩杀了对方后,他也因对方的毒盲了双眼。
他心里害怕惶恐,摸索着到了他放琴的地方。
“你没事吧?”
他抬手去碰琴,他身上伤痕累累,手上也是被利刃割出来的伤口。
那灵识在琴弦上触碰了他,他终于放下心来,骤然瘫到在地。他将手搭在那琴上,呼出一口气来:“没事……就好。”
说完,他慢慢昏了过去。
他的鲜血落在琴上,受了他的血,那缕神识化成了人形。
他素来知道她傻,还是灵识时,她就带了傻气。
谁知道成了人,却是更傻了。他醒来后,周边便是熟悉的灵识的灵气,然而却多了人走动说话的声音。
他心知是那人救了她,对方却是一句话不说,他只能先开口:“是你救了我?”
“嗯……是我,你别恩将仇报啊!”
对方紧张开口。
他没说话,抿了抿唇。
她的灵气是他熟悉的,可她语气中全然没有半分认识他的熟稔。那时候他有些生气,觉得这灵识真是傻透了,他这样千叮万嘱,她还是忘了他。
于是他赌气没同她说话。
这傻琴倒也不算傻得彻底,还记得跟着他,他心里又有些小高兴,却也不愿说出来。
它还是把琴的时候,他什么都会同她说。
如今她变成了一个人,他却什么都不想同她说了。
倒也不是同她生疏,而是他心里有了那么点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他总希望着这个人心里,他能是一个完美高大的神仙。虽然生气她不记得他,但也有些庆幸,毕竟过去总同她絮叨的日子想起来,实在是蠢透了。
正是这样什么都埋在心里,想在这人面前保持最好的模样的少年心性,于是一回头,这人就不见了。
他喂了她那么多灵芝珍宝,日日夜夜期待着眼睛好了之后去见到她的面容,然而这个姑娘却在他痊愈的前夕,说跑就跑。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离开,他一直以为她会一直傻傻跟在他身后。
哪怕是叫一声:“喂。”,她都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是不是叫自己,然后高高兴兴跳出来,又傻又可爱。
可是谁知道这样一个看上去软弱得没有任何勇气的人,会突然就离开一个陪伴了她上千年的人呢?
东陵悠悠从梦里醒来,心里还有些不安。
他转过头去,便看见叶尘坐在一旁炼丹,丹药在叶尘指尖旋转,叶尘指尖冒出火来,灼烤着这丹药。
“是三昧真火?”
东陵瞧出叶尘指尖的火焰,叶尘欢喜回头:“你醒啦?”
东陵往里挪了挪,笑眯眯拍了拍床边:“过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东陵身上,东陵一手撑头,头发随意散开,白衣墨发对比得越发鲜明,在阳光下相映成辉,这个人仿佛一幅山水墨画,带了水墨画中独有的写意风流。
他含笑瞧着她,叶尘心跳快起来。
她倒也不责备自己,只觉得这样的人,换作任何人来,见识他如此温柔的一面,都会难掩心动。
只是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她见识过这人的薄情冷漠,总觉得,哪怕早已兵败,却也该体面的兵败。
她起身来,将丹药收回炼丹炉中,坐到了东陵身边,低头道:“帝君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没了。”
东陵声调懒洋洋的,低头瞧着她的手指:“三昧真火乃凤凰一族的秘术,你怎的会这个?而且你一把木琴,不怕火吗?”
“这就是我厉害之处了,”叶尘瞬间得意起来,骄傲道:“我的琴弦……呃……”
正打算说下去,叶尘突然觉得,其实有点残忍,东陵却是明了她的话,抬手玩着她身后的头发,笑着道:“琴弦是凤凰的筋做的?”
“呃,帝君果然聪慧啊。”
东陵含笑不语,叶尘想了想,为了挽回一下形象,赶紧道:“但我估摸着,是只死凤凰!”
“哦?为何这样觉得?”
“我想,”叶尘颇为忧伤:“若是真为了造我将一只凤凰拆了,那可真是大罪过。”
“嗯,你放心吧。”东陵淡淡开口,打消了她的顾虑:“那凤凰不是为了造你杀的。”
“你怎么知道?”
叶尘有些好奇,东陵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听了这话,叶尘打量着他,颇有些怀疑。东陵挑了眉:“怎么了?”
“帝君,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东陵微笑,叶尘憋了憋,终于还是道:“不行,我还是讲吧,帝君,我觉得你现在和一开始有很大的区别。”
“哦?”
“您……您现在似乎……”叶尘在想如何选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她总觉得,他们睡完之后,东陵似乎就很不一样,可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仔细想想,大概便是,以前东陵似乎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如今瞧着就觉得,这人不但不该什么都不懂,还该什么都懂才是。
后来叶尘从文昌那里学会了一个词,文昌是一个有文化的帝君,连形容词都格外言简意赅,那就是,风骚。
如今的东陵同当初那高高在上不染红尘的帝君相比,那是大不一样。
叶尘此时还没与文昌打交道,便想方设法描述着道:“您以前……说您没什么朋友,我觉得你和少华几位帝君,似乎关系不错。”
“哦,”东陵点点头:“他们一向喜欢来找我,可我不喜欢他们。”
叶尘想想觉得也是,这几位帝君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关心人的好友样。于是叶尘继续道:“您以前似乎并不懂很多……那个……那些方面的事。”
“什么方面的事?”东陵瞧她,目光清澈如水。
叶尘忍不住红了脸:“就是,那个,床笫之事,您似乎也不太明白。就算明白了,也不像如今这样。”
“如今怎样?”东陵忍不住笑了,他笑声有些哑,笑的时候,他胸腔微微震动,叶尘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
他的衣服宽松,睡着的时候,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他白皙的胸膛。叶尘瞧着那现场的颈,清晰可见的锁骨,如玉般平滑光洁的皮肤……
叶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终于将那个词说了出来。
“妩媚动人。”
听了这词,东陵大笑出声。他抬袖将人往床上一拉,叶尘倒在他怀里,东陵垂眼看她:“叶尘,你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