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只鬼的住处,居然是座野庙,而且一进门就有尊怒目的钟馗大像。
看来这还是位百无禁忌的鬼。
被抓来的半夏觉得有点冷,坐在地上将衣服裹紧,道:“我朋友是个大师,专门收灵,法力高深得很,你最好现在就放我回去。”
那个男鬼不做声,将腰间那把长弓卸下,紧接又开始磨他那把寒光湛湛的无鞘剑。
没错是剑,三尺长剑,并不是寻常配弓的羽箭。
钟老爷是尊石像,他现在正用来磨剑的便是钟馗大人的一条腿,一下又一下在他腿上拉锯,磨得非常专注。
半夏开始挪动,无声无息慢慢站直,朝外面一步步蹭去。
很快就到了庙门,半夏拉开步子,立刻开始狂奔。
在庙里磨剑的那只男鬼这才抬头,并不着急,慢慢拿起那把大弓,又慢慢将长剑搁上,发力将弓拉直。
“嗖”的一声,长剑破风而去,并没有什么花式,只凭力道和精准,很快便追上了半夏,穿她肩膀的衣服而过,将她跟只野猪似的钉上了树。
再后来这男鬼过来,将她扛死猪一样扛在肩膀往回走的时候,半夏就开口了:“你生前肯定是个猎户,一定的。”
男鬼不能说话,可那表情显然是默认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抓我作甚,不能说你用写的,起码让我死个明白。”
男鬼不理她,将她扛回庙里,很野蛮往地上一扔,捆住她双手双脚,又开始磨剑。
半夏躺在地上,严重体会到了案板上待宰牲口的心情。
终于终于,那个男鬼的剑磨好了,磨到光华可鉴,看样子轻轻一割就能取下半夏头颅。
那男鬼看来还怀疑剑口的锋利程度,又拿起自己手指,朝刃口轻轻一碰。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他终于满意,持着剑便朝半夏走来。
“半夏姐姐,我们可以动身了。”
第二日,迟雪来敲半夏房门。
没有人应,房门是虚掩的,迟雪推开门去,立刻就看到了墙上那幅图案。
很差劲小孩子乱涂乱画那种级别的图,看仔细了,可以看出是个庙。
庙的旁边还写了个字,同样很差劲,笔画都向外张着。
但那是个恨字,而且和庙一样,作画的原料看来竟然是血。
“雅禁!”
迟雪反射弧虽长,但这时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连忙高声夺出了门去。
拿着那把剑,男鬼同志好似在犹豫,先是比了比半夏的大腿,摇头,再又比了比半夏的胳膊,又摇头,别别扭扭弄了半天,最后倒好,把个明晃晃的剑干脆搁到了半夏脸上,刃光雪亮,直挨着半夏的鼻梁。
“我有鼻炎,鼻子里面常年有脓泡鼻涕一管,鬼大爷您千万千万不能吃我的鼻子!”半夏哀嚎。
男鬼愣了一下,大约怕了脓泡鼻涕,又将剑移到她的小指,使劲抿了下嘴巴。
抿了一下又一下,抿到最后,半夏都开始觉悟,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剁个我的什么东西去要挟我朋友?”
男鬼点头。
“我朋友跟你有仇?宣夜他收了你的老婆?”
男鬼立马摇头。
“不会你跟迟雪有仇吧?那个小傻子,大约还没本事得罪人。”
男鬼就有些急了,抓头发,最后干脆把手指伸进嘴里,沾了嘴里的血在地上写字。
恨。
这个字写得大而无当,旁边还配合画了个不知什么尖嘴猴腮的东西。
“什么东西,狐狸么?”半夏歪头,看了一会,突然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恨琥珀?!”
男鬼即刻点头,微张了嘴,嘴巴里面嘶嘶流出了血来。
“她害死了你,吸光了你的阳元?”
男鬼摇头。
“她害死了你的家人,你的老婆?”
这一次男鬼开始点头,很用力地点,眼眶里面竟然还含住了泪。
“冤有头债有主啊鬼大哥,她害死你老婆,你去找她,你找我干嘛?”半夏开始觉得委屈,叨咕了几句,又明白了:“我靠,您不会认为我们跟她是一伙的吧,于是拿了我,好威胁宣夜他们放人给你?”
男鬼就开始皱眉,做一个难道你们不是一伙的表情。
看来还是一个蛮单纯好骗的鬼。
半夏连忙清了清嗓子,已经准备了好些个说辞,还没等得及开口,就听见门外樟树突然全部无风自动,齐刷刷撼动起了树叶,“飒”的一声,依稀的十分震怒。
是琥珀到了,虽不曾开口,但已经借着树梢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恩怨纠葛,与他人无关。
那男鬼连忙起身,一把抓住半夏,做凶悍样,拿剑抵住她咽喉。
僵持了约莫半刻,琥珀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止住宣夜和迟雪,慢慢的,张开双臂,在一棵参天的樟树前站定。
“她的意思,要你放开我,拉开你弓只管射她。”半夏连忙解释。
男鬼讶异,连忙举头去看琥珀。
秋日风轻,琥珀于是和樟树一起点了点头。
二十步,弓满剑利,必杀。
那男鬼信心满满,想也不想便放开了半夏,拉弓上剑,使出平生力气,将那把方才磨得雪亮的剑“嗖”一声便射了出去。
半夏发足狂奔,才迈出庙门,便被宣夜一把拥住。
“往上!”宣夜轻喝了一声,于同刻弹指,甩出了月莹。
弯刀分量不足,而且胜不在力道,所以虽然击中长剑,但也只能稍稍改了它的去势。
而那头琥珀定定,居然也没有任何动作,仍张着双臂,动也不动立在树前。
长剑于是携风,虽然没有如愿正中她的脑门,但也直直钉入了她的肩膀,将她活生生钉上了身后树干。
有那么一刻,血如匹练,从琥珀肩头喷涌了出来。
那男鬼恨恨,但也同时觉得畅快,将脚一跺,很快也便穿破屋顶,乘隙没进了夜色。
“刚才那个鬼说,琥珀害死了他老婆。”
将琥珀人取下之后,宣夜就地替她止血,在那钟馗庙的正中,半夏看着琥珀,有些犹疑地说了这句。
“一个没舌头的男鬼,长得也不帅,不过是个猎户,这琥珀巴巴地跑去害他老婆作甚。”
不用宣夜开口,光是自己,半夏也能找到许多逻辑上的不通。
“各有所图,也许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宣夜有些失神。
半夏就歪了头,去看斜卧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琥珀。
尖削讨喜的瓜子脸,头发细软,身形单薄,怎么看她也不像一个心机深重的妖精。
“人不可貌相。”她叹口气,还没叹完,就听见小庙后头迟雪哒哒哒跑了过来。
“雅禁你来看。”跑过来他还一脸惊恐。
宣夜和半夏于是随他来到后院。
很小很小的一间后院,原先大概也住过僧人,屋里横着一张土炕。
一张长不足一丈的土坑,上头却是密密麻麻,摆了起码二十只各色狐狸的头。
至于狐狸皮毛和尾巴,则更是散得满屋都是。
一间小小的斗室,盛了几十只剥皮去头的狐狸尸首,还有在墙头不下十个血淋淋吓煞人的“恨”字。
“看来,他跟狐狸有仇,八辈子有仇。”
看了约略一会之后半夏道,迎风闻着了那股血腥,不由好一阵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