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娘家门,柳家二女匆匆往家中赶去。
她先前已浪费了太多光阴,自今儿起,她再不想随俗浮沉,蹉跎青春了。
大步往家中而去,柳宜娴回到家里却未见江子良身影。
她坐在桌前,看着日头渐落,心也跟着缓缓沉静下来。
江子良回到家中已是天色大黑时,他推开门只见柳宜娴端坐在屋中,桌上还摆放着碗筷,以及打好的酒。
“呦,百花楼的酱鸭和卤肉,还有烧酒?”
柳宜娴点头:“坐。”
以为是自己白日闹了一场让她惧怕了,江子良冷哼一声:“你知丑……”
话还未等说完,柳宜娴便缓缓将家中剔骨的砍刀拿起放在手边。
“坐,我有话同你说。”
她语气轻缓平静,甚至还带着江子良已十分陌生的温柔。
“刚成婚时候,我记得你爱吃这酱鸭和卤肉,只是江家管得严,母亲不让你多食外头的粗糙之物。”
执起酒盏,柳宜娴道:“过来用些。”
她将江子良面前的酒杯斟满,江子良面色一凝,随后坐了下来。
柳宜娴道:“刚成婚,我二人也曾有过一段好时光,不知怎会变成今日这般。”
江子良本想反驳,可见她今日举止不同寻常,瞅了瞅身旁长刀又将话咽了回去。
“那时我们刚成亲,你与同僚在外吃酒,每次都会将好吃的点心用巾帕包裹起来,带回来给我,我还记着你还曾包过一块香酥饼。”
“那饼子太酥了,揣回家中的时候酥皮碎了你一身,连带着晚间就寝都满室饼香味。”
“说这些做什么?”
江子良面色冷淡,似是不耐提起旧事。
“说这些是想告知你听,我二人之间并非向来如此,曾有段时间你在我心中……”
柳宜娴淡淡一笑,十分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娇羞。
“江家败落错不全在你,虽你纳妓子为妾,但是她为人下作,当中亦有我看管不利之责。”
“你今日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江子良愈发难看的面色,柳宜娴道:“今日母亲寿辰,二嫂嫂与我们说了一件事。说是母亲不想与父亲合葬。”
“嗤。”
江子良嗤笑一声,眸中满是对柳家行事出格的鄙夷。
柳宜娴也不在意:“母亲说我前路值得光明坦**,亦说人不该随俗浮沉,浑浑噩噩。”
“江子良,你我二人前头还有数十年好过,你是否想今生都如眼下这般与我相互纠缠,相互折磨到死?”
“百年后,再堆做一处共化为一滩污水,白骨相伴?”
江子良唇角一抽,微敛眼皮。
“江子良,休妻吧。”
“男儿志在四方,我如今还记得你做得一手锦绣文章,便是我父亲也说你胸有丘壑,文才出众。”
“你不该整日流连赌坊,到最终不知曝尸何处,死后凄凉。”
“哼,我说今日你为何好酒好肉招待,原是外头有了奸夫姘头,这方打着主意想让我休妻成全?”
“你最清楚我在说什么,若你敬酒不吃,莫怪我再做其他。”
“你生来怕蛇怕虫,你若不想休妻,我便一生与你纠缠,可你别想再在家中吃一口饭,睡一夜觉。”
“不然我不敢保证你每日吃下什么,醒了看见什么。”
“你该庆幸今日我还可心平气和与你交谈。”
柳宜娴抬起手轻轻抚在剔骨刀上:“我已与嫂嫂说好,让她帮我照顾几个孩子,咱们夫妻之间该做个了断了。”
今日看着母亲,她便知自己不想再走母亲的老路。
若夫妻已然相看两相厌,不如早早分离。
人生短短几十年,她为何要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蹉跎时间?
她还有好多事想做。
想到几个孩子,柳宜娴温柔一笑。
她想看着几个孩子出人头地,她还是想去苏杭看看可否寻一份活计。
闺中时候她的针黹功夫比家中姐妹都好,说不得可做个有名的绣娘。
大姐姐擅丹青,她也跟着看过不少,这便比其他绣娘都有了优势。
待二嫂嫂的兄长上任,她还可跟孩子们一起去投奔,前路虽难,但却可预见一片光明。
“少年情谊总是有的,江子良,咱们好聚好散。”
将笔墨纸砚放在桌前,柳宜娴轻轻推到江子良手边。
“写吧,休书。”
“我会带着珊儿几个,并将他们照顾得很好,你知晓我的,再看重几个孩儿不过,待你没了我们母子这包袱,你也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我还记得往日你惯爱阅读游记,亦向往万分,如今你终于有了机会。”
“江子良,光阴莫虚度,你并非只能做个烂赌好色之人,我知你胸有丘壑,你如今只是……”
“被餍住了心、眼。”
“若我休妻,你要去何处?”
江子良喃喃开口,再抬头时却是眼中泛红,隐有水雾。
“想去苏杭那头看看,寻个活计,也见见世面。”
“苏杭……”
江子良抿唇,许久后才道:“你与孩儿都离开,便无人为我做饭,无人为我洗衣,我也……”
“再没有家了。”
“并非如此。”
柳宜娴淡笑道:“你我二人之前堪比仇敌,又谈何为家呢?我知你怕,怕前路渺茫,怕一脚踏出仍百事无成。”
“可你现在已然什么都没有了,再如何,也总比如今好的。”
“你若不踏出这一步,我已可预想你我之将来。”
“好些的,如我爹娘那般老来老来形如陌路,再说得深了,你滥赌成性以此麻痹心中痛苦,来日还可保命几年都不可知。”
“江子良,以后,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江子良抬起头,看着往日胆小懦弱,怕事又愚蠢的妻子缓缓落泪。
到底夫妻多年,虽已没了爱意,但他二人却是这天下最难说清道明的关系。
复杂心绪爬上心间,柳宜娴上前轻轻抚了抚江子良的背。
江子良一顿,未想在不知不觉间,妻子已被他所带来的风雨,吹打成一个更为坚韧豁达的人。
少年夫妻,未能白头偕老实是遗憾,可相互扶持多年,亦不该仇恨收场。
互相放过对方,来日再见,还可问一句近来安好,便不枉费了青春。
思及此,江子良低下头,执起笔在泛黄的纸上写下休书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