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菜拔剑
十五的夜,圆圆的月。
长长的银河自天穹这头淌到那头,满目璀璨,星辰闪烁。
“大叔,你说我能不能拔出剑呢?”
清乔坐在窗棂旁,歪着头看月亮。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了?”
阮似穹正在收拾明天上山要用的包裹,头也不回。
“……不是,按照惯性定律,我百分之九十九是那个劳什子宝剑的主人,但是……”
她叹口气,将头搁到膝盖上:“大叔,你觉得我真能回家么?”
“为何问我?”阮似穹将包裹仔细扎好,抬眼一笑,“我只答应帮你找剑,其他事可管不了。”
“四灵果真有那么大的魔力?”清乔侧过脸,嘟哝着喃喃自语,“一定能实现我的心愿吗?”
“……既然是自古以来人们竞相争夺的神器,必有其过人之处。”阮似穹答的滴水不漏。
“如果真有过人之处,我带着这个傻玩意儿,怎么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清乔不以为然瘪嘴,将手腕一抖。
叮当,叮当,九转清音铃在月色下轻轻作响,撩动光影飞舞如蝶。
阮似穹淡淡一笑:“也许,只是时候未到。”
“唉……”清乔将手搁回膝盖上,“我等了这么久,良辰呐吉时呀,你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肯驾到?”
阮似穹抿嘴不语,拍拍她的肩膀。
“嗳,大叔,你刚刚说,四灵是神器对吧?”清乔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
“嗯。”
“它一定能实现我的愿望?”
“也许吧。”
“那么,你说我集齐它们,许愿让包师兄回来好不好?”
夜色下,少女殷殷望向他,一双黑眸如星光般萤澈。
阮似穹一怔,彻底呆住了。
“或者……也可以许愿让李师姐他们都活过来……”
清乔见他神色古怪,不免有些焦急:“还是说,一次只能救活一个?”
阮似穹沉默稍许,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怎么?你为回家吃了这么多苦,怎么如今甘愿放弃了?”他望着她,语气里有几许试探。
“……我不知道。”清乔显得十分苦恼烦躁,索性将脸埋进膝盖里,“不知道不知道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呀!”
“那你说说,为何想挽回包全才的命呢?”阮似穹深深看她一眼。
“包师兄……总归是因我而死,我对不起他。”清乔的回答里有一丝落寞。
“所以,你打算用自己的愿望去换全才的命,因为你不想对不起他?”
“……其实我也没这么圣洁。”清乔叹一口气,小脸微微上仰,“我只是很矛盾……毕竟害死了包师兄,回到家我也会内疚……我既想回家,又想心里安稳……我太自私了……但这里又实在可怕,一直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阮似穹垂下眼,陷入沉默。
“……不过事到如今,我觉得,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清乔忽然抬头微笑,眼中有点点泪光。
“到时候许愿让包师兄回来,娶媳妇生娃,围着我叫我干妈;我每天跟着你练剑习武,空了和四丰掌门斗嘴,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也挺好……”
阮似穹眉尖微蹙,还是没开口。
“——哎呀,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不就图个开心吗?”
清乔懒洋洋伸展四肢,邦的一声躺在床板上,面部完全隐在阴影里。
“也许回去了,家里的一切都变了样,我还不如呆在这西陵山上看包师兄管教娃娃呢!”
“……你真舍得?”阮似穹声音自头顶传来,低低的,略带暗哑。
“唉,说不好,也许真到许愿关头,我还是会说‘我要回家’的话。”清乔的语调显得很轻松,“不过只要你们别对我太坏,我还是能忍的。”
她翻个身,轻轻扯住阮似穹的衣襟,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大叔,你说我该留下吗?”
“……你究竟知不知道,四灵是什么东西?”
阮似穹不动声色,将衣襟从她手里一点一点抽回来。
“空空大师只说,我找到四灵就可以回家。”清乔松开手,大大咧咧肚皮朝天,“我也不知道四灵都是些什么东西。”
“其实,四灵并非许愿的法宝。”阮似穹眉梢一挑,“它们不是万能的。”
“什么?!”清乔尖叫一声迅速从床上弹起,“空空那个老秃驴,居然敢骗我?!”
“他没有骗你。”阮似穹拍拍她的背,温和安抚,“四灵真的可以让你回家。”
“——因为集齐四灵,便可打开时空的大门,四灵是时空之匙。”
淡淡一席话,却有惊天动地之势。
“……您是穿来的吧?”清乔瞪着一双大小眼,死死看着阮似穹,“你怎么知道时空这个概念?你是穿来的吧?穿来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去掐阮似穹的脖子,怒火中烧,大愤滔天。
“你丫居然敢骗我?!同是天涯穿越人,你骗得我好苦啊!”
“咳咳……”阮似穹一边后退一边挣扎,“我没有骗你……传说‘时空之匙’四个字是刻在四灵上的,不信你看看……”
清乔立即撒手,开始查看起九转清音铃。
找啊找,找啊找,眼睛都找快瞎了也没看见半个字。眼看小乔又要发火,阮似穹赶紧体贴递上一柄水晶透镜。(不要问作者他从哪里掏出来,业务需要而已。)
在水晶透镜的帮助下,顾清乔终于在九转清音铃的第四个铃铛的里壁里,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匙”字。
“——我靠!”清乔彻底怒了,“这不是戏弄人嘛?!是谁吃饱了没事干用微缩技术在这里面刻字啊?!”
“无论如何,这说明你手上的镯子是真的。”阮似穹松一口气,“往好处想,往好处想啊。”
“原来四灵并不能实现所有的愿望……”清乔跌回床上,哀叹一声。
四灵只是个时空穿梭机而已,就像大话西游里的月光宝盒一样。且不知性能是否稳定,会不会一穿就穿过头了呢?
“……所以,你要考虑清楚,是要救包师兄的命,还是要回家?”
阮似穹伸出手,将她脸颊上发丝轻轻拨到一边去。
“如果可以,当然是选择从来没到过这里。”清乔合上双目,满脸疲惫,“这样包师兄不会死,我爹不会被捕,段王爷也不会……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阮似穹静静凝望她,没有说话。
“对了,如果我走了,你们会记得我么?”清乔忽然又睁开眼睛,“还是因为一切都没发生过,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恐怕……会是后者。”阮似穹微微一笑,云淡风清的模样。
清乔一怔,也跟着翘起嘴角:“这样啊……也好。”
虽然她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好。
一切又陷入了静谧,只剩窗外低低的虫鸣。
“大叔,你说说话吧!”
“说什么?”
“说说你的罗曼史吧,为什么会对妓院有心结呢?”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师妹,因为事故死在那里……”
“啊!原来你喜欢她?”
“不是我,是老七喜欢她,就是上次我带你去见的那个打更人……”
“哦……宋罗锅啊……”
“嗯,也算是一段风花雪月的悲惨往事……”
“大叔,你知道吗,我以前在老家,从来没见过银河呢!”
“银河?”
“就是天上那条亮亮的带子。”
“这样啊……怎么会,不是每逢夏夜都能看见吗?”
“我们那里,空气污染……唉,不说也罢。”
“……哦。”
“大叔,银河真好看啊,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再看见呢?”
“……会的吧。”
“大叔!”
“嗯?”
“有蚊子……”
“痒吗?痒就自己挠挠。”
“不是……你为什么不用快手灭蚊啊?好多高手都这么抓苍蝇……”
“累,费劲。”
“大叔!”
“啊?”
“你能不能坐过去一点?我要睡觉了……”
“哦,那就洗洗睡吧……”
“大叔!”
“唔?”
“……你怎么还呆在我屋里啊?”
“啊……我只是在看星星……银河真好看啊……”
纵使想过千遍万遍,清乔也没想到,通往九青秘洞的是这样一条路。
长长灰白墙,缀满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碧波倒挂,随风起伏;蜿蜒而上的曲径,似一条玉带通往云端,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光泽。
“真漂亮啊……”清乔都看呆了。
“哦?你以为是怎样的路?”阮似穹站在一旁笑。
“我原以为是充满了泥泞,长满了荆棘,一路上有陷阱和喷火龙……”
清乔望着山顶那若隐若现的洞口,僵着脸喃喃自语。
“哼,既然是被允许来到这里的人,又岂是荆棘和陷阱拦得住的?”
张四丰忽然从另一边蹦出来,满脸嘲弄。
“西陵派历来只有掌门和掌门继承人可以走这条路,小丫头,便宜你了!”
“……我又不稀罕做掌门!”清乔没好气瞪他一眼,“今天一定拔出剑来给你看!”
“哼——”张四丰冷笑一声,大摇大摆朝前走去,将她远远抛在身后。
“说大话要被咬耳朵哦!”他朗声笑着,眉眼中满是奸诈,“你能不能进洞还难说呢!”
清乔正欲反驳,却被阮似穹轻轻一拍肩膀。
收到眼神示意,她只好乖乖闭嘴,低头赶路。
终于来到山顶,云蒸霞蔚,苍松白雾,自有一番瑶池仙境的洒脱味道。
“师叔,你看你看!云在我们脚下!”
清乔望着路边云海翻滚,兴奋的又蹦又跳。
“——完全没见过世面!”张四丰在一旁愤愤下评语,“一看就知道不会轻功!”
“啊!这是什么!”清乔指着山壁一处叫起来。
“你以为是来这里玩的吗?!你这个吃饱了撑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张四丰骂骂咧咧朝她指的地方看去。
后半句话忽然噎在喉咙里。
“张四丰……洪牡丹……”清乔走到石壁跟前,吃力的辨认着上面的字。
“洪牡丹是谁?”她一脸疑惑的转回头,“这个黄瓜标记又是什么?”
“那不是黄瓜!是丝瓜!”张四丰又气又急,暴跳如雷,“丝瓜丝瓜,思念的瓜!”
“丝瓜呀……呵呵……”清乔摸摸头笑起来,“原来丝瓜还有这么个含义……等等!”
她忽然面色一变:“大师,难道您思念这个叫洪牡丹的人?”
张四丰红着脸不肯搭腔,脚尖开始在地上划圈圈。
“嗳!这是什么?!”清乔还来不急感叹,又在石壁上发现了新大陆。
“张四丰……黄水仙……丝瓜!”
“张四丰……白玉兰……又一个丝瓜!”
“张四丰……蓝花花……还是丝瓜!”
“——大师,您怎么瓜开遍地啊!”
数完第四个瓜,清乔转头看向张四丰,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深思表情。
“怎么?挖活了一百岁,每二十五年喜欢一个女子,不可以么?”
张四丰嘴硬,脖子都羞红了。
“行,行,怎么不行?恋爱自由嘛!”清乔心里偷笑,表面却装着不以为然。
“对了,这么多花,大师你最喜欢哪个啊?”
“咳咳,这个嘛,你看哪个的瓜最大……挖就最喜欢谁了……”
张四丰眼睛里浮现出梦幻的粉红色。
“恶心!居然用瓜的大小来区分对人的感情!”清乔嗤之以鼻。
“你,你好意思说我!难道你就没干过在树上墙上刻人名字的事?!”张四丰气的直翻白眼。
“刻名字啊……话说我们那儿都用笔写……”清乔微微一怔,陷入往事的回忆里。
上学时候,学校附近有一条长长的小巷,小巷内无人维护的石灰墙上,总是绘着孩子们天真的涂鸦。
——“王小明喜欢李小红,一万年!”
——“张丹丹喜欢王小明,不要脸!”
——“李小红是太空无敌花母猪!”
——“张丹丹是一个会(刽)子手!”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这些毫不避名讳,花花绿绿的八卦信息,常常穿插着三角四角的爱恨情仇出现,每日实况转播,可谓精彩纷呈。只要放学回家,她总喜欢站在那里看看最新连载,揣摩一下事件进展。
“……我没刻过别人的名字。”
她回了神,匆忙一笑:“师叔,你有刻过心上人的名字吗?指给我看看。”
“如果你成功进洞,也许能看见。”
阮似穹站在树下望她,身形逆光,背后一片茫茫云海。
“小气!”清乔一嘟嘴,转头朝洞口看去。
洞门紧紧关闭,没有门环没有锁,看上去就是一块光洁平整的巨石,似乎也没有机关。
“进去啊,进去!”张四丰在一旁得意的狞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命中注定的拔剑人到底怎么进去?”
清乔叹口气,后退三步,深呼吸,大叫一声:“芝麻开门!”
洞门纹丝不动。
“芝麻开门!阿里巴巴来也!”她又叫一声。
洞门连个缝都没豁开。
——怎么,难道这个不是在连载吗?不是穿越文吗?按道理,只要叫声芝麻开门,所有的门就都会打开啊!难不成我搞错了,这个文的大本营其实是在起点?类别是玄幻?!
她心神大乱,冷汗不由自主从额头上淌下来。
——不要啊!作者!玄幻修真我是受不了滴!你可不要打发我去和一群妖魔面对面啊!只不过拔个剑,你至于这样对我吗?难道你要我上演古墓丽影夺宝奇兵穿越重重机关?OMG!
短短十几秒钟,她脑中已经有千百个念头浮现。
好的坏的,一一闪回,就在她一筹莫展准备求助的当口,洞口忽然传来“咯吱”一声。
“咳咳……好久没有人叫这个暗号了……老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洞门由下到上缓缓打开。
“请进,请进,欢迎光临。”洞中响起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
“啊,太久没说话了,果然容易老年痴呆……”似乎是在抱怨。
囧,洞外,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这样一个字。
“山、山神?”张四丰回过神来,战战兢兢试探问一声。
“你是西陵派的弟子?”那声音继续说话,十分不耐烦,“就是你们!每隔几十年要跑来打我一次!非要用那什么‘西陵升龙霸’把这门硬轰开,说是要考验掌门继承人!我说你们烦不烦啊?也不会找个其他方法考验,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这……这……”张四丰本来笃定顾清乔不会武功打不开门,这下被反将一军,脸色十分难看。
“对了,刚刚叫‘芝麻开门’的是谁?”那声音不理他,自顾自说着,态度相当傲慢。
“我。”清乔赶紧上前一步,对着大门深深一鞠躬。
“好,你进来。”那声音下着命令,“其他人在外面候着,不得跨雷池一步!”
张四丰只好讪讪后退,回头狠狠瞪清乔一眼。
清乔走了几步,临进大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阮似穹一眼。
他依然立在大树下,背靠云海。
不知是不是因为逆光的原因,他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像要羽化一般。
“师叔!”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阮似穹听见了,对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他的笑容这样醉人,如沐春风,似乎拨开了满山霞蔚,直入她心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