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上盖着白色的台布。真世坐下后,武史拿来两个酒杯,倒入红酒。“这是二〇〇〇年的波尔多,特地为你拿出来的。”
“是吗?”
二〇〇〇年的波尔多红酒到底值多少钱,真世并不懂行,但她不打算客气。她试着抿了一口酒,确实香味醇厚。
武史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就想说一件事。”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凑近真世,“自己都觉得没意思的婚,就不要结了。”
“啊?”真世惊得差点把嘴里的红酒吐出来。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武史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身体靠到椅背上。“那我就来揭个秘,我用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看家本领?”
武史指了指真世放在膝盖上的手提包。“手机啊!”
“什么?”真世从包里拿出手机,“你什么时候看的?”
“你跟我介绍《幻脑迷宫》时,不是用手机上网查了百科,让我自己看吗?就是那个时候。”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糟了,我太大意了!”
“真是粗枝大叶啊,才让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事情变得很麻烦哦。”
“你这人真是差劲!竟然偷看别人的邮件。”
“我可是为了我可爱的侄女的幸福啊!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拖下去?你确定自己结了婚,不会后悔?”
“你这么说,我心里更难受了。”真世塌下了肩膀,抬眼看着武史,“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如果觉得迷茫,最好还是算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
“也是……”
“要结婚,至少当下必须确定那个人是你想共度一生的对象,不管你以后会不会后悔。如果现在心里就很犹豫,这婚一定不要结。”
“啊?”
“这也是常有的事。”武史一边点头一边说,像在炫耀自己的人生阅历。“人快要结婚的时候,总觉得还会出现一个更好的对象,会觉得那个人才是自己的命中注定。这种事很常见,也没有必要苛责自己。至于你能不能和另外那个人在一起,这事以后再考虑。你先把跟健太的婚约取消吧。如果需要,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向健太的父母道歉。”
“等等!”真世伸出了右手,“你在说什么?”
“说你的新恋情啊。你收到了别人的告白邮件吧,你也在意那个人,所以内心很不平静,对吧?”
武史的话让真世一头雾水,她脑子里面乱糟糟的。直到她看到武史不出声地坏笑,才反应过来。
“又被你捉弄了!叔叔,你说看了我的手机,其实是骗我的吧?”
武史哈哈笑了起来,喝了一口红酒。“你才发现啊!对,我没看过你的手机。不过,我看你和健太之间好像有什么隔阂,就稍稍试探了一下。你的手机里有什么东西和这件事有关吧?”
真世叹了口气。“你还是察觉到了。”
“察觉不到才怪呢。因为疫情和父亲的事推迟婚礼,这很正常,但没理由连结婚登记也推迟吧。你好像完全没提过这件事。而且,你和健太之间的联系也太少了,怎么看也不像是订了婚的情侣。”
“是吗?”
“你要是不想我管,我就此打住。但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意见,不如你现在先说说自己怎么想的。我很忙,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有空。”
“知道了。”真世打开手机,找出一封邮件,“我最烦心的就是这个。”
“让我看看。”武史接过手机。
邮件是一个月前收到的。下班后,真世刚坐上回家的电车,就收到了这封邮件。她并不认识发件人,但见邮件的标题写着“致神尾真世女士”,她很自然地点开看了。
邮件开头这样写道:“恭喜您订婚了!”真世即将和健太结婚的事已经通知过一些人,看来这封邮件的发件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是读着读着,真世发现这并不是一封单纯的祝福邮件。邮件接着写道:
您已经准备和心上人结婚,应该正沉浸在幸福中吧。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泼冷水,但还是觉得应该让您知道这些事,这才写下了这封邮件。
请原谅我不能透露姓名。我曾经和中条健太先生交往过。我们对待感情都很认真,不是玩一玩而已,是以结婚为目的的。至少我本人是这么想的。
没过多久,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例假不来了。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告诉我,我已经怀孕五周。
我既惊讶,又开心,奉子成婚对我来说也没有问题。毕竟我认识的人中,好几个朋友因为婚后迟迟等不到宝宝一直很烦恼。和他们相比,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马上叫来了健太,告诉他检查结果,相信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当时我的脑海里只设想了一种情形—他听了之后会满脸笑容。
但事实并非如此。健太一脸严肃地对我说:“现在还不是生孩子的时候。”
我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我问他,为什么不是时候?
他的回答是:“因为我觉得,结婚成家也好,抚养孩子也好,都还不着急。”
我惊讶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原来他根本没想过要和我结婚。如果是这样,当初为什么不做好避孕措施?当我这么问时,他只是一直道歉,然后低头对我说:“钱我来出,把孩子拿掉吧。”
我伤心地哭了。健太看到我这样,又说:“真的很抱歉,希望你再等一段时间,如果下次再怀孕,就生下来吧。”
我并没有被他说服,但也只能相信他。总不能一个人生下孩子吧?我只能哭着把孩子打掉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怀孕。健太做了万全的避孕措施,好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再怀孕。他之前说的话全是假的。
我对这样的他很失望,心也与他渐行渐远。没过多久,我们就分手了。
对不起,神尾女士。我想这封邮件一定会让您很不愉快。但我觉得,您有权知道您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对您隐瞒了什么。中条健太这个人有这样的一面,或许是您还不了解的。
如果您知道这些事后仍然决定和他结婚,我便不再多言,只是祝你们幸福。
如果我说的一切,您已经从健太那里听过,那么很抱歉这次打扰了您,耽搁了您宝贵的时间。
真世越读,脸色越苍白。她心跳加速,快得让她几乎要窒息了。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下的电车,又是怎么一路走回的家。缓过神时,她已经倒在家中的床上了。
“原来是这样,这封邮件的内容的确要重视。”武史把手机还给了真世。
“从那天起,我就总想着这封邮件,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最在意的是什么呢?是发件人的身份,还是健太的过去?”
“都很在意。”真世答道,“我当然在意发件人是谁。知道我和健太要结婚的人本就不多,这不就意味着健太的前女友就在我身边吗?我到现在还完全不知情。你觉得我能不在意吗?”
“还真是。”
“而且,他让前女友怀了孕,又让她去堕胎,这事也让我很震惊。就像邮件里写的,我做梦也没想到健太还有这样的一面。和这样的人结婚,今后的日子真的会幸福吗?我实在是很犹豫。”
“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是,真世啊,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你没有确认过这封邮件里写的事是真是假吧?没准儿是有人嫉妒你们结婚,故意编来刺激你的。”
真世摇了摇头。“这个不大可能吧。”
“为什么这么肯定?”
“管它是真是假,想弄明白立即就可以确认啊。我只要问问健太,一切就水落石出了。给不相干的人散播谣言,这我还能理解,编排当事人有什么意义吗?”
“有道理,但确认是必要的。真世,你自己也说了,想弄明白立即就能确认。那好,你为什么不去确认一下呢?”
“……我不想和健太说这件事。”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件事很麻烦啊。”真世提高了声调,“这种事,他肯定想保密。要是他知道我发现了,我们就无法像以前那样相处了。我不想因为这个和他闹矛盾。”
“是吗?”武史笑了一下,“那就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
“‘不想闹矛盾’这种说法,难道不可笑吗?你们早就闹起矛盾了吧?你不是已经开始犹豫,到底还要不要结婚了吗?”
“是倒是……”真世的声音小了下来。
“想一想发邮件给你的人会是什么心理吧。对方可能非常焦躁,因为你们竟然一直都不分手。估计这之后那人还发过别的邮件吧?”
事实确实如此。真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嘟起了嘴。
“发件人估计也给健太发了一些东西。他的态度不对劲,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跟他聊过天,他的确有事瞒着你。”
“真的吗?可我没打算分手啊。”
“他也没这个想法。但如果你现在糊里糊涂把婚结了,日后也还会被这个问题困扰。你心里积累的不满总有爆发的时候,那时矛盾会更加激烈。就好比这里有栋破旧的老房子,破旧到一旦用力去拉门,都能把房子震塌。可你现在不仅要开门进入这栋破房子,还打算长久地住下来。你觉得能在里面过上正常日子吗?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用力把门打开或关上。与其到时候让倒塌的房子压扁自己,还不如进屋前先把它拆除,你不觉得这样才对吗?”
“不要把我和健太的关系比作破房子好不好?”真世两手在胸前握成拳。
“那就比作一座快倒塌的桥吧,或者是用泥巴砌成的隧道。这些东西都得先推倒,再重新建造。”
说到这儿,武史站起来抓住台布的两角,猛地向身体后方抽去。顷刻间,桌上只留下了两个红酒杯,纯白的台布不见了。
被抽走的台布就在武史手中,他已经挪到了椅子旁边,把台布在身前拉开。
“你这戏法厉害是厉害,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破房子要先拆掉。”武史用展开的台布遮住了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接下来的舞台,交给你们俩了!”说着,他腾的一声掀开了台布。
真世尖叫起来—健太竟然端坐在椅子上。
“健太?你怎么在这儿?”
“啊,噢,那个……”健太尴尬地挠着头。
“刚刚我们聊的他应该都听到了,接下来你们两个人好好谈谈吧。记住了,要把破房子先推倒拆掉。至于要不要一起再盖个新房子,你们自己决定。”说着,武史手脚麻利地把叠好的台布放回到桌上。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回头说了一句:“二位慢慢聊。对了,健太,刚刚变的魔术,不许对任何人揭秘哦!”
黑衣魔术师说完,打开门,英姿飒爽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