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已经是晚上十点,施图南要起床,李邽山拉住她:“睡吧,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施图安声音哑哑地问。
“传教士在给施怀先念圣经,姨太太在照顾二妹,三妹四妹估计睡下了。”
施图南看向另一张床空荡荡的床,问道:“睡哪?”
“睡三妹的房间。”李邽山厚颜无耻道:“大姐夫要睡这屋,她们也就……”
施图南瞪他,李邽山亲她一口道:“我替你拿了餐,吃了再睡。”
施图南不安心,还是要起床。李邽山顽笑道:“天塌不了,船也翻不了,相信我。”
施图南又躺回去,问道:“我睡了多久?”
“七个小时。”李邽山看着她,说得意味深长:“囡囡一定是太累了。”施图南不理他。
李邽山让人热了粥,端过来喂她,施图南不习惯,还是下床坐去桌前吃。李邽山看她一勺一勺地舀白粥,情难自抑道:“囡囡,大哥胸口很胀,是一种满满麻麻的胀,好像要溢出来似的。”
“老二老三老四都嘲笑我,说我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们觉得我应该是宋江,我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宋江。可我不想当宋江了,我想当施图南的丈夫。”
施图南抬头看他,李邽山也不自在地搓搓胳膊:“老子也觉得肉麻起鸡皮疙瘩。”自己说完又恼又不忿:“但这是老子的真心话!凭什么别人说出来就是情话,老子说就起疙瘩!”
施图南喂他口粥,问道:“你学过川剧变脸么?”
李邽山咽完粥,盯着她的勺子道:“囡囡要想看大哥就去学。”说完张着嘴,示意再来一勺。
施图南笑了笑,又喂他一勺。
饭后俩人在甲板上消食,李邽山看她道:“囡囡,我碰见你母亲了。”
施图南点点头,缓缓道:“她结婚了。先生是嘉兴顾家,顾先生很有教养很体贴她。她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孩。女孩叫顾遂安,顺遂平安的意思。小名也叫囡囡。我母亲很幸福。”
“我教养不好,没文化,也不体贴。”李邽山酸溜溜地说了句。
“你很好,是另一种好。”施图南亲他一下。
“这还差不多!”李邽山很受用。
“你怎么认出她的?”施图南问。
“你们五官不像,但身上有一种东西很神似。”
“我母亲五官很美,是一股野性美,她穿男装也很好看。她以前走路是大步流星,我要小跑才能追上。”施图南回忆道:“现在举止气度都温婉了。同以前变化很大。”
“你五官也很美。同我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李邽山冷不丁又撂一句。
“我像姑姑。我姑姑也是大美人。”施图南道:“有人美在骨,有人美在皮。我母亲是前者。我是后者。”
“母亲带我在国外街头吃过一种甜品,要用舌头舔着吃,否则就会化掉。她每次吃的很快,我嫌伸舌头难为情,最后甜品总是融我一手,后来我就不再吃了。”
*
“孜君,孜君——”顾远喊醒她。“你做噩梦了?”
梅孜君恍恍惚惚地坐起来,摸摸脸上的泪痕,想到刚才那个梦,捂脸抽泣道:“阿远,我梦见图南了。”
顾远顺着她背,梅孜君哽咽道:“我每次回头,她都涨红着小脸在身后追,我从来没有想过等等她,或拉她一把。有一回都跟丢了,她也没叫住我等一等她,她怕自己连累我,她怕我嫌她。”
“不想了,没事了。”顾远安慰她。
“我同施人和吵,埋怨他把图南毁了,可我一直冷眼旁观——我一面嫌她笨,嫌她什么都学不好,一面袖手旁观地看着,从没耐心的教她该怎么做。好像她天生就该知道怎么做。”
“我把她丢了的那一回,是她自己一边问路一边走回来的。回来一句怨言都没有。我当时好骄傲啊,隔了两个区她都知道怎么回来,现在想起来好讽刺,她肯定知道自己会跟丢,所以口袋里才会一直装着我们区的具体住址。”
“她现在一定很害怕,我知道的,我是她母亲我最知道。”梅孜君恸哭。
顾远把她揽怀里,轻拍着她,没再说一句。今天他也听说了,施家二小姐染了病,施家养子中了毒。施家一摊子都由施图南撑着,挺难为的。
夫妻俩一夜没怎么睡,梳洗好正要去餐厅,被船上一位医生叫住,对方很有礼貌的做了自我介绍,说想请尊夫人去看望一位病人。
梅孜君跟着苏医生去了病房,细看了施怀先的症状后,说是一种化学剧毒,是自己同老师一起在实验室研制的。本来说是要处理掉,但自己违反原则私自带回了国,因为一时又不能随便处理,把它丢进一处给忘了。
苏医生对这番漏洞百出的话很诧异,他仍然礼貌地问:“那这毒是怎么出现在施公子身上?”
“丢了。”梅孜君歉意道:“其实昨天听了施先生的症状我就有所怀疑,我回屋找这毒剂的时候已经不知所踪。”
“丢了?”苏医生简直难以置信。
“对,一同丢的还有一枚祖母绿戒指,一枚玉扳指。我正要去和船长说这件事。”
*
苏医生去房间找李邽山,见老二正在把玩一枚祖母绿戒指,他夺过道:“这戒指哪来的?”
“大哥抽屉里拿的。”老二道。
“岂有此理!”苏医生问:“李邽山去哪了?”
“找我做什么?”李邽山从内室出来。
“这祖母绿哪来的?”
李邽山坐在沙发上,翘着腿道:“总不是我自己的。”
“老苏,你这话问的,让大哥怎么回?”老二道:“大哥总不好说是他祖母传下来的?”
“对了,还真是我祖母传下来的。”李邽山一脸顽笑地点着烟。
“施怀先的毒是你下的?”苏医生一脸严肃地问。
“什么毒不毒?”李邽山不解。
“别装了。这戒指是梅太太的,你是不是拿了她一瓶毒剂?”
“我只晓得是几滴透明液体。”李邽山满不在乎道。
“你,——你害他做什么?你不是已经不杀人了?”
“老子想杀就杀。”
“老苏你别急,这事我给你捋捋。”老二劝道:“大哥不杀他,他就要杀大哥。他联手宋家何家杜家给大哥使美人计,想杀大哥,——大嫂就是美人计中的美人。”
“早前落海那男人就是他杀的。施家二小姐是他,三小姐也是他,只是杀人未遂罢了。有一回大哥让我们去打他,你还劝,你猜大哥为什么平白无故去打他?施家四小姐打晕了大哥,他想趁机把大哥投海,要不是老三出现的及时,——你自个想去吧。”
苏医生觉得很怪,很蹊跷,但又说不上哪怪。好像一切太顺了。李邽山把烟头一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非常小的实验瓶,递给他道:“去,等上岸了报警察抓我。”
“随你怎么说,反正他也不会说话了。”苏医生拧开盖子,鼻子嗅了嗅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手段太不人道。”
“人道?你去找死者儿子,问他这事人不人道?你再去问问施家二小姐。同我一个海匪讲人道。这瓶子上贴着实验剧毒,我以为是鹤顶红,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癫之类的毒。”李邽山说得轻佻。
“我说不过你。尽管证据在这,这事也蹊跷的很。”苏医生眉头紧锁道:“头两天一直没线索,现在突然——”
“我怕你没完没了的查。你不是要查这毒哪来的?不是间谍,也不是蓄意,只是一次巧合。”李邽山看着他。
“我是医生,我有我的职责与使命。”苏医生认真道。
“巧了,我也有我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邽山也正色道。
*
李邽山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在身上比划,问道:“会不会显老?”
“不会。”施图南摇头。昨天晚上答应带他见母亲,今天一天他都很高兴。中午她去梅孜君房间,只有顾远在,她说了来意,想下船前一块吃顿饭。顾远很高兴的应承下,约好晚上七点在餐厅见。
李邽山穿了一套白西装,不合身,但显年轻。白西装是老四的。他一面走一面暗扯□□,施图南问:“怎么了?”
“裤子太紧了。”
“要不要回去换?”
“不换。”
“那就不要扯。”施图南犹豫了很久,说了句:“很猥琐。”
“哦。”李邽山也半天憋了句:“我二兄弟很勒得慌。”
施图南不明其意,李邽山索性道:“扯得蛋·疼。”
“你就不能文雅点?”施图南瞪他。
“扯的□□疼。”李邽山改口。
施图南懒得理他,转身折了回去。李邽山以为她生气了,扯住她道:“不勒了!”
“回房间换衣服。”施图南话刚落,就听见有人喊她。回头看过去,梅孜君一家三口朝她过来,顾远看了眼李邽山,又看了眼梅孜君,图南没说还有别人。李邽山自我介绍道:“李邽山。”
顾远也伸出手,介绍道:“顾远。图南母亲的先生。”
李邽山又介绍一遍:“李邽山,图南的未婚夫。”
顾远反应过来,招呼道:“坐坐。”又回头看梅孜君,打趣道:“原来图南是要带心上人给妈妈看。”
这句话把施图南闹红了脸,想解释也没好开口。梅孜君认真地打量李邽山,朝他道:“我知道,李先生是船警队长。”
“坐坐,都别站着了。”顾远拉开椅子道。大家正要坐下,嘶——刺啦——不明声音从李邽山屁股底下发出。
好在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略懂掩饰。施图南悄悄瞪了他一眼,李邽山讪讪着不好做声。
施图南红着脸道:“他这套西服不太合身,我不让他穿,他说没有比这套更合适的了。”
梅孜君没忍住,笑了一下,朝施图南道:“没事儿,等大家都走了你们再走。顾远第一回来见你外公,咱们家煮了一碗荷包蛋给他,统共六个,咱们那的规矩吃一个就好,他把六个都给吃了!事后你外公说这人太实心眼儿。”
“你也不提前通个气。”顾远笑道:“六个,我吃的很难为。”
梅孜君眉眼温柔地看着施图南,摸着她手道:“囡囡长大了,要嫁人了。”
施图南笑笑,没应声。
梅孜君看着李邽山,认真地问:“你想娶我们囡囡?”
李邽山看住她,郑重道:“想,我想娶囡囡。”
梅孜君忽地红了眼,双手紧紧握住施图南的手,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顾远替她擦泪道:“怎么了?不是说好见着囡囡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