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寂静许久。
没有开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给屋子里的物什镀上一层柔和的月色。
沉默了会儿后,阮恬试图起来。
可一起身,她发现自己还是动不了。因为陈昱衡仍然按住了她的身体。
“陈昱衡,你放开!”她一喊他的名字,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她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可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要回去了,你放开我!”阮恬又有点慌了,说着挣扎。刚才发现的那一幕,给她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冲击,纵然她对他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但也实在太可怕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句话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刺激,阮恬当时想的真的很简单,只是让他不再喜欢自己罢了……
黑暗里,陈昱衡压在她身上,阮恬甚至都能听到他的心跳。随后陈昱衡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很沉:“阮恬,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放开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要么现在就答应,高考过后跟我在一起,否则我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现在就要了你……”
“陈昱衡!”阮恬因为他的话手指收紧,深吸了口气道,“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完全不一样,家世也差别太大。我们真的不行的,你放手好吗……”
“我说过,你别再刺激我!”她还没说完,就被他突然略显粗暴地打断。
她也不再说话,大概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并且身体也与之有所共鸣。所以才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需要冷静一下。”陈昱衡说着,终于从她身上起来。
阮恬这才能从床上坐起来,她发现自己的衬衣扣子,有两颗已经扯掉了,她轻轻地合拢衬衣,用颤抖地手将剩下的扣子扣好。幸好还有外套的遮掩,回家之后,母亲不至于发现。
陈昱衡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月光将他的高大身影拖出一个影子。他摸了根烟点燃,抽了两口。
他听到背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她温吞缓慢地像只柔弱的小动物那样在穿衣。
这样安静的夜,连她因为疼,而发出的轻微抽气声都是清晰可闻的,尽管她在尽量地控制。她没有再说,任何指责、或者是怨恨他的话。
陈昱衡闭上了眼睛。
这晚,陈昱衡终于还是没有再做什么。而是叫上次那个司机,将阮恬送回了家。
阮恬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应付了父母,再了洗澡,等阮恬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她看着天花板,上面无数线条簇拥着,缠绕着,神志却越来越清醒。
从小到大,阮恬的行为轨迹都是在约束在一定范围内的。她也喜欢如此,恒定不变,一丝不苟,让她觉得安全。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一直为之努力,从不脱轨。
可现在,她遇到了陈昱衡,他打破了她世界的平衡。
陈昱衡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他的世界,她不了解,也离她太远。阮恬并不怀疑陈昱衡现在是认真的,她能感觉得到,她又不傻。可是除了家庭的距离,除了他们现在的处境不利之外。阮恬的心中始终还不信任,他这样的人,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能长远。所以她深思熟虑,才做了今天那个决定。
却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和可怕,她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后怕。当时若是一个不好……
可即便差点被他那样对待,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丝愧疚。因为他的行为,完全是因为她话的刺激。
阮恬想了一会儿,思绪越来越纷乱。最后还是坐了起来,然后穿鞋下床。
趁着窗外的月色,阮恬走到了厨房打开冰箱门,这时候家里人都睡了,也没有人管她。
每次心里烦躁,她就忍不住想暴饮暴食。
她洗了一串提子,拿了两个香蕉,又找到一些昨天母亲买的熟食,满满的一大碗,像仓鼠一样搬回房间去吃,希望能借此忘却烦恼。
结果第二天,她如愿以偿地拉了肚子。
等到开学的时候,阮恬这么暴饮暴食,竟然还瘦了。
事实证明,忧虑未必有用,但至少能减肥。
开学后莫丽一来就发现阮恬瘦了,大喊不公,明明过个年,大家都吃得油光满面,长了不少肉。比如她就首当其冲地长了三公斤,但阮恬本来就不胖,竟然还瘦了!怎么能不气人,就说怎么能不气人!莫丽看着她,幽幽地嫉妒说:“小甜甜,你肯定在寒假背着我节食减肥了。我知道,你为了维持身材,肯定做过很多事,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
阮恬用湿纸巾擦着桌面,把新领到的全科练习册放进桌洞里,听到她同桌的话。觉得啼笑皆非。
她没想到暴饮暴食也会瘦。
但还是不要告诉小茉莉这个残酷的事实了,她怕她会承受不住。
不过,还是有人跟她一起清减了。
阮恬偶尔回过头,看到陈昱衡,他的脸瘦削了一些,瞳色更黑,头发也长长了一些,倒是越显英俊了。
他很久没有跟她说过话,自那天过后。
周围人跟他说话,他理会的也少,脾气比平时易怒,申光他们跟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高三下期的学习越发的紧张,再加上清华的自招考试初审名单出来,阮恬竟然在竞赛弱势的情况下过了初选,这让她更加慎重地对待接下来的复试,所以她暂时,不会去在意陈昱衡的事。
过完年后冬天渐渐远去,春日的脚步渐渐到来,学校公示栏旁的紫藤花发满了花苞,银杏树也长出了新叶。
墙上的高考倒计时在一天天的减少,这一天出事了。
申光没有来上课。
申光迟到是常有的事,他一开始没来上课,老郑以为他是迟到太久,咬牙切齿地打算等他来了重罚。但紧接着,两节课,三节课过去,申光还没有来上课。老郑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他给申光的家长打电话,但打了几次,那边都没有人接。老郑也冒火了:“这什么家长,负不负责的!”
李涵他们几个也聚在老郑办公室,试图联系申光,可他们打电话也没有回应。
“他们家的情况您不是不知道,”李涵说,“算了,我看还是我们去他家一趟吧!”
高三学生很少在上课的时候出校门,但事出紧急,老郑也立刻拿出请假条,给李涵、黄毅都写了一张。四中门禁严,只有凭请假条才能出校门。“那你们赶紧去,到他家后马上给我打个电话。”老郑下节课有课,实在走不开。
阮恬这时候正好来找老郑,看到一大群男生聚集在老郑的办公室,她知道是为了申光的事,班上也一直讨论发生什么事了。
见老郑正在开请假条,阮恬就问李涵:“……申光究竟怎么了?”
“还不知道。”李涵说,“得去看了才知道。”
他们正说着,办公室门突然嘭地被推开了,陈昱衡走了进来,他正阴着脸将电话:“……你他妈把事说清楚了!老子没空跟你叽歪这么多……”对方讲的有点多,他就不耐烦,“人到底在哪儿?”
对方说了几句,他挂了电话。
“申光找到了。”陈昱衡抬起头,对老郑说,“在市第三医院里。”
“怎么会在医院里?”老郑一听心都紧了,“他出事儿了?”
陈昱衡点头:“他现在身边没人,我得立刻过去一趟。您那请假条也给我开几张吧。”
“什么几张,一张就够用了!另外李涵你们几个别去了,有一个人去就好。”老郑一边给陈昱衡写请假条,一边问,“你一会儿到医院里,赶紧把情况告诉我。”
陈昱衡只是应了声。
老郑实在不放心陈昱衡。他又看阮恬站在一旁,想到阮恬也是仅次于班长最大的班委了,平时也懂事明理,跟她说:“甜甜,不然你代表我,跟陈昱衡去一趟,看到申光什么情况就告诉我。”
老郑怕陈昱衡不老实,真发生什么严重的事不告诉他。
“我?”阮恬一怔,随后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您也给我开张吧。”
申光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对她一直不错,她也有些担心他究竟怎么了。
陈昱衡听了,眼神微微一暗。
阮恬回教室收拾了点东西,跟在陈昱衡身后出校。陈昱衡早喊了人把车开到了学校门口来。他上了驾驶座,阮恬犹豫了一下,想去开后座的门。
陈昱衡却默不作声的,俯身过来,直接帮她把副驾的门给她打开,淡淡说:“过来。”
他将后座锁了,她也打不开。
阮恬只能坐上了副驾,陈昱衡发动车子,轻声说:“不会吃了你的,别怕。”
她也知道,只是难免还是沉默。
两个人没有说话。事出紧急,陈昱衡开得很快,二十几分钟就开到了三院。随后他带着阮恬,快速上了住院大楼三楼。
陈昱衡推开房门,阮恬一眼就看到睡在病床上的申光。他现在的样子比平时陌生,头上包着纱布,左脚打着石膏,脸色发青,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他们。
阮恬就坐在了旁边,仔细观察申光,发现他伤得挺重的,而且……好像这伤,是被人打成这样的?
难道他是去打群架,被打成这样的?
“出这么大事也不给我打电话,有出息了啊。”陈昱衡坐在了他对面。
陈昱衡平时是有些横行霸道,但对申光这群人还是真的不错。
申光却不回答。
“你爸呢?”陈昱衡又问。
申光这时候,脸上才出现一股浓浓的厌恶之情说:“死了。”
陈昱衡无语,他只能打电话,叫了个人过来看着申光,然后对阮恬说:“我去给他垫些医药费,你……跟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陪申光?”
阮恬看着申光那张脸上狗憎人厌的表情,再看看陈昱衡,觉得这真是个两难的问题,她想选择死亡。
权衡了一下,阮恬说:“……还是跟你去吧。”
陈昱衡才拿了申光的就诊卡,带着阮恬出门。
医院缴费处,他先给申光垫了两万。阮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上次母亲生病,他捐的钱。这哪里是陈大佬,他简直是小天使,总是奔走在抗争救灾的第一线。
阮恬想得有些出神。直到陈昱衡交了钱转过身,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嘴角一扯问:“看着我干什么?”
阮恬淡淡地:“没什么,”加了句,“就是觉得有时候,你也是好人。”
上次她的评价不还是,你是个好人么。怎么这次又降级了,变成了有时候你是个好人,是上次的事影响了她的评价啊。陈昱衡看着她先走的背影,眯了下眼睛。
果然还是,用尽全力也无法远离啊。
他试过了,做不到,那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两人就近在医院食堂给申光买了粥和小菜,也没耽搁,趁热拎着回来。
路上阮恬问陈昱衡,申光家里究竟怎么了,怎么儿子出事都不来看,这也太奇怪了。
陈昱衡才告诉她,申光家庭的确特殊。他们家原来很有钱,可后来,他父亲染了赌瘾,一年飞好几次澳门,果-敢这些地方赌博,把家产输了个精光。那时候申光妈正好生重病,被申光爸活生生气死了。
申光还有个爷爷很亲,可老爷子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孙子出这么大的事,根本不敢告诉他,怕老人家受不了。
阮恬这才明白。为什么上次她妈妈生病,申光捐了这么多钱。他倒也挺可怜的。之前莫丽曾跟她说过,申光想职业打篮球,后来不训练了。难道就因为这个?
两人打开病房门进去,申光看到了他们,却仍然不说话。
阮恬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些,就把粥盒子打开,拿了勺子递给他:“申光,你吃一些粥吧?”
“不想吃。”申光现在看谁都不耐烦的样子。
阮恬想他恐怕是入院后就没吃过东西,还是又劝他:“吃一些吧,你现在需要恢复,吃饭才好得快。”她再次把粥递过去,申光来气了,一把挥开她,怒吼道:“我说了不想吃你听不见啊!”
被他一挥,阮恬粥差点没端稳,好些溅在她手上。她表情一时沉默。
陈昱衡这时候正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脸色顿时一沉。
申光别开头,自知闯祸,也不想看阮恬的脸色。
陈昱衡淡淡说:“道歉。”
见申光还是没反应,陈昱衡眉头一皱:“我说道歉,你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
这事的确是他不对,申光心里也知道。更何况有陈昱衡的威慑在,他僵持很久,才转过头,轻轻地阮恬说了声对不起。
阮恬擦掉粥渍,淡淡地道:“没关系。”毕竟她就算生气,也没兴趣跟一个病人计较。只是手还有些黏黏的,不大舒服。她把粥放旁边桌上,跟陈昱衡说了声,去卫生间洗手了。
陈昱衡见阮恬关上门,里头响起水声。才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面无表情地掏了根烟,问道:“行了,伤成这个鬼样子,究竟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