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陈张刚家。
支行做贷款的同事开始例行询问,唐漾听到“嘭”的轻炸声。
唐漾循着声源望去,支行行长附在她耳边:“可能是楼下的小孩放火炮玩。”
唐漾收回视线。
等浓烟扑到客厅,大家意识到着火时,猩红的火舌已经蹿到了电视墙上。
与此同时,外面有邻居惊乍地吼:“着火了!五楼着火了!没听到吗快跑啊!”
“陈强!”陈张刚几乎是下意识朝儿子卧室跑去,几个年轻的男同事跟着陈张刚进去救人。
唐漾怕,但胆子也不小。
她跑到玄关开门,语速飞快地对同事们道:“到楼下发微信确认安全,下午我准假。”
“唐处先走。”
唐漾朝陈张刚房子里面看:“你们先撤。”
同事们不再犹疑。
幸福花园是老小区,消防栓没有检修,早已锈死。房子外面有枯萎如布的爬山虎,火苗稍稍蹿到梢头,倏一下燃起了整面外墙。
幸福花园每层八户,楼梯口狭窄。偏偏现在是午休时间,家家户户基本满员。
浓烟卷到楼梯,大家嚷着呛着跑下去,跌跌撞撞你推我搡间好像有人摔倒,有人扶起,又有人踩上去。
保安在一楼打着强光手电,重复喊:“老人和小孩先走!老人和小孩先走!”
陈张刚和几个银行员工推着昏过去的陈强出来,唐漾给他们一人发一张湿纸巾,跟在后面。
一行人走到三楼,队伍忽然不动了。
喧嚣吵闹中有人开骂。
原来,在这种时刻,竟然还有人想着把家里新买的冰箱一起搬下去,冰箱卡在了门口,他们不愿放弃。
“先出去!下面在做什么!”唐漾开口吸了一大滚浓烟,瞥见楼下堵路的几个人,她抬手就把成卷的资料朝下面砸,“去-你-妈不走不要挡路,上面还有两层楼的人!”
搬冰箱那人为了躲资料身体朝后一缩,瞬间让出一条一人宽的通道。支行行长他们来不及感叹唐处惊人的爆发力,赶紧把那人强硬地挤到一边,恢复秩序……
陈张刚他们出楼后,唐漾因为陆续让人,还被挤在二楼的露天平台上。
她看楼下人头密密麻麻,如顺风奔腾的河水,河水中,她不敢相信但又确实看到了蒋时延从很远的地方跑近,一路“让一让”“麻烦让一让”逆着人流来。
到一楼,他消失不见。
不到一分钟,满脸急色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上来做什么?”唐漾推他,“有文件忘拿了?文件能有人重要——”
唐漾话没说完,蒋时延一把拉起唐漾的手,转头跑向平台另一边。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远离了大部队,也远离了嘈杂。
天花板上的白灰扑簌簌朝下落,伴着碎木头、断钢筋。
唐漾心跳得很快,蒋时延心跳得也很快。
蒋时延牵着唐漾的手,牵得很紧很紧,不松开。
蒋时延把唐漾带到二楼平台边缘,他顺着管道跃下去。
唐漾跟着蒋时延的步伐踩到管道上,见最后一格的高度离地面超过了两米,她动作一顿。
蒋时延落地,朝唐漾伸出双手,唐漾小声说“91斤”,蒋时延喘着气点头,唐漾毫不犹豫朝下跳,蒋时延受惯性朝后仰了一下,尔后稳稳地把她接在怀里。
周遭沸反盈天,唐漾耳里却只有两个人的心跳,两个人的呼吸。
你起我落,比赛般交织在一起。
消防车来得很快,架云梯,开水枪,高压水瀑直冲火海。
撤退进入尾声,不少人将视线投向墙角两人。
“你刚刚是来找我的?”唐漾微微用手撑起蒋时延胸膛,将两人拉开点距离。
蒋时延目光逡巡她全身,确认她没伤到,笑了,“不然呢?”他用食指轻轻刮落她鼻尖的灰。
唐漾鼻尖吃痒:“这么感人吗。”
蒋时延:“换我在里面,你不会过来?”
唐漾:“你刚刚不都出去了吗?”
蒋时延坚持:“换我在里面,你不会过来?”
爬山虎上有残留的火光,映出唐漾绯色的脸庞。
“会。”她细若蚊蝇地应了声。
蒋时延满意地摸了摸唐漾的发顶,发消息让助理带其他同事先回公司。
唐漾头顶稍稍发麻,确认所有银行同事都安全了,轻度烧伤的陈强也被送到了医院。
唐漾转过头,正想和蒋时延说话,余光瞟见张志兰带着两个孩子想从侧门出来,一根断裂的横木挡在她们跟前。
楼里浓烟穷寇般追到母子三人,唐漾蓦地蹬下高跟鞋赤脚跑过去,蒋时延看到她动作,更快地跑到唐漾身前。
“哐当”“啪嗒”,木头断裂声不绝于耳。
蒋时延把闵木闵林抱出来,闵林噙着眼泪要妈妈。
唐漾跨到楼里去拉张志兰,她推着张志兰出楼,自己刚要出去,在她正上方,一根细长的灯管摇来晃去,眼看着一坠,唐漾闪避不及,蒋时延冲过去反身把唐漾护在怀里。
“啪”,灯管砸下。
蒋时延闷哼一声。
消防员冲到楼内彻底灭了火,保安们辅助消防大队排查伤亡情况。
那根灯管砸下来痛是痛,但绝对到不了伤人的程度。
而唐漾就眼睁睁看着蒋时延受那一下击打,唇色骤地发白,大颗大颗汗珠从他额角冒出。
接着,他扶自己的手臂失去力气般朝下滑,整个人极为痛苦地、缓缓蹲下去。
“延狗你怎么了!怎么了!”唐漾急了,一边询问蒋时延一边焦急喊,“来人!这里要救人!来人啊!”
残烟呛人,她喊破了音。
救护车是先前跟着消防车一起来的,医生和消防员几下把蒋时延抬了上去。
唐漾跟上去,看医生护士给他做检查,仪器里各项指标“滴滴答答”。
突发心脏病?但延狗没有心脏病。
被砸到了脊柱?还是其他……
唐漾逡巡着那些指示灯,心里怕到要死,她面上却强撑淡定、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不会有事的……延狗你不会有事的……”
蒋时延嘶了一口疼,手动了动。
唐漾默契地把手伸上前。
蒋时延握住她。
蒋时延望着她急迫又帮不上忙的纠结小模样,想说很多话。
可他唇嚅了嚅,虚弱得一个字也发不出。
蒋时延想,话说不出,摸摸她的手也是极好的。
唐漾的手小、白、软,摸着和没骨头一样。
蒋时延翻来覆去地摸,越摸越忍不住心疼,他的漾漾在在意他,他的漾漾在担心他,他的漾漾很急……
可该死的,他竟然觉得她方寸大乱又强行镇定的样子都这么漂亮又可爱。
蒋时延说不出话。
这样的动作落在唐漾眼里,就是大病当头的无助。
唐漾不禁捋着他头发安慰他:“没事,不会死,不会死……”
蒋时延并没有觉得这是安慰。
唐漾顺势又自然地亲了一下蒋时延眉心。
柔软又一触即离。
这下,蒋时延呼吸一凝,才是真的要死了。
救护车风驰电掣到了医院,医生和护士把蒋时延推往手术室。
唐漾跟着一路快跑,手术室合拢的瞬间,她扶着墙壁徐徐蹲下……
大火,蒋时延逆流过来,她看到张志兰母子三人,延狗护住自己。
一切来得太快,让人躲避不及。
“你是来找我的吗”“不然呢”“这么感人吗”“换做是我在里面你会来吗”“会”……
唐漾想起曾经有一次,自己和他在校门口吃饭,遇到几个混混吹着口哨出言不逊。
那时候他正在准备去台湾交换的资料,一言一行都很关键。可也是在那时候,他把自己护在身后,腾地站起来冲几个混混摔了啤酒瓶,也是不管不顾,像个疯子……
良久。
唐漾深深吸了一口气,去洗手间处理完一身狼狈,然后穿好鞋子,补妆。
出来后,她给蒋时延家人打了电话,和医生沟通好,又接了范琳琅电话。
“还去开会吗?”范琳琅关心道,“刚刚刷微博看到南津街发生了火灾,您不是在南津街吗?”
唐漾想着蒋时延手术还要做几个小时。
“去。”她给了范琳琅肯定回答,又交代两句,上了电梯。
唐漾出医院,遇到记者采访,她随口说了点,匆匆离开。
————
这起火灾没有人死,财物损失也不多。
失火原因是陈张刚儿子抽烟没舍得抽完,剩一半忘记灭。然后,他午睡不小心把烟碰到了地上,点燃了地上的报纸。
这样的事故,网友们仅能得出一条“烟没抽完记得灭”的经验便兴趣缺缺,甚至连热搜都没上。
被波及的邻居平常吵归吵,骂陈强寄生鬼归骂,见他家赔不出什么钱,自家也确实没烧个什么,装模作样到医院蹭着量了一下血压身高体重,也纷纷作罢。
晚上七点,远天铅云将新旧交替的城市渡成一幅重彩的水墨画。
唐漾开会出来,回了趟汇商,这才到医院来看蒋时延。
蒋时延住的单间,蒋妈妈他们回去吃晚饭了,留冯蔚然一个守着。
蒋时延麻药还没过透,就举着手机和冯蔚然玩游戏。
唐漾唇角抽搐两下,反手合上门。
“咔哒”,见进来的人是唐漾,冯蔚然尿遁,关门离开,蒋时延把头偏向旁边。
唐漾把东西放到茶几上,走过去,失笑道:“在和我闹别扭?”
怎么可能不别扭?
之前痛着不觉得,蒋时延醒了后知后觉——自己被灯砸一下,就在漾漾面前就苟成了那样,还吓到她,这和英雄救美然后在美人面前打了一个充满蒜味的嗝有什么区别。
再想到自己刚刚不小心瞥见镜子,里面嘶气狰狞的五官,蒋时延一阵窒息。
偏偏唐漾看出他在想什么,忍着笑意:“没关系,依旧帅。”
哎……
蒋时延在别扭和看唐漾之间犹豫半秒,哼哼唧唧转过头来,迎上唐漾盈盈的笑脸。
一秒,两秒,三秒。
蒋时延唤:“漾漾。”
“嗯?”唐漾挑眉。
蒋时延:“如果我瘫痪了,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唐漾正色:“会。”
蒋时延:“如果我是绝症,你会陪我走到最后一天吗?”
唐漾依旧:“会。”
蒋时延再问:“那如果我是——”
唐漾终于绷不住,屈指朝他脑门扣去,又是气又是笑:“你特么一个急性阑尾炎要是再逼逼就别喝粥了。”
蒋时延眼前一亮:“你带了粥?”
“蔬菜粥,你没拆线不能吃其他的。”唐漾打开保温桶,香味和热气一起蹿到蒋时延鼻尖。
他没忍住嗅了嗅。
唐漾抿笑,给他把病床摇起来,然后盛好粥,用勺子搅拌散些热气,端到他面前。
粥太烫,蒋时延问了火灾的处理进度和情况。
唐漾一边给他装白灼青菜,一边给他慢慢说。
她音调又软又细,比窗外傍晚的昏色更让人熨帖。
她看他的眸光一温柔,蒋时延险些生出错觉,自己和漾漾有了孩子,孩子在上小学……
说话间,粥凉得差不多了。
蒋时延半眯着眼喝一口。大概炖太久,粥有点烂,小白菜的根蒂没摘,嚼不动,盐是放多了点,咸味间还有丝丝诡异的……她放了白糖?!
蒋时延仅用一秒,就判断出了厨师。
迎上某人期待的眼色:“怎么样?还可以吗?”
蒋时延敛好表情,道:“是在滋味阁买的?还是悠然居?这两家味道差不多,我分辨不出来。”
但都是以粥闻名。
唐漾高兴:“是我自己熬的。”
“啊?”蒋时延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你下午不是去九江开会了吗?”
唐漾:“对。”
蒋时延:“你在九江熬的?还是办公室有电饭煲?”
唐漾小得意:“没有,都不是。”
蒋时延顺着她的话:“那?”
唐漾背后无形的小尾巴快翘到天上,尾音却只是稍微上扬:“我从医院出去先回了趟汇商,在汇商楼下买的米和菜,找琳琅借的电饭煲,定好时间去九江开会,开完会回去粥差不多好,我在汇商吃了饭就给你拎过来了,”唐漾软声道,“你不知道,琳琅都不肯借我,软磨硬泡好一会儿她才给的。”
唐处从事的是颇具保密性质的信审工作,她说话的加密意识也很强。
乍一听是她软磨硬泡好一会儿,范琳琅把电饭锅借给她。事实上,是范琳琅软磨硬泡好一会儿,问她给谁熬,她和蒋时延什么关系,唐漾被磨得没办法,红着脸搡人“别问了别问了”,范琳琅从她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一脸促狭地把锅借给她。
蒋时延喝着粥,只觉得粥的热气漫得又柔又暖。
他人浸在唐漾的目光下,一颗心仿佛浸在温泉里。
蒋时延喝完一口,抬头看她,小心又装作自然地问:“突然觉得漾漾特别爱我。”
唐漾伸手绊了一下他的勺子:“废话!”
蒋时延猝不及防被塞两颗糖,甜味嗑了一嘴。
大概觉得自己答得太快太肯定,唐漾有些不好意思。
“粥真的好喝吗?”她忘记自己问过这个问题,企图找回些气场,故作凶巴巴道,“不准说不好喝。”
蒋时延学她说话:“全宇宙无敌最好喝。”
好喝到……我想用自己报答你。
快看这人撒谎不打草稿!
唐漾心里美美的,嘴上还是想怼两句。她把青菜端到隔板上,坐到蒋时延床边,她笑着一抬头,撞上蒋时延一双深邃噙笑的眸子。
及肩发滑了一些到脖子里,唐漾痒得缩了缩脖子。
蒋时延慢条斯理帮她把头发挑出来:唐处长……”
“延狗……”唐处长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怼人的气势如皮球般登时泄得一干二净,她偏偏头,声音小到听不见。
蒋时延凝视她,指尖掠过唐漾细腻的脖颈,伴着发梢划过相同地方的痒意,他低低唤:“唐漾——”
“嗡嗡嗡。”桌面上手机震动响起。
“电话。”唐漾小声提醒。
“唐小漾……”蒋时延不想放弃。
“嗡嗡嗡。”震动聒噪不断。
蒋时延坚持:“漾漾……”
“电话。”唐漾轻轻搡他。
“咚咚咚!”
这下,敲门声也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