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早有预告,今天很多人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抬头看一下天空。
赵瑚和赵淞亦如此。
临近午时,见太阳还入场,等得不耐烦的赵瑚便回屋里去,心头不由抱怨,“这种事为何要登报?猜中了没甚好处,猜错了却是后患无穷。”
他刚进屋坐下还没喝一口茶,外面便一声惊呼,五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叫道:“太爷,太爷,天狗真的食日了!”
赵瑚手一颤,丢下才捧起来的茶杯就往外跑,训斥道:“乱叫嚷什么,报纸上都说了,这不叫天狗食日,是因为月亮挡住了太阳……”
奔出门,门外还有阳光呢,只是阳光被阴影快速地替代,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本来闪耀圆润的太阳缺了一角,然后缺的那一角快速扩大,慢慢遮住了太阳全貌……
一片阴影落下,因为忍不住直视太阳,赵瑚眼里淌出泪水,但此时他心中的惶恐盖过了眼睛的酸涩,手都颤抖起来。
果真日食了,难道是上天在警告赵含章和赵氏吗?
果然是心中有鬼便心虚,和赵瑚不一样,洛阳大街上观看日食的百姓一开始是惶恐,但在人喊了一嗓子“郭神仙果然算准了,真的有日食!”后,大家心里就不是那么害怕了。
然后众人便一起抬头看着天上渐渐黑暗的太阳,嘴上不停的兴奋的讨论,“真是月亮挡住了太阳,因而有日食的吗?”
“不是天狗食日,那我们还要不要敲锣惊走天狗?”
“或许可以惊走月亮。”
锣都准备了,不敲一敲,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啊,且心还是有些慌张,总想敲点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觉得,尤其是太阳渐渐消失,一片阴影遮住他们,虽不至黑暗不能视物,但这片阴影不仅遮住了他们的头顶,也遮住了他们的心。
不知道是谁开始的,第一声锣响起,大街上的人便开始跟着鼓噪起来,有锣的敲锣,没有锣的,身边有啥敲啥,实在没的敲,就冲着天上大声的“嚯嚯”,就如同驱赶狗一样。
看来,哪怕听了科普,也依然改不了天狗食日的认识。
大街小巷的声音汇聚在一处,似乎不仅传到了皇宫里,也传到了天上。
在某一瞬间,太阳被完全遮住,然后似是被他们的鼓噪和驱赶震慑,阴影开始褪去,露出月牙一般的太阳。
万民得见,更加的兴奋,越发努力的敲击起来。
酒楼里的伙计死命的敲打手中的盆,见太阳开始一点一点显露,兴奋的拍打身旁的人说,“我惊走的,我惊走的……”
待阴影渐渐褪去,太阳重新显露出来,众人欢呼雀跃的又抱又跳,伙计这才发现他身旁站着的是掌柜。
掌柜被他拍得人都凌乱了,但他并没有怪他,见他惴惴不安,便夸道:“做得不错,惊走天狗,当有你的一份功劳。”
伙计这才高兴起来,与众人欢呼。
洛阳城中的百姓似乎打了一场胜仗一般庆祝起来,掌柜也很高兴,当即道:“今日凡入店吃饭的,皆送一盘暴揍天狗!”
附近的人一听,连忙问道:“暴揍天狗怎么做?”
“天狗用猪肉代替,想知道它怎么做,进来吃便知了。”
大家还真好奇起来,于是纷纷挤进酒楼,不一会儿酒楼上下就坐满了人。
众人刚刚同心协力做战,此时感情正好,谈兴正浓,也不介意拼桌,不多会儿,酒楼差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年前置办年货最热闹时都没这么多人。
掌柜的已经跑到后厨,让厨房紧急想一道“暴揍天狗”的菜,然后他就靠着门看外面,恨铁不成钢,“那几家怎么搞的,生意到了都不会挣,不会想,倒是学呀,我这里都坐不下了。”
大厨不搭理掌柜,此时后厨忙得不行,哪有空扯闲篇?
掌柜见没人应声,只能惋惜的去前面招呼客人去了。
其他家的掌柜也快速反应过来,陆续跟着推出“天狗食日”套餐,或送菜,或送酒或点心,反正就是把大街上的人都给拉进店里消费了。
洛阳城一片繁荣景象,因为提前有预告,又有这么多人一同面对,百姓心中并不觉惶恐。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普通百姓的这份乐观和随性,京城之中,很多士人才慢慢收回目光,心中犹如狂风席卷海浪,久久不能平静。
赵瑚是害怕居多,赵淞则是怅然,喃喃道:“这到底是坏事,还是幸事?”
江南会馆中,顾荣收回视线,长出一口气,看向贺循,“你怎么看?”
贺循眨去眼中的不适,眼角流下泪来道:“这是天命,郭景纯说的不错,天命在赵氏。”
天象示警,多半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司马家窃居帝位,将这天下搅得四分五裂。
不过,赵含章要想成事,不留后患,不让礼仪道德继续崩坏,就还得造势,这二十多天的报纸就是为造势准备吧?
贺循希望赵含章可以善待小皇帝,这天下的道德因为司马氏已经崩坏成渣,不能再坏了。
所以他希望她能把渣渣捡起来。
有此天象,她取而代之名正言顺,希望不要把场面弄得太血腥,再坏人心。
顾荣也扭头看向皇宫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那小皇帝能不能活到成年,琅琊王一家……”
贺循叹息道:“能活三年,这天下之德便可养起一些了,我等岂能奢望一个杀伐果决的武将的良心呢?”
距离洛阳百里之远的地方,日蚀之象才进程到一半,光又缓慢的回落在傅庭涵身上,一直到最后一点阴影褪去,他这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掐得都是指印的手指,喃喃道:“三百二十五下,大略是五分二十五秒,日环食,这里是日环食,那在洛阳看到的是全食吗?那在陈县一带看到的应该是偏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看到的,彼此相差多少……”
四周寂静,傅庭涵回头,这才发现傅安和亲卫们都跪了一地,正脸色发白的看着他。
傅庭涵笑了笑,冲他们挥了挥手道:“跪着做什么,走吧,我们继续赶路,今天是赶不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