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随着林祥福一个一个村庄去拜师学技,有关小美离去的传言,也跟随他的脚步走村串户,人们私底下议论起这个林姓木匠的女人,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内情,他们所传的只是小美回去南方娘家日久未归,还有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
这天下午,小美离去的传闻让那位久违了的媒婆来到林祥福的家中,她扭着小脚跨进屋门,盘腿坐在炕上。
媒婆先是询问林祥福,他和小美合八字前写了庚帖没有,林祥福问写什么庚帖,媒婆呀的一声拍起了大腿,她说:
“世上还有这等奇事,没写庚帖没合八字一男一女就入了洞房。”
媒婆问起小美的生辰日月,林祥福茫然摇头;媒婆问起小美的属相,林祥福还是一无所知,媒婆再次呀的一声叫起来:
“世上还有这等奇事,不知道女方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女方的属相,就娶回家中,难怪这个小美一去不返。”
媒婆说只有知道生辰八字,知道属相,才知道是相生还是相克,才能推断祸福寿夭,她说:“属马的不能配属牛的,属羊的万万不能和属鼠的相交,这就叫白马怕青牛,羊鼠相交一断休,蛇虎配婚如刀割,兔儿见龙泪交流,金鸡玉犬难避难,猪共猿猴不到头,二狗不同槽,两龙不同潭,羊落虎口……你是属羊的,你们两个怕是羊鼠配,要不就是羊虎配。”
媒婆扳着手指一边数着一边说:“你既没有合八字写庚帖,也不知女方的生辰日月和属相,结婚那天总该是用轿子将她接过来的?”
林祥福还是摇起了头,这一次媒婆的两只手都拍在大腿上,惊叫起来:“世上还有这等奇事,俗话说破扇子扇扇也有风,破轿子坐坐也威风。先不说威风这事,你不用轿子把女人抬回来,女人的脚就不是你的,是她自己的,她随时都会一走了之。这个小美是一定不会回来了。”
林祥福端坐在板凳上,看着坐在炕上的媒婆唾沫横飞,手里的烟枪也是上下挥舞,末了她叹息一声,说这样吧,她再四处去探访探访,看看有没有合适人家的小姐。她告诉林祥福,这一次怕是不会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了,虽说小美一去不回,可她总还是占着一个正房,再娶过来的只能算是妾,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愿意做妾的。
心灰意冷的林祥福点点头,对媒婆说:“规矩人家的姑娘就行。”
媒婆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问林祥福是不是还记得刘庄的那位小姐。那个容貌姣好的女子立刻在林祥福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他想起那个曾经令他心动的女子,在刘庄的一个深宅大院里,在一个宽敞的厅堂里,向他款款走来,他记得她当初给他装烟时的情景,她的双手哆嗦不已。他记起了她的名字,她应该叫刘凤美。
媒婆告诉林祥福,这位名叫刘凤美的千金小姐其实不聋也不哑。媒婆说她已经出嫁,嫁到城里开聚和钱庄的孙家。然后媒婆的嘴里发出一声声的感叹,说刘凤美出嫁前,家中全是人,裁缝、木匠、漆匠、篾匠、五金匠、雕花匠一个不少,为她制作四季衣裳和各种日用器具。因为日夜赶制,庭院里挂满灯笼,人来人去络绎不绝。到了出嫁那一天更是风光无限,数十个挑子排成长长一排,她的嫁妆似乎望不到头。一般有钱人家嫁女儿最多是半堂嫁妆,而刘家连同田地房屋一起陪嫁,这样的全堂嫁妆已是多年不见。刘家小姐坐的是八人抬的大轿,轿子的四周扎着红绸,四个角挂着玻璃连珠灯,下面还坠着大红彩球。最惹眼的还是那一具寿材,跟在嫁妆队列的最后面,那寿材少说也上过十多道油漆,颜色又亮又深,深得都分不出是红还是黑。将寿材作嫁妆更是多年没见,这是刘家的气派,将小姐从生到死的一切花销都作了陪嫁,连寿材都准备好了。
媒婆说到这里唉的一声,说当初试探时,刘家的小姐只要答应一声,如今小姐便是林祥福的人了。
她看着林祥福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一段好姻缘。”
媒婆告诉林祥福,她听说刘家的小姐出嫁时头戴凤冠,脸遮红方巾;上身内穿红绢衫,外套绣花红袍;下身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刘家的小姐是一身的红色,听说到了城里孙家的朱红大门前下轿时,围观者里不少人惊叫,她从轿里出来的模样千娇百媚,就像牡丹花从花苞里开放出来。
这天晚上,林祥福在炕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刘家小姐一身红色从轿里出来,接着就是她在厅堂里款款走来的身影,然后是小美身穿碎花旗袍在那个黄昏时刻的出现在大门外,这样的情景风吹似的在他眼前一阵一阵掠过。
林祥福想起那段彩缎,正是他把彩缎拿出来放在刘家厅堂的桌上,才没有了这段姻缘,才有了后来小美的来去匆匆。这天晚上,那段彩缎在林祥福脑子里时远时近,挥之不去,最后他觉得这都是缘分,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