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前脚离开甘州不过两日,后脚曹得宁就来瞎子巷敲门,只因收到段瑾珂来信,让他去看顾春天问些消息,他带着家仆匆匆赶到李家,只见门牖紧闭,应门的只有赵大娘在,一问才知,春天在数日前已离开甘州,李渭也追随而去。
他一拍大腿,唉声叹气:“这下糟了。”
长安靖王府。
岁官已经四个多月,长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尤其灵动,滴溜溜的跟着人转,咿咿呀呀挥着肉嘟嘟的拳头跟人打招呼。老王妃只得这么一个长孙,心疼得跟什么似得,每日含饴弄孙,连靖王都冷落了,岁官长到现在都随老王妃住在天水阁里,三四个奶娘,七八个嬷嬷里里外外围着,宫里太后也喜欢这个外孙儿,岁官的吃住行头,一点也不比宫里头差。
薛夫人怀胎生产都吃尽苦头,这几月才渐渐调养好,脸色慢慢恢复以前。靖王年后想方设法为她求了个侧妃的封号,她却不肯受,吃穿用度全依着以前的规矩来,也没挪屋子,仍住在荔嘉阁内,能下床走后,照例每日低眉顺眼去给王妃老王妃请安,或者跟着乳母嬷嬷们去看顾岁官,此外一点闲事都不肯沾,偶尔外人使点绊子,也是忍气吞声不声张。
老王妃冷眼看这个薛夫人,虽然是个小门小户出身,妇德品行上有亏,好歹没什么坏心肠,也知安分守己,不爱在府里做些有的没的小动作招人厌烦,所以也是渐渐默许她顶着这个侧妃的头号,好好当着她的王府长子生母。
荔嘉阁建在水榭之上,原是与靖王书房相的几间净室,虽然清净,却只得三间小阁子,当真是逼仄的紧,连仆婢守夜的值房都没有,奈何薛夫人不肯挪屋,靖王想想也罢,离自己的书房只有几步路,每日里过来也方便些。
海棠绯红罗帐最是应景,呵气轻飏,飞花如雨,将落不落,最是旖旎。秋葵守着热水巾帕坐在外间要瞌睡。
荔嘉阁屋子小,又是水榭,一点儿声响都藏不住,紧掩的内室薛夫人的哭音颤又弱,像香猊上的含情香,袅袅娜娜,要断不断。
靖王爱她这一对玉足爱的生狂,那时刚救下来,把她藏在外头宅子里,底下有知心知意的人服侍薛夫人穿衣梳妆,她穿一条天青香纱十幅裙,裙下两条腿没有着亵裤,影影绰绰露着柔美轮廓,撒着一双雪白天足站在漆红木盘上,让他一见倾心,再见销魂,顾不得威仪做阳台云雨,丢了这个清白靖王的脸。
“淼淼让我好好疼疼你”
靖王对于女子,偏爱那等娇弱、柔媚,春水荡漾,小鸟似的偎依着他的那种。
薛夫人就是如此,她太娇弱,太天真,娇弱的让心生占有,天真的让人欲以呵护,一个两个男人如此,靖王也不例外。
罗帐上金钩随着帐子的起伏摆动轻轻颠簸,发出小小又清脆的声响,秋葵还守着火炉热水,又困又倦,掩嘴打了个哈欠。
次日晨起,靖王神清气爽,薛夫人挣扎着起床替他穿戴整齐,在他胸前怯怯的、又满怀希望的问他:“王爷,有妞妞的消息么?”
靖王正在愣神盯着她胸口那点昨夜留下的嫣红吻痕,兀的回过神来:“外头还有事要办,你再回去睡一觉,母亲那边,今日的请安就罢了吧。”
靖王站在屋外,呼出一口气,往书房走去。
书房桌上有书,书里夹着封已开封的信,他昨日读过,又捻起仔细看了遍——这是昨日段瑾珂登门带来,说是河西甘州府的家仆寄来的信。又把信中所说人的起末转折仔细说了遍。
段瑾珂也隐约听说,靖王府这个受宠的薛夫人,是靖王从韦家带回来的,是薛大人的妹子,但是这个当日在红崖沟遇上的少女怎么会是薛夫人的侄女,这也是蹊跷。
靖王听段瑾珂描述春天容貌,再算算时间,心下几分了然,但也是愕然吃惊,谁能想到,一个十五岁的深闺少女,到底受了什么指使撺掇,跑到三千里的河西去,还要出玉门去北庭,这一路,她是怎么办到的?薛家,是怎么教女儿的?
淼淼留在薛家的这个女儿,为了王府颜面,对外声称是是薛广孝的幼女,薛夫人的侄女。但每次要么是薛家主母曹氏带着过来,或是薛夫人遣人去接入王府小聚————这个女儿,靖王多半是回避的,霸占了一个女孩的娘,他靖王脸上,总觉得没甚光彩。
那女孩靖王撞见过一两次,年岁渐长,话不太多,举止也拘谨,面色冷清的很,容貌上虽与淼淼有几分相似,并无其母半分柔婉娇憨。
前年年末,薛夫人曾怀过一次胎,还不曾宣扬出去就小产,靖王府多年无出,他心内总是有些凄然,又心疼淼淼,所以将她安排在园子里静养,有回府里来了个术士,算了一卦,说他近年必有子,果然去年三月,薛夫人又怀上了,他一时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安顿上下,这边还淼淼还躺着安胎,那边儿,四月里薛广孝结结巴巴上门来说,人丢了。
原是那日曹氏带着家中儿女去庙里烧香,半道上春天身体不舒服,曹氏让家里老仆送回府里去休息,等一家人回到府里,人已经不见,丫鬟婆子以为姑娘跟随主母出门烧香去,在外的人又以为人已经回到家中,找了好几日都没寻着,这才慌忙到靖王府来问。
靖王一开始瞒着薛夫人,派人长安城里里外外的去找,长安城那么大,找了许久也没消息,后来不知谁走漏消息给薛夫人,薛夫人一听女儿失踪,当场昏厥过去。
后来有线索,说当年薛夫人曾住过的那间宅子,里头住的人家曾见过这么个少女,进来坐了会,讨了口水喝走了。那是薛夫人出嫁后,跟当时的丈夫春樾赁租的屋子,也是春天出生的地方。
再后来,查到从靖王府送出给薛府的首饰流落到当铺里,知道她私下换了银票,又买了马匹行囊等物,还买了一个老仆,但是没有路引,她是怎么出门去的。
后来找到那名曾被春天买下的老仆,老仆昏老,已然回了乡,只说在长安城跟着春天,有路引通行无畅,直至秦州,一日外出汲水,回来已不见主人身影,寻了两日无所获,懒与报官,索性逃回了乡。
秦州往前,就是连绵的陇山和奔腾的黄河,派人再去寻,有些消息,但似真似假,查来查去,最后也没查处个所以然来。
但有一点可以断定,这孩子是自己走出门去,不是受人胁迫。
薛夫人知道后,几日失神,失魂落魄的跟他说:“我知道,我知道妞妞嫌我,嫌我扔下她不管,嫌我忘了她爹,嫌我苟活委身他人”当下不管不顾,非要寻死觅活,肚子里的孩子,差点又夭了。
那是他的孩子!靖王气的七窍生烟,一肚子怒气也不知向谁发作,当下踹了传消息的人几脚,薛夫人是有身子的人,如何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她这个女儿,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好好送到她面前去。
会不会半路遭了什么横祸,遇了什么灾,不然如何一点消息都没有呢?就算死,怎么连尸首都没见到?
然而谁能想到,长安三千里,她是怎么走过去的?这事,谁能干出来?
靖王心思一转,想起当年一件小事,有些哑然失笑,这小姑娘,会不会去北庭替她爹收尸去了?
淼淼先头嫁的那个丈夫,他是知道的,两家旧相识,淼淼爹是个颇有学问腐儒,可惜人不知变通,一辈子都窝在长安县里抄录文书,男方是薛府的邻里,也在长安县衙里任个小小的文官,后来入了行伍,算起来死了七八年,淼淼心里多怕也是惦记的。
好不容易淼淼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又生下了孩子,若是这事又让淼淼勾起些旧日情分,要闹着做些什么,这就有些难看了。
这消息,要如何跟淼淼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