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这反应,许是还以为黄袍怪真是妖怪。
我想了一想,便就与她解释道:“母后,他不是妖怪,而是天上的奎星。”
王后却是抹泪,埋怨道:“你这孩子,对着母后还说这些假话做什么?他若真是什么奎星,又怎会吃人?”
我听得一愣,“吃人?吃什么人?”
王后面上难掩惊恐之色,道:“昨天他入朝认亲,你父王瞧他仪表非凡,真把他认作了驸马,特命他留宿银安殿,又安排了筵席与他。不想他夜里醉酒后却变了嘴脸,殿内十八个侍候的宫女只逃出十七个来,有一个就死在了里面,被他吃得干净,只留了一片血迹!”
我一时怔住,颇有些反应不过来。
黄袍怪滞留宫城不归已是叫我百般不解,不想这后面发生的事,听起来更是叫人匪夷所思。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叫他一反常态,在那银安殿内饮酒吃人,宿醉不醒?
那王后还当我是被吓住了,忙又来哄道:“好了,过去的事都莫再想了,从今以后,你还是我和你父王掌中的宝贝,这宝象国的三公主。不过,你且记着,日后不论后宫那帮碎嘴子怎么问,你只咬定了那怪是奎星下凡,千万莫说漏了嘴。我也叫你父王早早打发那几个和尚西去,省得再出什么纰漏。”
王后就是王后,论起心计比那国王可能还要多上几分,也不知她到底做了些什么,第二日一早,那唐僧师徒四人便就坚持辞王西去,不肯再多留一天。国王亲率了大臣送到城外,几次洒泪,告别场面那叫一个感人。
作为被解救人员,不管我心里对这师徒四个有多少怨恨不满,也只能一路陪同相送,故作不舍之态。
临分别时,我特意把唐僧叫到一旁,小声嘱咐他道:“唐长老,您那大徒弟本领虽大,却是个心肠狠硬之人,稍有不如意,便会对人喊打喊杀,没得半点慈悲心。您需得多提防,以免他惹祸。”
唐僧垂目念佛,小心瞥一眼远处的孙悟空,压低声音回我道:“贫僧心里清楚,不过这猴子本领大,取经还得指着他出力呢!”
既说了孙悟空的坏话,还要再说说那猪八戒的好话,如此这般,才能离间他们师徒几个。我又道:“您那二徒弟,瞧着却是个老实忠厚的,您凡事不如多和他商量商量,听一听他的意见。”
“晓得,晓得。”唐僧竟是点头,顿时把我当做了知己,真心实意地说道:“八戒虽懒馋些,却是个实诚人,又厚道。”
他既然这般想,我也就放心了。
我就站在城门之外,眼看着那师徒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终都变作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十三年前,那梦中之人所言果然分毫不差,我与黄袍怪的姻缘,终了结在了这“四个西去的和尚”手上。
只可惜姻缘虽了,事却未了。
很久以前,母亲曾百般交待过我:在这世上,人最可靠的只有自己,至于他人,你可以利用,却不可倚靠,更不可依赖,无论这人是谁,无论这人曾对你说过什么,又曾许诺过你什么。
我当时年少,并不能懂此话的深意,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明了。
时已入秋,天气似是在一夜之间就凉了下来,宫女从后为我披上披风,恭声禀道:“公主,大公主与二公主俱都到了,王后娘娘请您回去与姐妹相见。”
我点点头,转身进了城。
待回到后宫,三宫六院的嫔妃已是到了个齐全,百花羞两位早已出嫁的姐姐也俱都进了宫,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我,又是一番感慨,几番抹泪。我虽与她们姐妹情分不深,可看到这个,心里也不觉有些难受,跟着掉了几个泪珠。
后宫众妃嫔纷纷上前来劝,好容易消停下来,又听得有人奇道:“咦?义安公主怎么还没到?”
我听得一愣,正想这义安公主是个什么人时,王后已是解释道:“那是你父王从宫外认回的义女。十二年前在千佛寺外,她曾救过你父王性命。当时你父王与我百般寻你不到,正是心伤,瞧见她不由想到了你,便就认了她做义女,封了义安公主。”
徐昭仪那里不由赞了一声,道:“要说陛下认回的这位义女,可真是好人才!不论是相貌还是才情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偏偏为人还怜贫惜弱,仗义直言,那年救驾之事就先不提了,便是公主这次得救回朝,也得多谢她呢!”
我听得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此话怎讲?”
徐昭仪抿嘴笑得一笑,正要开口,不想她身边的丽嫔却是嘴快,抢着说道:“唐长老这次入朝,本是见不着陛下的,恰逢义安公主侍奉在旁,劝了陛下一句,说唐长老乃是上邦圣僧,不好不见,陛下这才宣了唐长老上殿,又因此得见了唐长老捎来的公主家书。公主您说,是不是得多谢义安公主?”
正说着,那边有小内侍过来传话,说义安公主到了。
这位公主看来很有人缘,一听说她到了,不止那些低级的嫔妃都自动起身迎接,便是我那二姐都探头往门口望去。我一时好奇,也不由跟着众人看了过去,可待看清楚刚刚进殿的丽人模样,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十多年过去,海棠姑娘却依旧年轻貌美,楚楚动人,穿一身水绿色衣裙,一眼瞧去,仍嫩得跟棵水葱一般!
她眉眼温婉,朱唇含笑,先与王后行过了礼,这才转来看我,柔声问道:“这便就是三姐姐吧?义安早闻姐姐之名,只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亏得那四位高僧救姐姐还朝,才叫义安得见姐姐,实乃义安之幸。”
她说着,又上前来执我的手,一派天真地问道:“姐姐为何不说话?可是怨义安这些年占了父王母后的宠爱,所以不喜义安?”
我一直以为是桃花仙在宝象国捣鬼,这才叫那唐僧师徒去而复返,本想着得了机会一定要去趟南坡桃林,亲手刨了她那棵老桃树,不想,却是错怪了桃花仙,这兴风作浪的却是另有其人。
很好,很好,不等我寻,你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笑着摇头,反手将海棠的双手死死攥住,一字一句地答她道:“我怎么会不喜你?我喜欢你的很。”
海棠忍痛微笑,反问我道:“姐姐没哄我吧?”
“没哄你。”我点头,又笑着问道:“姐姐只是好奇,你十二年前救驾,想来今年也得小三十了,这张面皮到底是如何保养的,怎么就这么水灵呢?”
说到保养,后宫的女人最是关注,那丽嫔立刻便就接口道:“就是,就是,义安公主快和咱们大伙说说,到底有什么保养秘法,这些年来,还真是没见你怎么变!”
海棠干巴巴地笑了笑,借机将手强行抽了回去,回身与丽嫔笑道:“三姐姐拿我寻开心,丽嫔娘娘还真信。我哪里有什么保养秘法,真有保养秘法的是王后娘娘。想我初见母后,差点把她喊成了姐姐,这还是当年,若换到现在,怕是连姐姐都不敢喊了。”
王后脸上笑开了花,笑骂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甜,哄死人不偿命。”
后宫众人都忙着赔笑,唯独我那位大姐,是位性情耿直的,低低地冷哼了一声,与我小声说道:“瞧瞧,不知哪里飞来的野鸡,插上几根凤翎,就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我听得此话,颇为惊讶地看她。
大公主扬眉回视,问:“怎地?说得不对吗?”
我想了一想,答道:“真知灼见!”
大公主这才笑了,特意把凳子往我身边挪了挪,又道:“果真还是你明白,二妹是个傻的,也把那贱人当好人呢!”
我转头一看,果不其然,二公主正与王后一起,正被那海棠姑娘哄得傻笑呢。
这女人之间,有个共同的敌人,比有共同的朋友,更叫人觉得亲密些。大公主与我年纪相差颇大,十三年前我初来这宝象国时,她便已是出嫁,此刻再见,反倒比之前更亲近了几分。
海棠在那边哄着王后与众妃,大公主就在这里与我扒她的过往,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便就把这位义安公主的出身、来历扒了个底朝天。
据说,她出身贫微,父亲不过是一介秀才,还早早地就死了,留她一人孤苦无依,只得变卖了家财前来京城投亲。不想那亲戚却全家迁走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在城外租赁了一方小院,独自过活。
呃,这话倒是半真半假,不全是糊弄人的。
又据说,十二年前,我那父王前往城外佛寺进香,不想却在后山遇到了猛虎,身边跟随的两位护卫与一个小内侍皆都遇害,危急时刻,是从那路过的海棠姑娘凭着一己之力喝退了猛虎,救下了国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