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的一撮毛是个最好事的,当时就在现场,回来和我们转述当时情景,兴致勃勃地说那念念姑娘被捞起来的时候,原形都现了,屁股后面老大一蓬尾巴,她还认真数了数,真是九条!
织娘也讲从柳少君那里听来的后续,说是念念姑娘醒来后还惊惧不已,那银角大王只问了一句她为何会落水,念念姑娘本就还青白着的脸色,立刻就又白了几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身边的侍女张了嘴刚要答话,不料却被金角大王给厉声喝住了,然后只怪她没有看好主人,连申辩的机会都没给他,就直接一掌打死了。
“我也看到了,看到了!”一撮毛忙叫,又补充道:“那侍女是只红毛狐狸呢,只一条尾巴,长得和红袖姐姐很是有些相像。”
就因为这一句话,红袖满院子追着一撮毛打,差点又闹出了人命。
有一撮毛的一手消息,再加上织娘从柳少君听来的二手消息,以及红袖不知从哪里打听来小道消息,我隐约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却仍忍不住私底下问了问当事人黄袍怪,道:“对着那样一个青春貌美的少女,又是深更半夜,四处无人的,你内心深处就真的没起点小涟漪?”
黄袍怪还逗弄着小娃娃,闻言只是用眼角余光斜了我一眼,“你想要我怎样?”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既不伤人又不误己的好方法来,只得说道:“不管怎样,直接把人往水里丢,总是简单粗暴了些。”
黄袍怪勾唇冷笑,反问我道:“不直接丢,难不成还要我给她穿上衣裳?我没当场打死她,不过是怕脏了我的床铺,直接丢进水里,已是便宜了她。”
那沾了“便宜”的念念姑娘,第二日就跟着父亲狐阿七回了压龙山,自那以后,再没来过我们波月洞,听说纵是路过,也要绕过碗子山的。
我就想着,这溺水给人带来的心里阴影真是不小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我当时只是纳闷不已,按理说黄袍怪都丑成这样的,应该是安全的,怎就还有人口味这样重,竟然会去爬他的床!和黄袍怪一说,他却是冷笑,道:“自然是有人泄露了些什么给她。”
自那时起,他便就断了与压龙山的来往,连平顶山的金角、银角两位大王,也慢慢地疏远了。他之前相貌突然变丑,本来就很影响我们谷里的人气,再添上念念姑娘这锅事,肯与我们谷里走动的便就更少了。
一向热闹的碗子山波月洞,渐渐地,也就过了气。
不过,黄袍怪貌似不怎么在意,每日里只陪着我与孩子厮混,连那日常修炼都懈怠了许多,很是有些应付差事的意思。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待到翌年六月里,我便就又被诊出了身孕来。
比起前头在我腹中待了足足一年的小元宵,这个孩子似是更要“出息”些,直到次年的八月十三,这才肯出了娘胎。因着又是个男孩,黄袍怪瞧着虽不算失望,却也远没第一个孩子那么激动,起名也有点不怎么精心,只顺着老大的名字起了个“善”字,小名“月饼”。
我很是有些不满,老大叫元宵我也就认了,谁叫他赶得巧呢!可老二生在了八月十三,离着十五还差两天呢,我这里一口月饼渣都还没吃到,为什么就要叫月饼?这以后儿子问起我来,我又该如何答他?
再说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元宵,一个叫月饼,若我日后再生个老三,万一再赶在了端午前后,难道就要叫粽子吗?我这里气咻咻的,黄袍怪那里却是微笑,慢条斯理地答我道:“这也要看老三生在什么时候,若是再早一些,叫青团也是可以的。”
我闻言一噎,气得差点没有仰倒过去。
小元宵三岁那年夏天,谷里又办了场喜事,柳少君与织娘结成了良缘。
晚上的喜宴上,红袖与一撮毛喝了许多的酒,大醉而归。虽然她们谁都不肯承认,我却知道,她们两个或多或少的,都对柳少君生过些心思的,只可惜男女这事最是无法言说,柳少君偏偏对闷葫芦一样的织娘情有独钟。
而织娘,却又是她们的姐妹,有过救命之恩。
醉大发了的红袖一手掐腰,一手甩着手绢,豪气万千地发表演说:“男人,我所欲也,姐妹,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兼得,舍男人而取姐妹者也!情爱,亦我所欲也,道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情爱而取道义者也!懂么?一撮毛?这才叫有道德,有理想,有原则,有底线的狐狸精!”
一撮毛坐在地上,振臂相应:“做有理想,有道德,有原则,有底线的狐狸精!”
我看得苦笑不得,先叫人拖走了一撮毛,又亲自过来扶红袖,“别再说了,明儿一早起来就该撞墙了,还是快回去睡下吧!”
红袖回身醉眼迷离的看我,待辨出了我来,却是一把抱住了我,大哭道:“公主娘娘,奴家命苦啊!倾慕大王吧,大王变了个模样,瞧上柳少君吧,柳少君娶了姐妹。奴家这是情路坎坷,天妒红颜啊!奴家怎么了?奴家做错了什么?不就是长得比别人好点么?”
“是,是,是。”我应和,好说歹说,总算才把这遭天“妒”的红颜给劝进了屋,安顿着睡下了。
待红袖这一觉醒来,就突然失了忆,全不记得自己前一天里的所言所行。
院里众人说什么的都有,有那机灵的,就说修行嘛,难免不出岔子,这失忆就失忆吧,不碍吃不碍喝的,没事!还有那实诚些的,说这不是修行的缘故,是因前日里喝太多,“断片”了,忘了就忘吧,正常!
唯独一撮毛是个最耿直的,一心想要唤起红袖的记忆,专门跑到红袖面前,十分认真地启发她:“红袖姐姐,你昨儿还说要做有理想、有道德、有原则、有底线的狐狸精,难道都忘了么?你还说……”
最后,一撮毛有没有唤起红袖的记忆,大伙不知道,只瞧着红袖又追着一撮毛打,差点把一撮毛打成了失忆。
黄袍怪正在手把手地教小元宵写大字,我抱着小月饼凑到窗前去瞧着外面的热闹,正看到乐呵处,忽听得黄袍怪忽低低地冷哼了一声,表情很是有些不屑,道:“都是你惯得她们,没有半点规矩,若我日后有了女儿,绝不能纵她如此。”
这话我听着不大顺耳,拿眼斜了斜他,却也并未与他理论,只走过去把小月饼往那桌案上一放,笑道:“怎么管女儿,大王眼下用不着操心,还是先把儿子管好吧!”
小月饼本就一直瞧着那桌案上的东西好玩,我只才一撒手,他便飞快地爬了过去,先是一巴掌打翻了砚台,紧接着,又用沾了墨汁的小手去拍小元宵写大字的宣纸,待发现一巴掌能留下一个黑手印,顿时又惊又喜,拍得更加卖力起来,直把自己逗得哈哈直笑。
小元宵先是瞧傻了眼,待回过神来,立刻回头去看黄袍怪,只委屈地喊了一声“父亲”出来,嘴巴一撇,就哇哇大哭起来。黄袍怪忙伸了手把小儿子从桌上拎了下来,还未来得及去哄大儿子,小儿子那里就已张开大嘴干嚎起来。
老大抱着他的大腿哭,老二坐地上搂着他的小腿哭。黄袍怪这里刚哄老大两句,老二那里就嚎得更高声了些,他再弯腰看一看老二,老大便就又哭得委屈了几分。一时间,两个孩子哭声此起彼伏,竟把院子里的热闹都盖了下去。
黄袍怪分身乏术,只得抬眼看我,十分恳切说道:“娘子,为夫错了。”
我却是笑,非但没有上前帮忙,还学着红袖的模样甩了甩帕子,“哎呦,大王可没错,大王好好地给儿子们立一立规矩吧,妾身呢,也不闲着,我出去给丫鬟们立规矩去。”
说完,撇下这父子三人,转身出了屋子,招呼了红袖与一撮毛,带着她们去东边白虎岭串了串门子,拜访了一下白骨夫人。
待我再回谷,黄袍怪就再也不提“立规矩”这事了。
山中无岁月,仿佛就一眨眼的功夫,小元宵便就知道嫌弃自己名字了,闹死闹活地要改名字,自己还把中意的字写了满满一大张纸,特意寻了我与黄袍怪来看。黄袍怪只扫了一眼那张纸,直接把“小元宵”改成了“阿元”,道:“你是我与你娘亲的第一个孩子,叫此字最是合适。”
小元宵对这个小名仍不太满意,不想黄袍怪那里却是态度僵硬,只又说道:“小元宵与阿元,你选一个。”
小元宵十分爽快地选了“阿元”,自此,谷里便没了小元宵,多了一个阿元。
大儿子改了名字,小儿子虽还不大懂事,却也要跟着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