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没在海中央,那丝余光渐渐凝成一道细线,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半暗的天空随之现出一卷斑斓的晚霞,把海面渲染成一幅瑰丽的画卷。
海浪是浓墨,商船是重彩。
城市里最热闹的晚高峰时间,这片海域却安静得仿佛整个天地都空荡荡的。
所有的声音仿佛是在刹那消失的。
离燕绥不远的集装箱上,还有子弹穿过铁板的弹孔痕迹,甲板被黑暗一点点馋食,那晚霞如昙花,顷刻间被一片夜色覆盖。
路黄昏的声音隔着不稳定的电流信号传进傅征的耳麦:“里弗不见了。”
甲板上的缠斗持续了几分钟,路黄昏趁乱躲进了船员的休息室,等待偷袭时机。
两人居的船员休息室靠堆积集装箱的前舱有一扇封闭式的窗,路黄昏就倚在船窗和门之间的薄层墙壁上,观察舱外。
十秒钟之前,他看见里弗从集装箱后出来,大踏步地在他视野范围内经过,消失不见。
傅征抬眼,目光穿透黑夜,看向一片漆黑的甲板室:“你最后看到他的具体位置在哪?”
“左舷,往楼梯口,但没有上楼。”路黄昏所在的休息室在第二层,居高临下又紧贴楼梯,里弗如果上楼,他一定能听到动静。
“那就是去后机舱了。”傅征快速穿过走道,隐蔽在第一层集装箱后,等燕绥跟上。
——
耳麦里,胡桥的声音响起:“报告队长,船机舱十名海盗全部击毙,报告完毕。”
他的话音刚落,褚东关说:“有人来了,人质停止转移。”
傅征呼吸微紧,没再耽搁。
他伸手往后一捞,准确地扣住燕绥的后颈压到胸前,他低下头,保证她的视线和自己的一致,指着集装箱和甲板室之间那一段毫无遮掩的路程:“跑过去,进船长室。船长室里有监控,你不是要做我的视野,去那里待着。”
后颈被他的手指压得生疼,燕绥没吭声,仰头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她的视线,傅征微拧了眉尖,垂眸和她对视:“听不懂?”
“没有。”
他的眼神太有威慑力,不是里弗那种常年刀口染血的凶狠和阴沉,而是他本身就拥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没有任何异议,燕绥抬步就走。
不料,一脚刚迈出,傅征原本扣住她后颈的手指一松,转而拎住她的后领把她拎回原地,直接气乐了:“你这人挺有趣啊。”
燕绥被他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战场上,你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过去?”咬住手套,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拿着。”
背着光,海面漆黑,燕绥还没看清他递来的是什么东西,手上一沉,他重新戴回手套,问她:“会不会用?”
“闪光弹?”燕绥问。
傅征觉得燕绥是真的省心,他嗯了声,握住她的肩膀转向甲板室:“我说跑,你就矮身往楼梯冲,敢不敢?”
最后三个字,他忽然低了声音,像哄小孩一样,又酥又沉。
燕绥失语片刻,没回答“敢”,也没说“不敢”,她把闪光弹塞进风衣口袋,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长官你紧不紧张?这闪光弹一落地你就要多写几百字的报告了。”
傅征面无表情:“多写几百字报告,你能闭嘴的话,我很乐意。”
——
甲板上并不安全,里弗的人说不准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伏击。
没再浪费时间,傅征压在她肩上的手微沉:“听见枪声也别停,路黄昏在第二层船员休息室,你上了楼梯就安全。”
说完,他的手松开,那声“跑”几乎是从嗓子深处逼出来的。
燕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绷紧的身体在这道指令下像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离开集装箱的掩护,暴露在了甲板上。
枪声是在燕绥距离楼梯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响起的,子弹射入铁栏杆,回响不绝,也分不清是从哪个角落传来,有没有打中。
她浑身虚汗,一步也不敢停,一口气跑到第二层,路黄昏已经在等她了。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观察仔细,看清路黄昏脸上的血迹。她起先以为他只是弄脏了脸,提醒的话到了嘴边,隐约嗅到了血腥味,顿时反应过来。
路黄昏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看,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提醒她:“先上去。”
燕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刚才藏身的集装箱后。
叠了数层的集装箱,除了侧面稀疏的重影,什么也看不见。
没等路黄昏催促,燕绥转身,两步并作一步大步赶往船长室。
——
此时,距离燕绥登船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
船机舱。
二十名人质被褚东关保护在后舱贴着船壁的死角,胡桥守在制高点,和褚东关一远一近的配合逼退了两波试图强攻的海盗。
狭小到不容有半分忽视的战场,舱内闷热,空气里还挥发着一股柴油燃烧的味道。
离引擎室又近,耳边隆隆作响的引擎声里,胡桥专注到连额头上的汗都不敢擦,任由汗水沿着他紧皱的眉心,涓涓细流。
通道里传来数声枪响。
胡桥闭了闭眼,汗珠刚从他的睫毛上眨落,耳麦里傅征的声音清晰地和现实重叠:“安全。”
胡桥憋了数秒的气终于吐出:“老大。”
傅征的枪口仍旧对着海盗,他的视线从一堆人中扫过,沉声问:“看到里弗了吗?”
胡桥和褚东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妙:“东关正要转移人质的时候,里弗带了人下来,被击退后就没见到他了……”
傅征眉心隐隐作痛,额角跳得厉害。
他握枪的手指紧了又紧,用力抿紧唇:“救援马上来了,你们立刻带人质转移。”
他转身,飞快地往回走,压低的声线里透出风雨满楼的紧迫感:“路黄昏,给我守好燕绥。”
——
路黄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刚把瘦小的小海盗扑倒在甲板上,傅征的语气让他脑子里那根弦“嗡”的一声轻响,他浑身发冷,猛得抬头看向船长室。
原本漆黑一片的船长室,此刻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