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了一会儿,大家把车停在怒江72拐观景台。刁琢挂掉电话,双唇紧抿,虚望着远处重重山峦。巴云野下车跟客人们交代几句,走回来拍拍副驾驶的门,“嘿,下车尿尿时间到。”
刁琢走下车,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巴云野问,故作惊讶道:“孟小爱该不会又跟你玩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
“仁龙多吉……”他一字一顿念出名字,忽然看向巴云野。
“龙哥的电话?”巴云野眨眨眼,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乍一听这个名字,她竟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人!他们平日里龙哥、龙哥地叫,都快忘记他的全名了。“他说什么?”
刁琢轻轻摇了摇头。
刚才,冉晋贤告诉他,他们再次对车祸死难者身份进行一番核实,发现了以前一直被忽视的一个女游客春妮,她跟宋凡一样,都是半路要求搭顺风车的游客。家属来认尸时,签名除了她父母,还有她的新婚丈夫——仁龙多吉。“目前,我们没发现春妮与宋凡有什么直接联系,但你曾说过,马河和巴云野都是由仁龙多吉聘用在同一个俱乐部,这其中不知有没有关联。”
刁琢想起何政韧说起车祸经过时,也曾提过宋凡不是一个人拦车,而是跟另外一个女游客一起。
这个消息让巴云野久久难以回神——龙哥的妻子,居然也在那次车祸中不幸丧生,而自己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他竟然一个字都没提。也怪不得他对自己手中的照片如此感兴趣,也一直在帮自己确认照片拍摄地。
按照时间线推断,自己给龙哥、河马看过照片后,张晨光、宋凡就开始频繁在玉珠峰、沙漠里出现,现在想来,龙哥算是同一个战壕的队友,不可能泄露,那么泄露照片给他俩的,极有可能就是叛逃的河马。不过,她现在不在乎河马的忠奸,脑中不断思考一件事——龙哥与自己的相识是不是偶然,他对自己的扶持又出于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让巴云野的心情很是糟糕,她给龙哥去了电话,他那边显示关机。
“警察是不是在重新调查车祸?”坐在副驾驶上沉默许久的巴云野问刁琢。
72拐可不好开,隔几个弯道就有一辆加挂的大货车慢悠悠转弯,刁琢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路面和弯道上,简单回答道:“还没有找到可以重启调查的证据。”
“他们会去查龙哥吗?”
“警方有自己的侦查手段,如果他只是个普通遗属,没什么好查的,但如果他和春妮也牵涉其中……”
“龙哥不可能跟宋凡他们一伙。”巴云野打断他,第一次对刁琢的话感到窝火。
刁琢沉默着,似乎在专心开车。
巴云野长长叹一口气,前方的山峦随着车辆的移动呈现不同的形态和颜色,盘山路几个大转弯,盘得人眼前发晕,一辆被摔得看不出原型的车壳和一块牌子高高耸立,提示到目前为止,此路段已丧生70多人——藏区盘山路,许多提示牌都是如此硬核。
职业需要,巴云野向后座几个客人介绍了这段路的险峻和修建时的艰难,还有自己亲眼见过的几个小事故。在客人们为天路不易和国家为了支援西藏建设而花费的大量人力物力而感叹时,她回顾一下自己与龙哥的过往,幽幽地对刁琢说:
“龙哥最近有点怪,我到俱乐部后,从来没见他外出那么久,而且还不关心俱乐部和客栈运营。客栈的管事跟我说,上个月他们找龙哥报账,他说没空。几个他的老哥们说,自从他不玩极限徒步后,就没有这么难找过。现在想来,他玩极限的那几年,恰好是车祸后、他退伍的那几年,估计嫂子没了心里难过,一心作死,也不怕路上可能存在的危险,所以居然成为圈内著名强驴。自从我跟他说自己不相信车祸起因并且告诉他我有大姐留下的照片后,除了带客人外,他再也不去危险的线路徒步穿越,好像比较爱惜生命。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也在寻求真相。”刁琢一语中的。
“当然!”巴云野有点激动,背挺得很直。
“抱歉。”他低声说,为自己刚才一时失言。
这回,轮到巴云野陷入沉默。自己把宋凡、厉豪彰先后雇佣混混骚扰孤儿院的事告诉龙哥后,他就托朋友查了厉豪彰这个人,得到的回复是人家也是一个无业游民,说明上头极有可能还有别人。但他们不是警察,没办法查到厉豪彰的账户往来,这条线似乎就这么断了,只能静观其变。
尽管龙哥告诉过她,他在齐齐哈尔的老战友那边,可巴云野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种不祥预感。
许是见她老半天不说话,刁琢问:“生气了?”
巴云野回神,故意说:“就生气了,咋地?”
刁琢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哥们聚会时,有人提过一句,大概意思是女人这种动物你哄哄她,她的智商就能降为0,不必做无意义的争论。于是,经常跟数据、测量打交道的地质直男为求原始数据和参照值准确,问出了直击灵魂的一问——
“你测过智商吗?”
巴云野双手握拳,大吼一句:“刁琢!要不是看在你开车的份上,老子把你扔出去!!”
能够肉眼辨指纹的刁琢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仍旧不知道自己为何招此杀身之祸。
何政韧这几天脑海里经常出现一堆堆钞票的景象,手头那些铍矿的资料在暗网上一挂出,一如他预估的,卖家蜂拥而至,价值一再飙升,别说这辈子了,怕是下辈子都衣食无忧。他利用好几天的时间使自己冷静,也清楚地知道这些资料一旦卖出,影响非同小可,所以这应该是自己的最后一笔生意。之前的左膀右臂宋凡、张晨光相继完蛋,剩下的厉豪彰有异心,河马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一趟,自己必须亲自上,并且一步到位。
而龙哥呢,他蛰伏在何政韧家门口的楼梯间已经好一阵子了,终于等到他认为可以现身的时刻。为此,他之前不但弄清楚这个小区的监控死角,还摸清何政韧家保姆阿虹的作息,比如,今天是她的休息日。
何政韧外出回来,开门的时候,龙哥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在某个穴位精准一击,他还没来得急叫唤一声,就瘫倒在地。
龙哥用他的钥匙打开门,将何政韧拖进去之后,把他绑在椅子上,还拿走他的手机。等待他苏醒的一小段时间里,龙哥又点燃一支烟,冷峻地打量周遭的一切。
新婚妻子车祸离世后他痛不欲生的那几年,靠散尽存款徒步作死艰难熬过,微微缓过神后,他想报复泄愤,于是先来到自己比较熟悉的省份云南,寻找巴希野的家人,却发现这女的是个孤儿,进而与巴云野相识。既然她没有家人,报复无从下手,他只能一边敷衍巴云野,一边调查刁军的背景,却不想从巴云野口中了解一些巴希野的性格和为人,觉得第三者插足的说法立不住脚。
但如此一来,自己想找巴希野寻仇的初衷就无法说出口,出于歉意,他对巴云野多加照顾,从敷衍变成了老大哥一般的情谊。
当巴云野把三张照片拿出来给他和河马看之后,他更觉得车祸大有隐情,才把目光转到车祸几个幸存者身上。因为何政韧是饶青晖的同事,据说家境殷实,他实在想不到何政韧有什么动机导演车祸或者牵扯其中,就格外关注张晨光、宋凡二人。
跟刁琢在一起久了,巴云野变得特别笃定巴希野是无辜的,龙哥没多打听具体细节,另辟蹊径,在不知道三张照片含义的情况下盯住厉豪彰这条线。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最后回到何政韧身上。
是因为同事关系不合吗?是因为想取代饶青晖在学术界的地位吗?龙哥不明白,所以要好好问个清楚。
一支烟燃尽,他有些不耐烦,端起茶几上的凉水壶就要泼水,手机一震,他下意识一瞥,只见屏幕上是被他设定为来电阻止的巴云野来信——
“龙哥,你好久没接我电话。
我知道春妮嫂子的事了,打听好多人,包括于梧桐,知道你并不在齐齐哈尔。
有什么事咱们碰头说,否则你就真不够哥们。”
龙哥淡淡的两道眉毛往中间一挤,眉头呈现深深一道沟。他解除对巴云野的屏蔽,她的电话几乎在下一秒挂进来。
“龙哥!你到底在哪里!”她火急火燎。
“河马现在是何政韧的司机。”龙哥不多解释,开门见山,“厉豪彰与河马的上家是何政韧,张晨光和宋凡的上家,没准儿也是他。”
“你真的在北京?!去找何政韧?!”
“既然你知道我跟你一样有亲人在车祸中去世,就应该能体会我想手刃仇人的迫切心情,希野只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姐,而春妮是我至爱的人。现在我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你别管我,事后我会去自首的。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
“我不是怕麻烦,是……”
“别说了,何政韧是我们的仇人,我想,你跟我一样,都是有仇必报的人。只是我这把年纪,无牵无挂,你还年轻,你的仇,我也帮你一起报了罢!”
“屁话!你还有爸妈,还有……”
“我留下不少钱给他们。”
“龙哥!你——”
“当啷~当啷~”客厅里的大挂钟发出的准点报时声惊醒了何政韧。
龙哥见状,挂断电话关机,留下一头雾水又心急如焚的巴云野在电话那头跳脚,“龙哥要杀人!龙哥要杀人!”
何政韧一脸铁青望着龙哥,眼神中既有惊惧又有一丝急着确认的疑惑,他似乎也发现这个闯入者不是什么入室抢劫犯。
“你是……”他话刚出口,好像认出对方,又深吸一口气。
龙哥坐在茶几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拨弄着串珠,和善地一笑,“何总顾问,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四川分队的仁龙多吉。哟,看你的表情,对我并不陌生,毕竟你的司机马河在我的俱乐部开了三年多的车,你对我应该挺了解?哦不,他到俱乐部应该不是冲我,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政韧咳嗽两声,试图挣扎,但是失败。他派出厉豪彰这个查不出底细的人,本想扰乱巴云野和刁琢的视线,让他们查无可查,没想到引来的是仁龙多吉。他心里十分疑惑,仁龙多吉为什么亲自行动,巴云野真的值得?
“既然你是四川分队的,你跟那边有什么矛盾,要找那边去反应,没必要这样。再说,我只是个名誉顾问,不参与救援队的具体工作,绑我也没用。”
龙哥哼一声,“这时候跟我装傻就没意思了。”
“你这是绑架!是犯罪!”何政韧忽然大吼。
“你没退休前一个月工资多少?就算你得了什么学术大奖,能有几万块奖金?哈哈……看你满屋子的古董、字画,这不起眼的古斯塔夫·贝克尔大挂钟,都要将近4万块。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不敢存银行,不敢买房子,买这些东西也是保值的一种手段。”他也不急,一一观赏过何政韧的收藏品,把玩着一个古董花瓶,“不如你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厉豪彰和马河相继成为你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