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刚过完,何政韧就看到鲁阳教授病逝的讣告。鲁阳比饶青晖大几岁,当年两个人是至交,听说年轻时还曾经约定要成为亲家。饶青晖去世后,鲁阳那儿何政韧去过好几次,但从他嘴里也套不出话来。
河马开车载着何政韧到追悼会现场,随后就呆着车上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他跟厉豪彰一样,基本不下车不露面。
鲁阳大部分在国内的学生们也都到场,他们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自己开公司,在国外的学生也纷纷致电表达悼念和哀思。这场面何政韧看着有点眼熟,饶青晖去世时,也差不多如此,他把白花别在胸口的时候忽然想,某天他离开人世,葬礼是不是也有这么多人专程前来送行?
“何教授……”
“何老师您好!您也来了!”
“何老师好久不见!过几天我去家里拜访您!”
何政韧一一答应着,和蔼可亲地邀请他们到自己家做客闲聊。追悼词念完后,鲁阳的几个子女、孙辈过来答谢,说鲁阳最终不治,回家疗养,睡梦中离开人世,走得还算安详。
“鲁教授为国家培养这么多人才,这一生的贡献真不是一两篇稿子就能说完的。节哀吧!”何政韧叹息道,拍着鲁教授大儿子鲁丁谦的肩膀,“鲁教授的老友饶教授走得太早,太令人意外,我经常在想,饶教授若还在,跟鲁教授二人搭档研究、讲学,不知道还能创造什么样的辉煌。可惜可惜!”
鲁丁谦红着眼眶,不住点头,“饶教授是我父亲的挚友,他的去世对我父亲确实打击很大。饶教授未尽的研究,我父亲一直想替他完成,无奈身体实在顶不住,只能寄希望于后辈了。”
这话让何政韧听出门道——作为至交,鲁阳显然知道饶青晖的研究项目。何政韧假意感叹一阵,说:“饶教授的遗愿,我退休前也在为之努力,无奈我们这些人年纪大了,加上饶教授那个项目的艰巨,要付出很多的人力物力,有时候真的希望时间倒退20年。”
“我父亲如此执着,可能也是要圆饶教授一个心愿吧。”鲁丁谦说,“我父亲在病榻上曾跟我们说过,饶教授的后半生也在四处考察、测勘,希望寻找到储量大的矿带或者单一矿产。他们曾在四川、云南找到几处伟晶岩脉,其他专业名词我听不太懂,什么燕山期、绿柱石、日光榴石,预估品位0.01%都不到,储量不理想,开采成本高。后来的研究和测勘,我父亲也不知道进展,再得到消息时,就是他们出了车祸……”
四川云南、伟晶岩脉、燕山期、绿柱石、日光榴石,……这几个关键词在外行听来或许如同天书,但内行人何政韧心中多年疑惑顿时解开——饶青晖的项目是铍矿!
铍矿在我国储量不高是个业内常识,什么区域有找矿远景也不是机密,但如果确定矿床位置、分布、规模,就有着极为重要和具体的战略意义。
铍矿!何政韧知道这种矿产的重要性,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金色的火焰。也许巴云野手中三张照片的含义就指向考察队的研究成果!这不正是他最渴望得到的吗?何政韧沉默几秒,“那种矿产如此稀缺,储量小,加上我国疆域广大,矿产多样又复杂,即便是年轻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出成果的。饶教授后期的考察比较机密,但既然涉及这种矿带,为了国家矿产安全,保密一些也是应该的。”
鲁丁谦是行外人,不知其中有诈,被何政韧几句套出话来,“这件事只有我父亲和您这样跟饶教授比较亲近的人知道,而且,饶教授曾给我父亲打电话表示研究大有突破,不过具体的进展,他并没有明说。”
“江山代有才人出,相信后辈们不会让几位前辈失望的。”何政韧郑重道,拿出对待刁琢的那套来,“不知鲁教授临走前对他的研究事业有没有什么交代?”
鲁丁谦不是车祸遗属,不像刁琢那样对何政韧有所防范,对待父亲的老同事,刚经历丧父之痛的他知无不言,“是啊!我早前听说饶教授的外孙并没有受到车祸事件的影响,子承父业,目前在新疆那边做锰矿项目。年前还有警察到我家来专门请教父亲一些专业问题,不过父亲体力有限,不能多聊。警察走后,父亲心情好像不错。”
何政韧皱皱眉,“警察来问那些专业问题有什么用?”
“我在外头听得不太清楚,像是跟饶教授有关。”
何政韧呼吸一窒,心中惊惧非常,耐着性子跟鲁阳的子女又寒暄一会儿,起身告别。他今天这一趟收获了不少消息,心中有个灵感呼之欲出,前阵子本想着尽快出境去美国颐养天年,但铍矿资料本身的巨大价值让他心猿意马,金钱的诱惑最难抵挡!
他坐进车后座,河马发动油门,“刚刚小厉来电话,巴爷又有生意了,问您还要不要继续跟。”
“另一个呢?”
“刁琢假期还没结束,暂时留在云南。”
何政韧有些心烦,摆摆手,“他反正都暴露了,干脆回来吧,但是先不要出现在我们身边。在刁琢去新疆之前,找个地方躲一阵子。”
河马点头,车子缓缓驶出。只听何政韧不知拨通谁的电话,说:“听说前几天警察去鲁阳教授那边打听事情,这件事你知道吗?……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呵呵,这么说你一直都没能接手事故调查组,所以根本不清楚具体进展?……当然,最好不要重启调查,既然当年已经有定论,现在何必推翻。在你职权范围内,尽量阻止。……好,再见。”
河马眼珠转转,拍马屁道:“何总的人脉真广啊……没想到连警察那边都有……”
“开你的车,不要多话!”
“嘿嘿,之前我心里还七上八下,现在安心多了。”
“就你这种胆色,也别想干大事。”何政韧冷哼。
河马笑笑,“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何政韧疲惫地捏捏眉心,“唉……今天我看到昔日的又一位老前辈去世,心里很复杂。我干了一辈子研究,退休后还操那么多心,真的觉得累。……带我去学院转转。”
不多时,厉豪彰接到可以“撤退”的命令,赶紧收拾东西回京。他前脚一走,客栈老板马上给龙哥去了个电话——“阿龙,你说的那几个人退房了,我帮他们叫了去机场的车。车号我一会儿发给你。”
龙哥此时身在他在丽江的另一个客栈里,挂掉电话,叫上两个人,三辆车一起出发跟上厉豪彰。
尽管葛明亮反馈的消息称厉豪彰是个无业游民,没有固定的职业,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个被人雇佣的混混,可一个混混大老远从北京来到云南、西藏搞跟踪,光汽油和住宿就花费上万,怎么看都不像普通混混。
别人能搞跟踪,他就能搞反跟踪,尤其听说宋凡、厉豪彰先后雇佣混混骚扰孤儿院,龙哥更加坚信,跟着厉豪彰能查出些东西。
何政韧来到学院仓库,找到饶青晖当年的旧电脑,慢悠悠打开,一个要输入密码才能打开的文件包不知道第多少次出现在屏幕上,以前他试过许多个密码都无效,这次……“铍矿……”他默念道,“小巴手里头几张照片指代的经纬度……40……41……密码会不会就是铍的CAS号7440417?”
他抱着碰运气的心理输入,一秒后,竟然真的进入这个加密文件夹。他惊喜得倒吸一口气,虽然被仓库里带着霉味的灰尘呛得咳嗽几声,心中却心花怒放。他飞快地查看着文件夹内容,一份份扫描件、勘测数据汇总和分布图让他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饶青晖不愧是当年的学术泰斗,这份详细的铍矿资料几乎涵盖了全国所有具备开采条件的铍矿床、伴生矿床的资料,精密的数据和定位,这是饶青晖和他的项目组不知道多少年的心血,太有价值了!
何政韧发出压抑的笑声,一边笑一边摇头。“老饶啊……你的密码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知道你们在研究什么,密码不难猜出,问题是你总遮遮掩掩!要不是鲁阳病糊涂了把你的秘密泄露给他儿子和警察,你大半辈子的心血,若没人猜中密码,岂不是白费!这些东西在你手里没办法变成钱,但对我来说都是钱,都是钱啊!!”
如此一来,能不能找到巴希野的旧电脑,也无所谓了。何政韧用随身带着的U盘拷贝走所有资料,又无耻地将电脑格式化处理,若无其事走出仓库。
带客人走滇藏线一个来回,要开25天。巴云野开到拉萨时,刁琢乘坐的飞机降落在贡嘎机场,二人在拉萨短暂相聚4天,巴云野又载着第二期反走滇藏线的客人去丽江。
“啥时候你厌烦这种聚少离多的状态,早点告诉我哦。”巴云野从背后抱着刁琢的腰,额头顶着他结实的背肌,半真半假跟他开玩笑,“别哪天我兴冲冲去找你,发现你早就收拾包袱走人,屁都不给我留一个。”
刁琢没接这茬,把巴云野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回身道,“路上积雪厚,注意安全。我在丽江等你。”
“放心。”巴云野一口答应,“对了,最近我总找不到龙哥,拉萨也不见他,丽江、大理那边的客栈也说他没去,成都那儿也没回,给他发消息也是时而回我时而不回的,说有事,很忙。……他不会谈恋爱了吧?你到丽江如果先一步见到他,替我好好盘问盘问。”
他很不屑,“瞎操心。”
“我这不是怕他被坏女人骗了么。”
刁琢上下打量她一遍,“就凭他一手把你操练培养成这德行,他就不是个能栽在坏女人手里的男人。”
巴云野觉得非常有道理,摸着下巴说:“没准是……坏男人?”
钢铁直男丝毫不觉得这种玩笑有什么有趣的,他擡手挥一挥,示意她快上车。
不多时,红色牧马人绝尘而去。刁琢手机响起,他的几个同窗告诉他,他们刚参加完鲁阳教授的追悼会,也将他的心意转达,还看见何政韧。
“听鲁教授家人说,(他)回家修养后一直受病痛折磨,后来几个警察找过他,说起你外公饶教授的事。鲁教授当天身体好像有所好转,过几天就安详去世。”
刁琢联系上警察冉晋贤,对方说,他们已经调取事故的全部资料,虽没有启动重新调查,但也开始对遗言线索补充了解,所以避开幸存者,找到饶青晖的挚友鲁教授。同时,根据刁琢提供的宋凡、厉豪彰在事故后一再骚扰孤儿院一事,也格外重视。重看资料时,警方还留意到一个以前一直被忽视的人——
跟宋凡一起以游客身份上车的一名女性,彭春妮。
“如果我没记错,她也是当场死亡。”刁琢说。
冉晋贤说:“二人年纪相仿,我们正在调查她是否与宋凡相识或者有其他关系,如果二人是情侣关系,宋凡完全有可能为了泄愤去闹孤儿院。至于厉豪彰……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他跟事故有直接联系,也许他们出于不同的目的。等我们进一步调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