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时,我练过剑道。剑道当然要佩戴防具,比如护面、护胸、护手之类。剑道是一项非常剧烈的运动,人会出汗,汗水会沾湿防具。尤其是直接接触皮肤的护手,里面往往是潮乎乎的。
练过剑道的人可能都知道,潮乎乎的护手臭得要死,连戴护手的手都发臭了。日本有一句话叫“鼻子都臭歪了”,护手的臭气真的能拧歪人的鼻子,一点都不夸张。退出剑道练习的头等好处,大概就是不用再闻那种恶臭了。
剑道护手的恶臭,本以为再也无缘闻到的,不料却又一次邂逅了。地点是某滑雪场的休息室。我点上一支烟,稍事休息,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臭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我纳闷:哪来的臭味?闻了闻,是手背,和练习剑道的时候一样。我不禁皱眉: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臭?”
想得到的原因只有一个。我闻了闻滑雪手套的里头,差点晕过去——滑雪手套和剑道护手一样,臭不可闻,也是潮乎乎的。第二天,我给手套喷上大量除臭剂,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处理一次还不够,我反复搞了几次,即便如此,手套还是残留着一丝幽幽的臭味。
这时,我当然已经领教到了“滑雪=寒冷的运动”
也难怪。在我的滑雪历程中,SSAWS立了大功。去年春天我开始玩单板,几乎每周都戴这双手套去滑雪。尽管事后都晒,但从来没有清洗过,手套的待遇和当年的剑道护手完全相同,难怪发出的恶臭如此熟悉。
我望着沾满除臭剂的手套,心生感慨:这一年,真是挺拼的。付出了努力,身手应该长进了不少吧。这时我生出一个念头:找个教练看看我的水平。说干就干,我火速联系老搭档T女士和S总编,两人欣然允诺。除了他俩,去年为我创造契机的《单板滑雪》杂志前任总编M也与我同行。目的地当然是GALA汤泽滑雪场,我的“应许之地”。
1月的最后一天,和去年一样,我们乘新干线出发。上一次去汤泽,我连滑雪板都没摸过,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考验等待着我,心情相当忐忑。这回完全不一样,急于上场一展身手,心里怪痒痒的。我在意的无非是滑雪场的气象状况。
“稍微再下点雪就好了。要是能够在软乎乎的新雪上滑,再好不过了。”
“新雪。感觉不错呢。”
新干线到达目的地附近,我们的面部肌肉不由得绷紧了。窗外下着大雪,风也很大,几人陷入沉默。片刻,列车驶入GALA汤泽车站。准备妥当后坐上吊厢缆车,眼前的景色让我们的心情越发苍凉——大雪纷飞,连远处都看不清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暴风雪吧。”T女士的声音异常平静,恐怕是惊吓过度。
“那是因为吊厢在动嘛,看上去雪挺大,说不定山上面没这么大呢?”我说。
我的观点获得大家一致赞同:
“没错没错。肯定是这样。没事,没事的。”
“要真是暴风雪,缆车早就停开了。”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
小小的吊厢空间里充满了笑声。
到达滑道。天不遂人愿,寒风萧萧,飞雪飘零,我们几个被冻得生疼。我走出休息室,立刻折返,自以为挺耐寒的,也实在是经受不住。心想买个东西围围脖子吧,冲进小卖部一看,T女士刚好买了一个看上去很暖和的围脖。
“哟,光给自己买了呀?”
“您不是说喜欢冻着吗?”
“我可不喜欢暴风雪。我也买个!”
两人走出小卖部,撞见S总编。他噘着嘴说:
“啊,什么情况,耍赖耍赖!”
结果我们三人围上了同款的围脖。M前总编脖子上围了毛巾,省钱是省钱,不过看上去俨然是卖鱼的大叔。一行人全副武装,开始滑雪。这次的教练叫松村圭太,今年只有我一人接受指导,去年和我一同上入门课的S总编这次请M当教练。
坐上吊椅往上升,风越来越大。松村教练让我放开了滑,我便滑了起来,中途做了几个变线动作。教练很快追上了我。
“情况我了解了。没什么坏毛病,非常好。只不过身体前倾的幅度略微大了些。变线的后半段,重心要往后靠。”
我一心追求速度,所以把重心前移,看样子一味地前倾是不对的。其他还有几个缺点,教练都给我一一指出了。此后便是学习新技术。
“OK。这样就可以了。滑得不错。”
有教练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光靠看书看录像,很难了解自己到底滑得好不好。各位读者,如果您想学滑雪,我强烈建议您请一个教练。
且说当天天气实在恶劣,大风吹得人站不住。我在听松村教练讲解期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后,我和几位编辑滑了几个回合。时隔一年,M看了我滑雪,大吃一惊:
“不得了不得了。说真的,看不出你是去年才学的。”
嘿嘿嘿,就是嘛。我的确是去年刚学的,然而滑的次数可不少,如果把去SSAWS的日子算进去,有好几十天呢。
“凭你现在的身手,滑新雪应该不在话下。明天我们去新雪区吧。”
“好啊!”
第二天早晨,天气晴朗,神清气爽。谁知T女士说是有公务在身,回了东京,只留三个大老爷们去滑雪场。天晴时乘坐吊椅上山,也是一种享受。
“在这么个大晴天返回,恐怕T要恨死了。”我说。
“这么说来,上回在鹿泽的时候也是。天气好的时候却要走人了。”S总编说,“说不定,她是风雪女妖哦。”
“就是就是。肯定是这样。风雪女妖一走天就晴了。”
“将来咱们就趁她不在的时候滑雪。”M也来火上浇油。
昨天下了一场好雪,所以滑雪场的所有滑道都是新雪状态。M把我领到一处略偏僻的地方,这里坡度比较陡,而且几乎没有人滑过的痕迹。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新雪。”M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滑出好远,不见了踪影。
“老子来也!”我不甘落后,一头扎下去——万万没想到,以往流畅起步的滑雪板如今涩滞不前,后来干脆陷进雪里。身体被惯性往前抛出,缓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栽在雪里。赶忙奋力起身,结果越陷越深,动弹不得。回头一瞧,S总编也是同样的遭遇。
经过一番苦战,十来分钟后,浑身是雪的我俩来到了M的身边。
“滑新雪有滑新雪的技巧。嘿嘿嘿……”M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日后S总编转述M的话:“东野进步太大,不能让他太得意,就给了他一点颜色看看。”
M先生啊,你就这么在意出版界单板滑雪第一高手的名号么?
扯远了,且说我们三人就这样滑了两个小时,天气眼看着变坏了,风雪交加,状况比昨天更恶劣。好汉不吃眼前亏,三人当即决定撤退。
怎么雪一下子下得这么大?三人聊着聊着,恍然大悟:
“啊!莫非现在T到达东京了?”
“对。时间正好。好一个风雪女妖,她回去不得不上班,一气之下呼风唤雪了。”
三个大叔滑手望着吊厢窗外的暴风雪,又一次领教了女人的可怕之处。
打那以后,得到滑雪教练赞许的我一发不可收拾,每周去一趟滑雪场,勤奋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正常:一大早开三个小时车去,滑五个小时,再开三个小时车返回。我回家后都会去街上喝酒。或许有人会问我是在几点工作的,老实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为了给这部没人读的连载随笔寻找新鲜素材,我们团队决定去苗场。说起来去年也去过那儿,当时基本上没有积雪,便转战神乐滑雪场。然而这次不同,大概是我们去得早吧,苗场的雪丰富得很。尽管风雪女妖T女士也在,却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大家众口一词:
“松任谷由实的力量真强大。”
我们恰好遇上松任谷由实在苗场王子大饭店开音乐会。
当天我们尽情地滑,意气风发地展开滑雪场地图,企图征服所有的滑道。在吊厢上,我指着下面的一段斜坡说:
“你们看,那儿还没人滑过呢。现在也没人,空得很。”
“还真是。去瞧瞧吧。”T女士应和。
说去就去,下了吊厢,我们朝着那段斜坡滑了过去,不久便到了滑道的岔路口,那儿立着一块招牌,上书:
男子障碍滑雪赛道最大倾斜四十度
四……四……四十度?
难怪没人滑。这下连我也畏缩了。转念一想,既然来了,岂有撤退之理?我朝着箭头指示的方向滑去,随后吓破了胆:
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不过这还不是全部,左上的票是SSAWS最后一天的
“呜哇——”
谁会在这儿滑啊,这坡度也太……我朝下看了看,一时不知所措。随后抬起头,恰好头顶上方有吊厢经过,能看见里头的人脸。那些人一定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心想:倒要看着这个傻站在斜坡上的家伙会怎么办。于是我横下一条心:绝不能在这里露怯当逃兵,豁出去了!
“哇啊啊啊啊——”
大叔滑手大吼一声,听不出是惨叫还是在给自己鼓劲,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