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终于结束了,老孔一颗心却还是没能落到地面。因为不敢相信,悬浮在半空,时不时抽搐着跳动两下。
他一遍遍在三夭后台点击刷新,直到代表乘风胜利的图标刻进他的大脑,才确认乘风是真的赢了,没有系统bug之类的影响。
不仅赢了,还赢得毫无争议、稳扎稳打。
老孔的世界瞬间明媚了起来。
他站起身,茫然地转了一圈,不知道该去找谁庆祝,走出门,迎面碰上一个教官,不待看清他的脸,就抓着他的肩膀分享道:“乘风赢了!手操机甲赢了江临夏!”
“我知道!”对面那教官掰开他的手,笑意中带着无奈,“我现在要去送监考报告,您先找别的人唠嗑啊。”老孔抬手捂住脸,用力抹了一把,劝告自己要冷静。随后从兜里摸出光脑,查看教研群里不停刷过的信息。
不止是联大,各大军校手操专业的负责人都发来了贺喜。
群里的成员敲打着各种没有意义的文字,违反了群规也无人在意。
“老孔恭喜了,有生之年。”
“没想到最后是理想主义者的胜利。”
“你真的应该谢谢老罗,他白被你骂那么多年,最后是他跟你一起培养出了乘风这样的选手。”
“手操机甲没有结构限制的话,那么以加强数据分析功能的技改方向可行吗?”
“我认为可以继续精简切装的代码,干脆将手操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果然还是要拼手速。”
老孔看得眼眶微微发热,在群里回复了两句,感谢众人的关注。
他提出的颇为理想性的“预判”战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见自己的学生帮他实现。事实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报过太大的希望,只是因为找不到手操机甲可行的发展道路,所以将它当做一个“玩笑”摆在理论的最前方。
乘风的这场胜利不单单是她个人实力的证明,同时也让老孔多年来的研究找到了方向。
一个分明“不现实”的想法,在乘风的构造下,变成了手操机甲发展的新基石。
老孔迈着长腿往外走,每一步踩下去都是轻飘飘的。视线里蒙着一片灰白的水雾,只能看见事物大致的轮廓。
他用力眨了下眼睛,按捺住蠢蠢欲动的酸涩,还未收拾好心情,抓住一个横冲直撞的矮子。
“你干什么?考场区域不能乱跑!”老孔按住她的肩膀,一句警告的话听起来一点都不严厉。
他顿了顿,又问:“你是这一届的考生吧?你知道乘风赢了吗?”
“我知道。”乘风用手指顶开自己的帽子,“猜猜我是谁。”
老孔低下头,看清她的脸,感动地两手捧住,哇哇叫道:“乘风啊!你是老师的骄傲!老师刚想过去找你!你赛前是怎么准备的?你觉得你这种打法可以推广吗?你是不是打得太辛苦了?”
乘风被他揉得说不清楚话,看着一米九的壮汉泪光闪烁也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错开的视线瞥见江临夏从另外一个考场出来,匆忙挣开老孔,朝对方冲了过去。
江临夏脸色很臭,右脚飞速后退一步,戒备地道:“干什么?第四轮可没有赛后垃圾话的传统,你如果要来炫耀的话我不听!”
老孔紧跟着追了过来。
江临夏对这个脾气粗暴的老师有点发怵,小声跟了一句:“不许找外援!”
“再跟我打一场!”
乘风脸色微红,血液上冲时留下的激动跟狂热还残留在大脑皮层,手指持续着代码键入的动作。
她想要记住这种手感。
这种手感非常宝贵。
长达数月的训练里,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抓住这种节奏。
“你今天的表现真是太优秀了!”乘风用她拙劣的演技捧场道,“你好厉害啊!江哥!”
江临夏斜睨着她,很冷漠地拒绝:“不要。”
见他要离开,乘风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放软语气道:“别啊。再打一次嘛。”
老孔在一旁跟腔:“再打一次嘛。”
乘风:“拜托,求求。”
老孔不过脑地跟了句:“求求。”
江临夏浑身打了个寒颤,惊恐地瞪着老孔,什么失败的阴郁都被吓没了。
他们手操专业的人,从上到下都这么能屈能伸的吗?
隔壁教室的监考官闻风从窗户探出头,炯炯有神地盯住他们,并朝江临夏递去一个敬佩的眼神。
这还是第一个能让老孔屈服的学生!
输得太有排面了!还有谁输了以后能被手操专业的人捧在手掌心的?
江临夏了不起!
老孔现在满心都写着无所谓。有谁能够忍受得了得意门生的卑微请求?
他满脸慈爱地朝江临夏伸出手:“同学啊……”
江临夏猛地一个哆嗦,忙不迭地接话道:“行行行!怕了你了!高价陪练免费赠送,下不为例啊!”
乘风拉着他,重新进了附近空闲的机房。
老孔扒在门口,眼里盛着快要溢出来的欣慰,目送他们登录设备。
如果不是上级领导不停催他回去开会,他还想留下来再看一局比赛。
可惜了。
·
嘈杂的校园随着渐升的月色,缓缓坠入秋夜的寂静。青年们的冲动与热血,也在袭来的夜幕中慢慢放平。
乘风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十点,在楼下自助贩卖机里买了两个面包,狼吞虎咽地下肚,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迟疑片刻,又拖着沉重的脚步折返回去多买两个。
沈澹一脚踩着沙发坐垫,一脚踩着靠背,在乘风推门进来时正声情并茂地给另外两位室友朗读一篇报告。
“手操机甲在对战中最为诟病的几大缺点,乘风本次的操作都为我们做出了合理的解答……哦!我的英雄你回来啦?”沈澹收回脚,朝她扔出一个坐垫,“我认为,也只有同时身为数据分析师和手操驾驶员的乘风,才能交出这份答卷……你先坐这里。”
乘风在软垫上坐了下来,舒展着四肢长吁一口气。
一个室友立即端来手部治疗仪。
一个室友跑到她背后给她按摩。
沈澹举着光脑放到她面前,亲手往下滑动界面,请她过目。
没一会儿小猫头鹰也从房间里冲出来,蹲在乘风的大腿上,表示极大的欢迎。
乘风受宠若惊,僵在沙发上不敢动,问道:“你们干什么?”
室友比出手指,神秘兮兮地道:“你让两个专业同时达到了职业巅峰!”
“以后谁再敢说我们数据分析师只会线条连连看,老娘可以抬头挺胸地咒骂他——废物!”
沈澹摩挲着下巴道:“我觉得我的手操机甲还是有救的。”
前俩乘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沈澹这个她还是可以评价的:“我觉得……可能不大行。”
她转过视线,看向光脑上剩下的半篇论文。
“乘风本场比赛所展现出来的绝对优势:
“一是源于过人的切装速度。联盟各大军校从来不缺手速的天才,这点我相信头部的学生同样可以做到。
“二是针对性的配件选择,这是手操机甲常被忽略的巨大优势!更多依托于丰富的作战经验。
“三是手操机甲的隐蔽性与传感机甲的可分析性。指挥b类中关于机甲单兵的分析技术本身不是重要考点,但只做初步分析的话,难度其实不是很大。我认为可以尝试。”
后面是一排缜密的分析报告。其建模的高水准与辅助线的简明扼要,一看就知道是个高手。
沈澹帮她略过了。
临近结尾处,乘风发现作者还引用了她前两场的比赛资料,力从多个角度为她正名,所有的推断几乎都跟她当时的想法相重合。
“事实证明,乘风不是什么傲慢,更不是什么侮辱。探索道路的过程总是难免笨拙的,而她摸着石子,切实地为手操机甲推开了一扇门。
“门后的世界究竟是否正确暂时无法印证,但将各种严苛敌意的语言,加诸在这样一个淳朴踏实的青年身上,我认为是极为残酷的。”
“期待本届联赛更多精彩的表现。”
沈澹想让乘风看网友的评论,大手一挥,给她拉到了最底下。
“所以前几场是因为对手太弱了发挥不出来?”
“嘲讽的人应该为先前的无礼致歉!”
“还好联赛禁止赌博,否则今晚天台挤满。”
“我其实没看懂,初步分析难度真的不大吗?乘风是因为跟江临夏打过无数场了吧?每一个预判必然需要无数的数据跟信息,然而手操驾驶员真的能消化?”
“我觉得能行。今天跟江临夏打到最后的阶段,完全是切装技术的秀场。我问了下相关专业的人,不能说百分百可以,但起码感觉好像可以。”
“手操机甲班可以增设一门数据分析课了。”
乘风“嗯嗯”点头,翻回去看上面的模型,问道:“这人是谁?简直是我等数据分析师的楷模。”
“一个很知名的马甲号,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从报告的质量来看,业内是偏向认可的。”
沈澹叹了口气,无比向往地道:“我也想做手操的领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