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猜到宋问会插手此事。黄河水患若悬而不决,
事态只会越加严重。这天灾的恐慌,
总会蔓延至京城。她难以袖手旁观。只是,
他听宋问说明白了众筹的事情,
略微惊讶。
他没想到宋问会用如此引人注目的方式。
这得捐多少银子,
才能配得上她宋先生的名号?
唐毅犹豫问道:“你缺钱吗?”
宋问:“尚可。”
唐毅:“……”
他们大约是两个世界的人。
吃过饭,
二人从唐毅府里出来。
“你到底有多少钱?”林唯衍问,
“一千两有吗?”
宋问笑了笑:“这得点过才知道。”
宋问已经决定大干一场。
回到家中,径直去桌案前坐下,挽起袖子对外大喊道:“小五!小五过来!”
小五闻声应道:“少爷,
您要做什么?”
宋问两手按在桌上:“把我的账本都拿来。”
小五一惊:“这是要做什么呢?”
“我要把能取出来的钱,全都取出来。值钱的东西,也一并变卖。”宋问挥手道,
“捐了。”
小五瞠目结舌道:“全……全捐啊?”
小六从门外蹿出来道:“不至于吧?好歹也要留一点儿?”
宋问笑道:“都到这一步,
没有留一手的意思了。何况钱留着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现在吗?”
小五犹豫片刻,也作主不得,
还是去把所有的账册都搬过去让她清点。
虽然宋问不心疼,
但他们可心疼坏了。
总听闻那谁谁大善人,
修桥又修路,
可也没见人把全部家当都投进去的。
翌日,
张兆旭那边就出了结果。朝廷向全长安的百姓发出昭告。于明日午时,
长安擂台,发起全民众筹。望百姓积极参与
这事情来的突然,众人都毫无准备,
但也没时间给他们准备。河南那边已经是等不及了。
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求之不得。就算募不到钱,也无伤大雅。
户部紧急抽调人手,派人来向宋问核对事项,询问详情。宋问让他们只管拿个装钱的箱子,然后过来点钱就可以了。
这口气说的太大。他们……信了!
唐贽乐见其成,极为支持。
于是金吾卫,以及各级各部官员,都得了旨意,一起跟去参加这场众筹。
金吾卫需要重新布防,但实在太过复杂。索性封锁道口,再一个个查验放行。
宋问去的晚了,靠着林唯衍在前面开道,带着她从人堆里挤到前面。
唐毅根据此前云深和国子监比试的经验,已经预料今日的画面,所以早上就到了这里,顺便带着他金光闪闪的马车。
宋问与众官员打了个招呼,让他们把装钱的盒子,都摆到擂台前面去。顺便告诉他们,钱,是肯定大家都要捐的。众人点头表示明白。
午时将至,宋问抖抖衣袍,将衣服扯平。觉得有些发汗,索性把外衫给脱了,然后直接走上擂台。
金吾卫看见,站出来呼喝两声,维持秩序,让众人安静。
宋问在台上踱了两步,打着扇子轻笑。身后是耀眼的日光。
似乎是有所感召,今日难得天晴。乌云尽散,气温高升。
众人站在台下,微微抬头,便能感受到刺眼的光色。以至于看不清楚宋问的五官,之觉得这人在发光。
好在宋问清朗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此,参加本次众筹。”宋问朝他们抱拳道,“所谓众筹,即人人筹款,即我大梁所有的子民。筹款为谁?为救助黄河水患的灾民,为我今日,还陷在水深火热中的万千同胞。”
宋问指向站在擂台边缘的张兆旭,介绍道:“此次众筹,由张公子牵线。”
张兆旭略微一惊,然后轻笑颔首。没想到宋问居然会归功于他。
宋问接着道:“另外,感谢户部以及朝廷诸多官员的参与。此次众筹得以迅速开展,正式因为大家心中,都在心系灾民。是对他们的祈愿,才让我们聚在一起。”
候在下面的官员一脸冷漠。
不。是陛下的旨令,才让他们聚在一起。
宋问道:“宋某知道诸位担忧。我宋问在此承诺,今日筹得的每一笔银款,去向何处,皆告示于民。诸位不必担忧,自己捐赠的款项,落入无关之人的口袋。”
户部官员闻言轻声交耳。
没答应过这样的事啊,也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朝廷怎么花钱,何时还要向百姓一一报备了?
宋问咳了一声,示意他们闭嘴。而后指着一旁的桌子说,继续说道:“且,每一位捐款者的名字,都会记录下来,叫后人铭记。”
宋问:“请诸位,怀抱着这一份仁爱之心,助灾民一臂之力。捐款箱就在前面,只需向前一小步。无论是多是少,都是表达一份心意。”
宋问话毕,满座冷场。无人应声。更别说上前了。
尴尬,一阵尴尬的静默。
宋问合起扇子,没有再说下去。用动作示意大家快点上前。
张兆旭实在看不下去,甩袖过来,走到她身边,咋舌道:“你究竟在做什么!这就是你信誓旦旦的众筹?你看看如今这场面,哪里能筹到钱?”
宋问耸肩:“我只说我可以代劳,可我没说我保证啊。这就算不成功,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兆旭跺脚道:“我早知如此,这样不行!可你做事未免也太不牢靠!没有把握,也敢兴师动众?”
宋问摇头叹道:“方法是对的。张公子不是回去请教国师了吗?想必他也认同我。不行,只是因为没有噱头。”
张兆旭急道:“什么噱头?”
“朝廷叫百姓捐钱,可是,身为官吏,自己却捂着腰包,实在说不过去。”宋问两手环胸道,“没人愿意领头,没人让他们觉得应该,就是没有噱头。”
底下众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也开始慢慢说起话来。
他们很是惊讶,这就……完了?
把他们这么多人喊过来,随意说了两句,然后让他们掏钱……就完了?
这就是他们年年交纳税赋的朝廷?这是他们指望能在危险之时庇佑他们的朝廷?
朝廷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难道只是富时征收,穷时掠夺吗?
众人没有感受到自己的仁爱之心,倒是一股怒火和怨怼,悄然间升起。
张兆旭看台下的情况不对,百姓开始越发吵闹,还有人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去。当下着急万分。
张兆旭道:“宋问!你这究竟是何意?”
“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我们的诚意。只觉得我们是在借灾圈钱而已。可这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宋问叹道,“没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恐怕是难以善了啊。”
宋问挑眉,试探道:“不然……再行商议?”然后悄悄朝唐毅那边,勾了勾手指。
此事做得如此之大,宋问现在告诉他再行商议?绝无可能!
张兆旭拂袖,正想说张家愿意带头捐款,多达三千两,以振民情,唐毅先站了出来。
唐毅走上台道:“本王身无长物,亦无救世之才。此次听闻黄河水患,寝不安席,辗转反侧,心中恸然。思来想去,委实惭愧。只有府中的马车,还稍值些银钱。今日便将马车捐出。若能为黄河灾民,稍做贡献,便心怀安慰,足以。切莫嫌弃。”
说罢虚弱咳了两声,然后朝着宋问,和台下众人抱拳施礼,继而跨着肩膀,走下台去。
人群中出现了一丝骚动,然后在谁的带动下,开始慢慢鼓掌。
唐毅穷,都是有所听闻的。只是不知穷到了这地步。
这连马车都捐出来了,还能不穷?
张兆旭低头看着台下,总算安下点心来。提起一股气,想接嘴说自己捐款三千两,被宋问打断。
宋问拍下他的手道:“看!这就是噱头啊!”
张兆旭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捐多少银子,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心意。”宋问道,“三殿下连马车都捐出来了,那马车值钱吗?的确是很值钱,可更值钱的,还是殿下的决心啊,张公子您觉得呢?”
张兆旭:“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公子别急,我也是要捐的。你,我,三殿下,那都是不同的身份。”宋问道,“三殿下代表着皇亲。我代表着商人以及平民。而您呢?您代表高官与朝廷,这面子,谁都失不得。”
张兆旭:“所以呢?”
“殿下已经身当表率,您若直接说,您要捐多少银子,还比殿下的高。一来是打殿下的脸,枉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二来嘛……”宋问摇头道,“啧,没有噱头。”
张兆旭不耐烦,被她堵得猛灌了口气。
又是噱头!神特娘的噱头!究竟什么是噱头!!
“民情,是要层层煽动的。您一口气直接说要捐多少银子,纵然很多,百姓还是会觉得,后面的官员,也应该捐多少银子。”宋问摊手道,“可他们的觉悟与财力,哪能与国师相比?这众人一听,越听越觉得无趣。只会觉得前面的那些官员,都没有诚意。这又如何能让他们有诚意的捐钱呢?那您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张兆旭一想,觉得有理。张曦云也再三叮嘱过他,不要一开始就贸然的来出风头。
不是人人都出得起三千两,也不是人人都舍得出三千两的。
三千两一出,自然满座震惊。
张兆旭负手,扯起一股笑道:“那就让他们先捐。”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宋问在两人中间比划着意会道,“我代表着平民,您代表着朝廷。我若是捐一百两,您应该……捐多少?”
张兆旭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怕自己捐的太少?
张兆旭哼了一声。
张家此次,可是准备了三千两。宋问不过一介书生,能有多少?一百两?五百两?还是一千两?
根本不值一提。
张兆旭不屑道:“你捐多少,我也捐多少。而且,只多不少。”
“好!”宋问生怕他反悔,转身对着众人道:“张公子一言已出。宋某捐多少,他也捐多少。而且只多不少,诸位请替我们作证!”
众看客不明所以,还是配合着鼓掌。
要捐钱?捐钱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