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
他是气的。
如果能看清他的脸,
那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因为侧对着光,
半张脸阴晦,
半张脸愤怒。
他真的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物。
也从未见过如此没自觉的人物。
当然,
这两点是可以并在一起的。
为何他总是会忘了这事呢?
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
不是被他坑,
就是见他坑人啊。
“殿下。”宋问说,“历经生死,许个心愿吧。”
唐毅叹道:“只希望别再有这般多的无妄之灾。”
宋问由衷道:“这对你来说太难了。我觉得还是应该现实一点。”
唐毅:“……”
宋问仰头:“我希望,
明天……额,明天晚上吧,林唯衍能过来接人。这样我以后,
愿意给他改一个称号。”
唐毅:“……”
宋问拿起一根烧着了的木棍,
指着旁边的林子:“我去里面捡点柴。省得半夜火灭了,会冷。”
唐毅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
宋问:“我去捡柴火。”
唐毅抬起头,
疑惑的点点头。
宋问惊道:“你竟然不陪我去?”
唐毅:“……”
宋问:“我有点怕黑。”
唐毅默默盯着她。
宋问跺脚:“这次我真的是认真的。殿下,
您不能质疑我啊!”
唐毅站起身道:“我去,
你留着。”
“那也不必。”宋问道,
“我可以给您打光啊。”
唐毅断然拒绝:“不必!”
和她一道,他害怕!
深更半夜捡柴火,
还是得两个人的。
毕竟看不清路,容易摔跤。
唐毅抱着一摞干柴回来,丢到地上。衣衫褶皱,
灰头土脸。
身心俱疲,
抱着自己就躺下了。
所幸他们两人还不算太倒霉。起码夜里没有下雨。
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野外,先是一惊。
回过神来,发现身旁没有人,又是一惊。
仓惶坐起,才看见宋问,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背诗。
“你怎么不睡?”唐毅看了眼火堆,“我来看火,你睡吧。”
宋问扭头发现他醒了,笑道:“不必不必。我浅眠,瞎讲究,在这样的地方是睡不着的。”
火点着,蚊虫都聚了过来。
唐毅抖抖衣摆,也睡不着了。
两人便一起坐着。等天色转亮。
唐毅和她随便聊聊:“有两个问题,一直想请教你。”
宋问:“请教说不上,殿下请问吧。”
唐毅:“你究竟师承何处?”
“我……”宋问斟酌片刻道,“太多了。千古英魂算不算?”
唐毅疑道:“这里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宋问跟着疑道:“没有啊。”
唐毅转了个话题:“那诸如嫁接,商业街之类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宋问觉得他的问题,都不能愉快的回答。摸摸眉毛,特别真诚的看着他道:“千古英魂。”
唐毅:“……”
唐毅扭过头道:“你不愿说便罢了。”
宋问叹道:“人类总是对真相……特别的刻薄。但我说的真的是真的。”
唐毅裹紧衣袍。
还是睡觉吧。
长安城,国师府中。
张曦云翻开礼单,全数扫了一遍。
忽而闷声笑了起来。
旁边侍卫:“主人。可有不对。”
“全都不对。这是假的。王粲素来喜欢玩这些小把戏。又有什么用?”张曦云将礼单合住,问道:“李家小子身上,只有这一份吗?”
侍卫:“是。搜的干干净净。”
“应当还有一份真的,怕是被他藏起来了。”张曦云摸着自己的指节道,“行事倒是很谨慎。”
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心上一股闷气。
侍卫道:“他尚未回京,属下派人再去城门口截?”
张曦云道:“不必了。一次可以,再去,恐会弄巧成拙,叫人抓住把柄。”
他将礼单压到了书册的下面,笑道:“就这样吧。他手上的那份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反正最后留下的,都会是那份假的。”
侍卫一歪头,不大明白。也没有过问。
翌日。
不知是宋问的愿望太写实,还是她的霉运走到了尽头。
将近正午,两人快走到驿站的时候,林唯衍竟然回来了。
只是他并没有驾着马车,还是骑着唐毅的那匹马。
宋问迫不及待跑上去:“林少侠!!马车呢?”
林唯衍道:“没有。”
宋问:“那你来干嘛?”
林唯衍掉头就走。
“等等且慢!”宋问认错道,“你先下来!”
林唯衍下了马。
宋问:“你怎么回来了?”
林唯衍:“半路你的学生遇到了熟人,就被接回去了。然后我就回来了。”
宋问搓手:“有吃的吗?”
林唯衍从胸口掏出一张饼。
宋问又期待道:“有水吗?”
林唯衍返身从马背上解下水壶。
宋问:“衣服带了吗?”
林唯衍准备宽衣解带,问道:“你要吗?还我的时候记得帮我洗干净了。”
简直脏的不行。
宋问按住他的手,快感动哭了。
“客气了林大侠!”宋问道,“真是辛苦你了!”
林唯衍看着他们两人:“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也很辛苦。”
宋问稍稍填了些肚子,三人往驿站赶去。
林唯衍这几天来几乎没下过马。两边支援,全程赶路。
唐毅和宋问没受过这份苦。昨晚心惊肉跳的,此刻精神疲惫。
在驿站吃过饭,便昏天暗地的睡了一通。
虚度人生的感觉,真的是很美好的。
翌日,三人赶去李洵说的地方,挖出了另外一份礼单,而后终于回到长安。
李洵早已等候多日。
见他们许久未回,一点消息也没有,生怕几人遭遇不幸。
忐忑不安之际见到她,抑制不住的大喊:“先生!”
看见唐毅,又克制道:“殿下。”
宋问虚弱走进自己的院门,探出手道:“先扶我坐下。”
林唯衍随脚勾了一只小板凳,踢到她屁股后面。
数人朝着她围过来。
小五小六拿着蒲扇,站在她的身后。
李洵见他们这幅狼狈样,惊道:“你们这莫非是……遭埋伏了?”
唐毅靠在一旁:“不错。遭了自己人的暗算。”
李洵:“什么?”
“一点事情都没有。”宋问道,“就是我又一次得罪了三殿下,让我们之间的情谊,进一步的加深了。”
李洵:“……”
李洵便道:“先生,正要和您说。我回长安之后,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宋问:“说明我们也很有缘分啊。”
“先生!”李洵急道,“您还开玩笑?”
宋问:“你还有第二份的礼单的事情,让他们知道了吗?”
李洵答道:“放出消息了,必然是传进他们耳朵了的。”
宋问:“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李洵点头。
“这不就奇怪了吗?”宋问道,“若这份是假的,国师也应该弄些动静来掩人耳目,叫你以为你手上的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反显得很可疑啊。”
林唯衍问道:“为何要弄些动静来?让我们以为是假的,我们便不会上呈了。没有证据,不是对他有利吗?”
宋问抢过小五手上的蒲扇,自力更生,说道:“可若上交的是假证据,对他更有利啊。他可以在陛下面前哭可怜呀。”
“不错。”李洵道,“两封礼单上面,王尚书都留下了自己的字迹,以作证明。”
小五小六对视一眼:“怎么……我们什么都听不懂?”
林唯衍心道他也听不懂,但不妨他骄傲:“因为,我们是聪明人。”
“既然能证明礼单,就是王尚书的证据,那便更希望你们上交了。”宋问道,“若是交了假证据,国师便可以说,王尚书手中的证据,是受人欺瞒了,他其实是清白的。如此一来,贪污,连带着杀人的嫌疑,都可以一并洗清了。”
小五小六点头:“哦——”
还是什么都没听懂。
宋问将两人推开:“不关你们的事。别围着,热死你们少爷了。”
小五小六便转头煮饭去了。
李洵:“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手上这份,可能是真的?”
唐毅摇摇头道:“未必吧?现在猜不准国师的念头。或许他是将计就计,引我们防备,叫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李洵:“也或许,他手上那份是真的,可保此次无恙,便已经满足了。如何会来自找麻烦呢?”
宋问将礼单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笑道:“其实这份礼单,现在的真假都不重要,只看它最后到大理寺卿手中的时候,是真还是假。”
李洵不解道:“是为何意?”
宋问重新收回怀里:“放我这里。我来上呈大理寺。”
“先生不可!”李洵急道道,“先前的奏状,也说是您呈的。如今这份礼单,若还由您上呈,结果核实是假的,国师可能倒打一耙,说您是故意陷害。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若扣下来,他定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宋问:“不然呢,就让它烂着?”
李洵咬牙道:“我去呈。”
“你去什么?你傻了吗?你父亲协办此案,你掺和到里面,不也是给张曦云短处,叫他说御史公,是私仇公报吗?”宋问道,“届时,真的都能被他说成是假的。”
唐毅听不过耳:“我说你们都冷静些。未知真假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
宋问朝他看去:“别说你要去。”
“……”唐毅道,“我现在很冷静。”
林唯衍在四面都看了一圈,然后跟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吓吓你们而已。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前几个失眠的夜里,我忽然之间灵感爆棚。”宋问站起来,撑着腰,痛苦道:“不过我还是得先去睡一觉。你们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