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烈是个很犯规的人,他无心说出的话不能细想,容易叫人迷失。
方灼当时没有出声,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对方的思路开始回忆,一切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便利店外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关心,也许是迷途的城市里突然照亮的一盏灯。也许是细密雨幕中倾斜过来的天蓝色雨伞,也许是某个特殊的、温柔得不真实的笑脸。
起始于分不清真假的玩笑,又结束于欲言又止的克制。
当方灼抱着各种晦涩思绪入睡的时候,梦境里也全是犹如被溪流冲刷过的画面。
凉凉的,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一片清爽的带水气的味道。
在下过雨的清晨,在开满小白花的山壁前,严烈表情认真地笑道:“那么努力在开的花,怎么可以随便叫作野花?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
所有的努力,所有不值一提的小小梦想,也都有自己的名字。
就算现在还不被知道,也可以被人欣赏-
春节结束后的第二天,小牧回来了。方灼没有地方住,回乡下待了几天。
一段时间没有关注,小院里的鸡已经长成了她认不出来的模样。
方灼挽起袖子,一只只抓过来辨认了下,发现那只鸡的秃毛果然不是遗传,在长成肉质肥美的的大公鸡之后,完全融入了鸡的群体。
而叶云程之前说过的,给阿秃做的专属鸡窝,也早就已经不属于它。
鸡是一种天生好斗的生物,阿秃虽然最受宠爱,却不是最能打的那只,肯定护不住它自己的窝。
方灼有了点危险的想法,好在正式实施之前,刘侨鸿顺路来了,将手机借给她,让她寻求场外人士的帮助。
方灼先是随意选了某只鸡,从下方给它拍了张很显王霸的照片,发给严烈。
严烈回复得很快,且内容不出她的所料。
严烈:长得好快,不愧是阿秃!这鸡养得真好!
好的。
这家伙根本连公母都分不清楚,不愧是他。
他们的父子情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方灼又把相同的照片发给叶云程,不料他很肯定地说:“这不是阿秃,阿秃尾巴的颜色比较深,很好认的。我还在它脚上绑了根绳子,你仔细看看。”
方灼按照提示将那只好命的鸡找了出来,重新给它绑了条色彩鲜艳的红绳子。
抽空将小院清理了一遍之后,又按捺不住,照着严烈给她看过的那张淘宝图,给阿秃堆了个新的鸡窝。
不知道为什么,严烈各种心血来潮的想法,最后都会落在她的身上实现。
可惜她暂时没机会把鸡窝的照片发给严烈看-
方灼住在村里,跟周围的邻里不算很熟,她白天没事做就打扫卫生,晚上留在房间里写作业。每天八九点的时候,趁对面的杂货店关门前去给叶云程打个电话报平安。
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哪怕单调也不觉得无聊。
在她住了两天之后,隔壁的一位老乡请她帮忙去修电脑。
方灼自己都没摸过几次电脑,更别说修了,接到请求有点发怵。但两位老人不识字,对电脑的认知仅限于“开机”、“关机”的功能,再三请求她这个读书人去帮忙看一眼,方灼拒绝不了,就去了。
好在问题不是很严重,方灼借了他们的手机百度,照着教程捣鼓了一个多小时,顺利给他们把电脑设置好。
看着程序恢复正常运转,方灼也是长舒了口气。
她对所有的电子产品都不感冒。
老太太给她削了个苹果,塞到她的手里,原本还想给她做午饭,被方灼婉拒。
送她出门的时候,两位老人跟在她身边,半方言半普通话地同她道:“小姑娘真是读书人,今天太谢谢你了。上次我们找人修电脑修了两百多块钱,没几天又坏了,可太烦了,我们哪搞得定这东西?当初就说不要买了,他们非要买……”
方灼请他们回去,路过屋舍中间的空院时,看见一个木架子上插了几个竹编的工艺制品。有蜻蜓、蟋蟀,各种小昆虫。技术精湛,活灵活现。
她想严烈肯定喜欢这种小孩子气的东西,因为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特别娇气,还喜欢撒娇。
老太太察觉到她的视线,主动摘下一个送给她,“你喜欢这个?喜欢就拿走,老头儿手闲,随便编的。”
方灼接在手里,转了一圈,抬起头笑道:“谢谢。”
她都能猜到严烈会说些什么,肯定会特别高兴地表示:“哇,好看!你真的要送给我吗?方灼你太好了吧!”
所以这就是严烈的新年礼物了-
年后,叶云程开始卖卤味了,带着他的升级版小推车。
新业务利润比较高,但也特别辛苦,食材准备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叶云程从不跟方灼说负面的消息,只对她说高兴的事。比如今天的营业额又涨了,再比如有一位老客户,为了公司聚餐,向他们预定了两百多块钱的卤味。他们的事业正在稳步发展。
寒假结束得特别快,高三生没有多少闲适的假期。
方灼将一书包的试卷刷完之后,差不多就到了开学的时间。回学校前,她先去出租屋看了一眼。
到达A市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方灼站在屋外敲门,里头没人回应。又坐门口等了会儿,还是没人回来。
然而早上她给叶云程打过电话,大概是六点半左右,当时他们已经出摊了。
方灼掐算了下时间,等叶云程回来,肯定还要做卤味,那他基本没有多少休息时间。
叶云程的腿偶尔会有剧烈疼痛,尤其是下雨天,根本不能长时间劳作,方灼不免担心。可由于时间太晚,只能给他们留了张字条,先回学校。
第二天大早,方灼背着包去他们日常摆摊的地方,见到叶云程安然无恙才算安心。
她站在摊子边上叮嘱了几句,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他们昨天悄悄加班的事,让他们以后不要这样。
叶云程被她一阵念叨,哭笑不得道:“你怎么比我还像家长?我是你的长辈你还记得吗?”
方灼:“因为你们都不听话。”
小牧在一旁急道:“我没有不听话。”
方灼笑说:“对,小牧最乖。”
等她吃过午饭,重新回到学校,学生已经到了大半。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而已,魏熙整个人圆润了起来。方灼走进教室,迎面撞见她,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说话,先被对方抢断。
魏熙很激动地道:“不许说!我知道我胖了!但是你不许说!”
方灼:“……我只想说你气色好了很多。”
魏熙脸色缓了缓,还是忧伤地道:“大概吧。你要是胖个八九斤,也会和我一样红润。”
……看来过年是真的很努力地在补身体了。
方灼退到边上,从侧面过去,眼神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快速找到严烈的身影。
严烈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正在给沈慕思翻作业。
蛋糕同学戴着口罩,说话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大自然。
他身后的背包还没放下,估计是刚到教室。垂眼看着严烈,恬不知耻地道:“烈烈,你帮我把作业给抄了吧。”
严烈被他气笑了,卷起试卷拍他的头:“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现在连抄作业都不满足了是吗?”
“我生病了!”沈慕思说得很大声,自以为理由充分,“我可以给你看我的病历本!”
严烈:“你给我看你们家族谱都没用,你不如去跟老班讲,她认不认。”
沈慕思悲痛地捂住胸口。
严烈斜睨他,“那还要不要抄?”
沈慕思弱弱道:“要的。”
方灼在边上坐下,听见同桌低声嘀咕了句:“真不让人省心。”
她挺直腰背,准备向他展示自己的新年礼物。
放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那个草编的工艺品。
理想来说,它应该是一只展翅的蜻蜓。可能是坐车的时候不幸压到了,这份礼物出现了一点意外,某段绳头散开,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方灼拿在手里,陷入沉思,想着拿都拿了,还是皱着眉头递到严烈面前。
严烈一脸了然,顺手插到窗台的盆栽上,虚伪地道:“哇,好有创意,连盆栽都有自己的摆件了吗?你编的是爆炸稻草人?”
方灼:“……”
他说谎的样子,好真情实意。
……所以他以前就是这么骗自己的吗?
严烈见她表情不对,将东西拿了回来,认真欣赏过后,迟疑地道:“你编的该不会是我吧?”
他又看了会儿,自我欺骗道:“还真是有点像。”
方灼:“……”这个男人没有原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