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天色刚朦朦亮,方灼就醒了。单薄的窗帘拉着,遮住了一半的光,她探出头看了眼,发现寝室长已经醒了,正在桌边扎头发,
女生给她比了个手势,表示现在才七点。而后提起行李箱,跟坐在床上发呆的方灼无声道别,乐颠颠地出了门。
方灼也起来整理了下东西,确认装备完整,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外头正在下雨。经过一夜,地面变得泥泞不堪,空气潮湿又带着点清新的味道。
方灼撑着伞到男生宿舍楼下等人,站在花坛边,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
她出门特意穿了一双要洗的脏鞋,看着别人踮脚小心走路,有点无所畏惧的开心。一脚在水坑里踩了下去。
水花飞溅起来的弧度很高,跳到了一双突然出现的白色鞋子上。
方灼愣了下,视线顺着鞋面缓缓往上移,对上严烈面无表情的脸。
他提起鞋子甩了甩,没能把污水甩出去,反而被更多的雨水打湿了鞋面。一句“你干什么”还没问出口,回过神来的方灼已经畏罪潜逃了。
“方灼!”她听见严烈在后面喊她。冰冷的雨夹着风吹在皮肤上,手中的雨伞不受控制地朝后翻去。
一双手从后面撑了一把,给她把将要歪倒的雨面推了回去,挡在她的头顶,声音无奈道:“别乱跑,我又不骂你。真是的。”
方灼心虚地站定,端端正正把着伞,朝食堂过去,作势要吃饭。
她没内疚多久,前面的路上又出现一个水坑。小气又记仇的某人立马冲上前用力一踩,将水花飞到方灼的鞋上。
有些冰凉。
方灼抬头,高冷地说了一句:“幼稚。”
严烈在边上猖狂大笑,仿佛做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今天下雨,没法儿骑车,他们得步行去车站。
从食堂出来,方灼拎着包往身后背,想腾出手去打伞。严烈见她背包沉沉地坠下,动作不是十分灵便,主动道:“我帮你拿。”
上手一提,却比他想象得还要重。严烈惊讶道:“你这里面装了什么啊?”
方灼道:“书。”
严烈又往她手上看,一个白色的大纸袋。
“也是书。”方灼说,“我喜欢看书,怎么了?”
严烈微妙道:“你这分明是喜欢写作业吧?”
别人带作业回家,是给家长看看,顺道让自己安心。方灼那可是真做。
方灼问:“那你的衣柜里有多少衣服?”
严烈愣了下,差点以为她这一句是打算骂人,可看她表情又不大像是品如衣柜的代言人。
果然,她很认真地又问了句:“你买那么多衣服,是因为喜欢换衣服吗?”
这灵魂的问题将严烈给难住了。
方灼见他呆愣,对他的智商感到有点失望,只好自问自答道:“是为了不得不穿衣服的时候,能有一点点自由的选择。”
方灼的每一个点都落在严烈完全意想不到的梗上,让他脸上露出一种似懂非懂又自我怀疑的矛盾表情。以致于当方灼走远了之后,他还在默默参悟这个深刻的道理。
好绝一逻辑-
去方灼家的路严烈走过一半,熟练地陪她乘坐城乡公交到了大桥下,等待去往村镇的面包车。
他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又背包又打伞,哪怕抵达这里已经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依旧脚步轻快,神色飞扬,嘴里哼着方灼没听过的歌。
两人在桥下等了没多久,雨水停了。乌云散开后露出一角淡蓝色的天,不热烈的阳光穿刺下来,照在乡间的碧绿山色上。
草木上蒙着水汽,吞吐着令人清爽的气息。
严烈看着山壁上的攀缘植物,还有那些间或开放的不知名的白花,饶有兴趣地问方灼是什么。
方灼无奈说:“我怎么知道?就是野花吧。”
严烈说:“那么努力开的花,怎么能随便叫它们野花?它们有自己的名字吧。”
他好像总是有些奇奇怪怪又很少年气的想法,听起来很天真,但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严烈拿出手机,用摄像头对准识别。
方灼对这个功能也很好奇,凑过脑袋查看。
可惜图片里的圆点转啊转,最后跳出来的是另外一种常见的花朵。
“看来还要多多学习。”严烈转回身来说,“我看博物杂志里的人好像什么都懂,好厉害。”
方灼点头“嗯”了一声。
严烈对着手机叹说:“百度,你这样不行的啊,不争气。”
方灼:“……”
严烈笑了下,将手机收起来,眺望着道路的尽头,问:“还有多久来?”
“应该快了吧。”方灼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不过前几次的运气都挺好的,顶多半个小时就能等到车。
严烈说:“那你一个人的时候岂不是很无聊?”方灼问:“你一个人在家岂不是也很无聊?”
“是的。”严烈坦率道,“所以我会去找别的事情做。”
方灼目视着前面,又扭头去看他,斟酌着问:“你家里为什么没有人?”
严烈挑着眉峰,不确定地答:“因为他们不回家?”
方灼声音放小,和从身后穿过花丛的凉风一样小心,问道:“多久了?”
严烈很想笑,努力绷着表情,严峻地道:“先生,这事很严重吗?还能治吗?”
方灼张开嘴,欲言又止,却没出声。严烈看她低下头,盯着面前的水洼,素净的脸上渐渐多出些奇怪的神色,好像在生气。
僻静的山林,沉默的行人。
浩渺的烟波,辽阔的远风。
苍翠的绿意映衬着天空的灰蓝。
严烈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宁静又不会觉得寂寞。
也很喜欢听方灼说话,清脆细碎,干干净净的,跟这片山里的植物一样鲜活。
他等不到人回答,又问:“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接。”方灼深感可恶地道,“烦。”
这就是她不怎么喜欢跟人聊天的原因,好像大家不是同一个九年制义务教育出来的人。
当然也确实不是。
严烈愣了愣,下一秒放声大笑。
空气飘荡的都是他爽朗的笑声,方灼忍了忍,对方却一直不肯收敛。
她感觉自己被大肆嘲笑了,脸上的阴郁之色逾沉,气道:“有什么好笑的?”
正好一道橘黄的车灯从桥下打了过来,方灼恼羞成怒道:“我走了,你继续留在这里吧。”
严烈赶紧跟在她身后上了车。车里没什么人,位置还有大半是空的。
方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严烈坐到她身边,好歹是正常了一点。
他朝方灼靠近,眼睛发亮,看着精神奕奕,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也是因为想不好怎么回吗?”
“不是。”方灼莫名其妙地说,“有什么想不好的?”
严烈穷追不舍地问:“那是为什么?”
方灼含糊地道:“你发点重要的事我就回你了。”
严烈:“为什么?”
方灼烦了,只好坦言道:“短信很贵的。”
严烈懵了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原因。
是方灼一毛不拔,还是他们的友谊一毛不值?
他很冤地说:“可以用QQ啊。”
方灼说:“不要。那是我舅舅的手机。”
“那你找个自己的手机?”严烈说,“我上一个换下来的手机还能用。一直放着电池会坏,要不先借给你用?”
“不要!”方灼坚定地说,“会影响我学习的速度。”
严烈失望道:“那好吧。”
车辆经过一片水田,男生终于安静下来,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他请求方灼和他换一个座位,坐到临窗的地方,津津有味地欣赏那些并不稀奇的绿田。
方灼看着他的侧脸,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应该还在上小学,学校要求家访,老师按照她资料上写的地址找过去。
正好那两天也像现在一样下雨,只是下得很大,低凹处的农田都被淹没了,从路边看全是浑浊的泥水。有一些不平坦的路同样已经辨认不清,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踩进树坑里。
老师在村里迷了路,搞得很狼狈。没找到方灼家就回去了,跟班里的同学评价说:“那是什么鬼地方?”
方灼当时怕他,所以没有应声。因为他长得有些刻薄,对她也不是十分友好。
她不知道是谁的错误,觉得可能是自己住的地方不对。对别人的嘲笑也一知半解的,只知道是不好的事。
后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又去她家走了一遍。站在高高的田埂上,望着嫩黄茂盛的油菜花,说了句“很漂亮”,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家,叫她记了好久。连那天黄昏的颜色和路边的剪影都印象深刻。
过了几年,她才明白,不是不好的事,是不好的人。
严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用手指比了个方格,对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笑说:“这里好生态,像动漫里的一样,随便拍张照片放网上都是能火的样子。”
方灼轻声道:“是吗?”
为什么她喜欢的样子严烈身上都有?
严烈自娱自乐了会儿,终于进入待机状态,电池告罄后,眼皮软绵地向下垂落,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方灼推着他的肩膀将他叫醒,带着还迷糊的人下了车。
叶云程这回一直在村口等着,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见方灼今天回来,多带了个人,惊讶了下,拄着拐杖走过去,不知道怎么招呼。
严烈听到方灼喊了一声“舅舅”,瞬间清醒,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快速道:“舅舅你好,我叫严烈,方灼的同学。上次月考我是班里的第一名,全校前三。我们的目标是共同进步!”
方灼:“……?”自我介绍是这种格式的吗?
不想叶云程听完后态度瞬间热络起来,握着严烈的手激动说:“你好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