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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不露 正文 第25章 辩明

所属书籍: 深藏不露

    宋初昭被范崇青的一番吹捧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打架就打架,干嘛突然夸人?还夸得如此情真意切……让人不禁想和他做朋友。

    她没来得及具体享受,人群中又有不善良的人放声说道:“他们几人互相认识,分明是一伙儿的!怕是别有猫腻,不可相信他们!”

    那人只在背后悄悄喊话,躲着不出来。不知道是个单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还是别有用心。

    好在现场的百姓们尚不至于失了理智。他们只看看,不动手。

    顾四郎依旧觉得此处过于危险。怕会有人耍阴招,防不胜防。他拉着宋初昭往自己身后带,小声道:“五弟,要不你先出去?”

    宋初昭摇头说:“这时候我一跑,他们就要追,一追,就真要打起来了。”

    季禹棠鬼似地出现在她身后,声音压得很低,所以说得并不清楚:“若真出了事,你哪能挨得了打?顾五郎,今日之事当我谢你,但不必你来替我涉险。”

    宋初昭点了点头,人却没动,视线在人影快速搜寻,想要找到那个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主谋。

    她多年学武,眼力极佳。这一找,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倒是先看见了在街道对面驻足旁观的顾国公。

    顾国公身边还有一位老者,二人都未着官服,但可看出他们身居高位。

    他们的身影被涌动的人群所遮挡,又站在一根长柱的后方,若非看得仔细,还真发现了不了。

    宋初昭先是惊喜。若是顾国公在此,凭他的威望,群众应当能很快安定下来。

    再过片刻,衙门或者金吾卫的人,就该循声过来了。

    她张了张嘴,打算开口喊人。出声前又想到他们二人选择站在暗处不动,或许是有别的打算。她拿不准顾国公的心思,又将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顾国公见自己儿子分明已经发现自己了,结果表情瞬变,一个欲言又止的停顿,最后又状似无意的挪开,当做无事发生,看得心下大痛。

    ……这是为何?

    顾国公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一幕是他心底永远无法结痂的一道伤口,平时用布蒙着,假装痊愈,而一旦想起,便是血淋淋的一片。

    那一年天很冷,连同京城在内,十多个郡县都在遭受寒灾侵袭。到了冬至时,福东来要求五郎站到祭台上去为百姓祈福,祈愿来年瑞雪丰年。

    顾风简当时尚年幼,只穿着一套单薄的、不能避寒的道服,同另外一名道童一起,高举着一把剑,守在祭台上。

    他们守了约有半夜。后来夜里真的下雪了,细碎的雪绒堆积在他们的肩头,融化在他们衣裳上。等被抱下来时,几乎没了知觉。

    从此顾风简便留下了病根,特别畏寒。

    当时顾风简在高台上看着他的,便是这种眼神。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怨愤,也没有失望。

    许是觉得他不值得信任了,所以就干脆不再开口。

    他心里早该明白。五郎说是不再责备他,却也很难再信任他。可是信任这东西,他又该怎办呢?

    顾国公当下脚底生风,快步走上去,高声道:“前方因何事聚众喧扰?都且让开,御史公在此,由他来辩明曲直!”

    御史公:“??”我没同意呀。

    围观的百姓自觉退出一条道路,以供他们通行,同时议论的声音纷扬而起,皆是欣喜于竟能在这里碰上御史公。

    二人刚走到对街来,正好衙门的官差也急急赶到。双方会面,来不及多说,先快速清理现场。

    人群被隔开,一直坐在边上哭诉的女子重新回到众人视野。她身边的男子在方才已经看过大夫。因为腿脚受了伤,无法动弹,还躺在地上。

    二人面上皆有愤懑,看着季禹棠等人一会儿委屈低泣,一会儿咬牙切齿,表现得无奈又让人生怜。

    既然衙门的人已经抵达,御史公自不必接手。他退到一侧,近距离观察起众人的表现。

    诚然来说,在这几位官宦子弟中,顾家五郎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

    季禹棠因为事情牵扯了自己,显得有些急躁。他身边的兄弟就更是如此。他们还不懂得该如何收敛情绪。

    顾四郎本身性格偏向豪爽,行事干脆利落,却有些过于直接。他只管他五弟,其余人等不大关心。

    唯有顾五郎,不骄不躁,既能稳定大局,又懂安抚人心。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镇静。

    只可惜,仅有这些,想在御史台任职还是不足。顾五郎不擅与人交际,恐怕难以发现案情中隐藏的证据。这些需靠经验积累。偏偏他做事没有定性,不知能否长久。

    倒是范崇青那一帮人……之前还嚣张得很,现在不知道在抖些什么。叫他完全看不懂。

    御史公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们都在盯着顾国公。

    顾国公怎么他们了?

    范崇青等人不是自己惧怕顾国公,而是礼貌性地替宋初昭怕一怕。

    这位平素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此时更是摆出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冷峻表情。面目阴沉,眼睛泛红,完全是要勃然发怒的前兆。又死死盯住宋初昭,实在很难叫人不多想。

    莫非是气他多管闲事,连累了顾四郎?

    范崇青小声说:“五郎,你要不要先去同国公道个歉?”

    宋初昭说:“我又没错,为何道歉?”

    “你自然是没错的……”范崇青瞥了眼顾四郎,说,“可你爹只盯着你,不盯着你四哥,你不觉得别有深意吗?不如你先去同他解释清楚?”

    “啊?”宋初昭摇了摇头,“之后再说吧。”现在哪有那时间?国公会理解的。

    范崇青等人心中呐喊:果然这对父子势如水火!

    领队的衙役客气地朝众人道:“请几位公子,以及这位姑娘,一起随我们往衙门走一趟。”

    宋初昭的思绪被打断,连忙道:“且慢,不可!”

    季禹棠等人都准备走了,听她开口,又停了下来。

    在场一众年轻人,都是一副以她为首的样子。

    衙役便转身向她,抱拳道:“顾公子还有何事?”

    宋初昭说:“我们都不走。若是现在我们跟你走了,只怕到时候事情会更说不清楚。”

    衙役:“不知公子因何有此疑虑?老爷会秉公办理,还几位清白。而且顾公子,你不是与此事无关吗?”

    宋初昭说:“我是与此事无关,可是当百姓知道,我姓顾,他姓范,在场涉案众人皆是官宦子弟,而现场又有平民信誓旦旦口称目睹经过,此事便不简单。”

    衙役摸了摸身侧的佩刀,低眉思忖。

    御史公闻言也来了精神,好奇地看着她。

    宋初昭说:“若是那位姑娘所诉确有其事,我等方才的举动,难免会被人指责说是包庇季禹棠。若是无中生有,就更冤了。只怕会有人当我们沆瀣一气,反诬他人。连同县老爷,也要受此事连累。何况,季禹棠本就怀疑,是有人要恶意陷害于他,更该防备此事。请官爷谅解。”

    衙役心中其实也有这般顾虑,所以衙门最怕处理的便是与朝中官员有关的案子,两边都讨不到好处。此时见宋初昭主动提出,猜她已有对策,便顺势问道:“顾五公子觉得该当如何?”

    宋初昭道:“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不如就在这里问个清楚。既然顾国公与御史公也在,可以代县老爷进行旁听。等事情都当场理清,再去衙门记录一下便是。”

    衙役怀疑道:“你确定是几句话的事?”如果真那样简单,这些人何必还被堵在此处无从分身?

    宋初昭笑说:“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凭国公与御史公的经验,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御史公捋着胡须暗道,考虑得也很全面,看起来是个处事周全之人。

    ……不对,处事周全,就与他之前想的不一样了。

    衙役请示说:“请问二位老爷,现在可有时间?”

    顾国公率先点头:“可以。”

    御史公同样应允。

    这般情形已经不好再做生意,酒馆的掌柜见有热闹,干脆将店内清空,腾了位置出来,叫几人进去稍坐。

    御史公与顾国公坐在大堂正中间。季禹棠等人站在靠近店门的位置。围观的百姓,则全被衙役们拦在了门槛之外。倒是有点像衙门公开审案的场景。

    御史公望向自己的同僚,顾国公抬手一挥,表示他今日避嫌旁听。

    御史公将袖子敛到膝上,开口道:“尔等,先将案情经过叙述一遍。”

    季禹棠大步上前,作手一揖,率先说道:“请御史公明鉴!这姑娘说我等轻薄她,分明是污蔑。她说那男子是她丈夫,求我等相救……”

    他还没说完,另外一面的女子已经哭道:“你这贼人,竟还污我清白!”

    季禹棠气道:“现在是我在陈述!”

    地上的男人支起上身,作势要与他拼命:“那你也不该编出如此可笑的谎话!”

    宋初昭无奈上前阻拦,说:“还是由我来叙述吧,以免你们几人又争起来,没完没了。”

    季禹棠并无异议,深吸一口气,憋闷地退了下去。

    宋初昭朝几人抱拳一礼。

    “此事方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有两种证词。”宋初昭指着右手侧女子的方向,“这位姑娘说,她与她父亲走在街上,迎面遇上了带着些醉意的季禹棠等人。那位青色衣服的兄弟……对,就是他,长得稍稍不那么正气。他上手轻薄了这位姑娘。姑娘大力挣扎,反惹怒了季禹棠等人。她父亲护女心切,冲上前来与几人争执。季禹棠等人仗着人多势众,一脚踢伤了她父亲。随后有路人闻声赶来,她侥幸得救。”

    宋初昭说完,扭头朝女子确认:“是不是如此?”

    女子点头,又低头啜泣。

    季禹棠欲言又止。

    既然不是他上手轻薄,宋初昭能不能别只提他一个人的名字?弄得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主谋了。

    宋初昭继续道:“而照季禹棠等人所说,是他们离开酒馆不远时,碰见了这二人。当时这二人拉拉扯扯,互相间似有不和。姑娘哭着前来求助,说她丈夫嗜赌成性,如今又毒打她进行泄愤。季禹棠等人看不过眼,便想帮忙赶走这个男人。这位青色衣服的公子,随手一推,也不算很用力,那个男人就摔伤了腿。随后众人闻声赶到,你们被围住无法离开。”

    那个长得不那么正气的青年忍不住道:“顾五公子,你真不认得我?”

    宋初昭无视了他,只问道:“是不是如此?”

    季禹棠回说:“是。”

    衙役两手环胸,发问道:“随手一推,就将他人的左腿推断?”

    季禹棠说:“我知这说辞听起来荒诞,可事实确实如此!我也不必编纂这样的谎言来欺瞒诸位。”

    女子抬起头说:“他真是我父亲,只管去官府找人查证!此事做不得假!”

    御史公:“好,此事暂且略过,之后会命人前往查证。顾五郎,还有吗?”

    宋初昭说:“季禹棠带人离开酒馆时,我正好在。他们走了没多久,我隐约听见女子的尖叫声。我心下好奇,快步从二楼跑下,赶到了背面的那条街。我们算是较早抵达的人,当时在场的,还有七八人。其中三人说是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便是方才在人群中叫嚷的证人。”

    御史公正要传召人证,宋初昭抬了下手说:“现在倒是不必叫他们上来。”

    御史公饶有兴趣道:“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宋初昭说:“根据二人证词。一个说是被推的,一个说是被踢的。既然能一腿将人踢倒在地,还摔伤了脚,想必下手不轻,应当会在这位郎君的身上留下伤痕。麻烦请解开衣衫,看看胸口处是否有痕迹。”

    男人一面挪动着位置,一面嘴上絮絮叨叨地补充道:“他确实踢我了。只是天冷,我衣服穿得厚,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伤痕。就算没有,也不代表什么。”

    衙役上前,挡住群众视线,而后扯开对方的衣领,查看他的伤情。

    在左侧肋骨位置,果然有一个青色的不规则痕迹。衙役用手按了一下,男人当即疼得抽气。

    御史公和顾国公一同移步过来查看,看完一眼,又坐了回去。

    女子一时间又喜又哭,在旁边跪好磕头道:“爹……这便是证据啊,请御史公明鉴!”

    御史公没有马上开口,只认真看着宋初昭。

    宋初昭蹲到地上,与男人再三确认:“你确定他是踢在了这里?”

    男人点头:“正是!”

    宋初昭:“不是你自己磕绊了的旧伤?”

    男人气道:“自然不是!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要推脱?”

    宋初昭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我这人做事向来公正,最讨厌别人说谎。你别担心。”

    季禹棠听得满头冷汗,急道:“不可能,我们真的没踢,这全是他们计划好的!”

    御史公唇角带笑,慈祥道:“顾五郎,你觉得事情是如何?”

    “回御史公。”宋初昭说,“照这样看,的确不是季禹棠的人打的。”

    季禹棠愣住,女子尖叫道:“我父亲胸口的伤痕还在,你也敢颠倒黑白?我父亲胸口有伤,他有伤!大家可以进来看看!”

    门外的百姓又开始骚动起来,被衙役们驾着刀拦住。

    “正是因为有伤才不对啊。”宋初昭说,“人刚被打伤的时候,不会那么快出现伤痕。离你父亲挨打,到如今查看伤情,我满打满算吧,多送你一点,也才半个时辰不到。会有红肿和轻微的青色我信,能出现这样严重的淤青,不可能。他这伤虽然也很新鲜,但依旧不合适。”

    范崇青对这个很有经验,被她一提醒,忙附和说:“不错,我同人打架,都是到了第二天,身上才布满青紫的。纵然伤得重,怎么也得要半天的时间,才能出现他这样的颜色。”

    顾四郎笑了两声:“如此说来,还好现在时间过去的短。如果与他们一起去衙门,再互相间扯掰两句,消磨些时间,还真有可能说不清楚了?”

    二人被当面点破,神态略显慌张,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女人抓住她父亲的手,将脸埋在对方胸口,埋怨道:“爹,你为什么要说谎?冤枉啊!我爹是一时糊涂,可别的事情,确实是他们做的!”

    男人半跪着起来,朝众人叩首,一脸苦相道:“几位官爷,方才我的确是说谎了。胸口的伤是我昨晚上撞的。我只担心此事没有证据,他们会找借口狡辩,所以在看见伤势的时候,才想着顺水推舟。御史公,再给小人一个机会!我不是有意想要欺瞒!”

    青色衣服的男人气急:“你……你这分明是狡辩啊!”

    御史公两手交握,隐在长袖之下。他思考了片刻,点头说:“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呀。顾五郎,你觉得呢?”

    季禹棠等人难以接受:“怎么可以这样!”

    宋初昭淡定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她说:“我也觉得如此,这算不上什么证据。也请姑娘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为季禹棠等人开脱,我只是好奇真相。我与他根本都算不上朋友。”

    季禹棠心中酸涩。

    宋初昭走到女子身边,缓声道:“姑娘,我看你一直握着你自己的左手手腕,是有受伤吗?”

    女子本不欲回答她,但顾风简的面貌极其出色,而宋初昭又表现得过于温柔,她最后还是说了一句:“那人抓得我疼。”

    宋初昭问:“他当时是怎么抓的你?能否给我演示一遍?”

    御史公点头示意,女子便站起身,走到几人附近。指向青衣男子道:“背面的那条小路狭窄,他们几人并排而行,霸占了一整条街道。我与父亲想请他们相让,结果这人,在路过的时候,伸手拽住了我,并出手……出手调戏。”

    “我没有!”

    宋初昭点头:“也就是说,当时你站在他们的右手侧,贴墙而立,等待他们过去。而这个人,在路过的时候,用右手抓住了你的左手,是吗?”

    女子点头:“是。”

    宋初昭:“那你的右手呢?”

    女子说:“我抬手打他了,又被他抓住了。”

    宋初昭:“然后呢?”

    “然后……”女子眼中带泪,说不下去,“你是在羞辱我吗?”

    宋初昭无辜摊手:“我在替你讨伐他呀。他若是这样欺负你,丢脸的该是他。众人只会可怜你,哪里有嘲笑你?然后呢?”

    女子冲道:“然后他便用右手缚住我!我爹冲了上来,被人踢伤,这样可以了吗?”

    宋初昭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他惯用的是左手啊,左手的力气应该比右手大。若要单手缚住你,也该是用左手才是。你就没发现他的扇子一直别在左腰吗?”

    众人一齐看向青衣男子的腰间。

    女子稍怔,而后又说:“那或许是左手吧。我当时气得失了理智,记不大清楚了。”

    “你既如此气愤此事,怎么能记不清那么关键的细节?”宋初昭伸出两臂在空中示意,“他若是用右手缚住你,你该被人按在靠右的位置。也就是靠近墙。他若是用左手缚住你,你挣扎时,看见的视野完全不同。应该记得十分清楚才是。”

    女子按着胸口说:“我再想想。”

    宋初昭:“你好好想,证词是很关键的。冷静了再想。”

    女子在众人注视之中慢慢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道:“是,是左手。你方才问左右,我心中紧张,没分清楚。”

    宋初昭说:“你确实是因为没分清楚?这回可想清楚再答。再三修改证词,你说的话就不可信了。”

    女子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宋初昭笑道:“其实我也没分清。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惯用左手。”

    那位青衣男子已经乐出声道:“我一直都是用右手的啊!我把扇子别在左腰是因为……天冷了根本用不到啊!这个许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诶我还可以现场书画一封以作证明!掌柜的快上笔墨!”

    季禹棠拽了下他,示意他别太得意忘形。

    女子血色渐渐褪去。

    宋初昭制止了她继续开口狡辩,说:“这时候就不要再改说法了,没必要。”

    御史公调整了下坐姿,从鼻腔里长吁出一口气。他脸上已不如最初那时淡定,内心更是震惊。

    顾家五郎……当真是多谋善断、通权达变。且不漏锋芒,镇定自若。他的神态与亲和,能叫人快速放松警惕,而他逻辑缜密,问话清晰,不知不觉间便将人诱入圈套。

    ……人才啊!

    他们御史台就是缺这样的人才!

    御史公悄悄看了眼顾国公,发现后者还是一副没有温度的死人脸,看不出喜怒,不由撇嘴。

    季禹棠等人没有顾家人这般定力,心情几乎都写在脸上。

    围观众人也已变了立场,对季禹棠这边信上八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似乎是为先前的指责感到惭愧。

    这时宋初昭笑说:“其实还有一点,也是我最初怀疑你的一点。”

    竟然还有?

    御史公扭了扭脖子,听见身体深处传来的骨骼脆响。

    “我当时说了,我们是听见了你的叫声,才从酒馆这里跑过去的。当时店中还有其他人,他们可以为我们作证。你那时喊的是:‘啊——爹!’。”宋初昭停了一下,以表示节奏,“‘你们快放开我!’。是不是?当时可有人听见?”

    一侧掌柜的举手道:“不错,我确实听见了。我当时在后堂,离后街较近,听得很清楚。”

    “是这样,我也听见了。”

    宋初昭点头:“如此不对啊。”

    范崇青崇拜地看着她,一脸谄媚地问道:“哪里不对?”

    宋初昭说:“自然是顺序不对。照她所言的情况,她喊的应该是‘你们快放开我!’、‘啊——爹!’。这样才是。反过来喊,我不是很能理解。她爹摔倒之后,没说还有人拽着她啊。”

    范崇青深吸一口气,醍醐灌顶:“有道理啊!”

    那二人嘴唇翕动,脸上虚汗涔涔,思考着该如何掩饰过去。可是一抬起头,对上宋初昭通透的眼神,就不敢再说出口。

    她那淡定自若、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仿佛不管他们如何找借口,都会被她一眼识破。

    宋初昭说:“其次还有诸多可疑之处。季禹棠等人的身上虽有酒味,却并未醉酒。这家酒馆每人只需买一小壶米酒,根本喝不醉。动机也说不过去,当街行凶的理由更说不过去。”

    掌柜颔首,朝众人保证道:“朝廷不许百姓酗酒,我们这儿的米酒,也只是喝个酒味儿而已。至今还没有人在我的酒馆里喝醉过。”

    宋初昭说:“若只是一件两件的巧合,倒也可以狡辩,可是此事漏洞百出,我倾向于是有人刻意陷害。轻薄这种事情,难以搜证,全凭女子陈述。如若查得不严,真信了那几位证人的证词,待证据全部消失,季禹棠等人便是百口莫辩。”

    宋初昭朝季禹棠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小不了。想必那人是恨毒了你,你自己想想,近日可有得罪什么人。”

    季禹棠下意识地去看顾四郎和范崇青。两人立即用力回瞪。季禹棠说:“我可没有说你们的意思。只是我也不清楚。我应该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范崇青:“你该说是讨厌你的人太多了,你回忆不起来。”

    季禹棠:“我哪里有那般令人讨厌!”

    “你竟不知道?”范崇青说,“你若能有顾五郎一半坦荡,也不至于会遇到今日这样的事。”

    季禹棠:“我……”

    顾四郎加了一句:“若是能有我五弟一半的聪慧,也不至于被人逼到这般境地。不知是谁先前说我五弟沽名钓誉。”

    季禹棠无言以对,唯有脸红。

    御史公再次笑得一脸慈祥,不过这回的笑容要真诚许多,恨不得将脸上的褶子全部挤开。他说:“顾五郎,真是观察入微,连这样的细节你也记得。”

    宋初昭只平静回礼:“哪里。”

    宠辱不惊!

    御史公再次点头。眼睛里面光芒闪烁。

    宋初昭转向门口,对着围观的百姓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若非要说确凿的证据,目前双方都没有。即便是将人送到衙门,最后也会放人。我希望大家清楚的是,如果最后衙门真的放了人,并非是县老爷或者我等进行包庇。若是有人说起,请帮忙做个解释。”

    围观众人一齐点头,而后又在某人的带领下开始鼓掌。

    “这位公子当真聪慧!乃我国之栋梁。”

    “明察秋毫!堪得嘉奖!”

    “不知公子究竟是哪家子弟,未能确定。麻烦留个姓名,我好与人传扬。”

    连衙役也朝着宋初昭含笑抱拳。

    宋初昭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然而大家此刻都很兴奋,并不因她的谦虚而收敛。她无所适从,朝两位长辈告辞道:“此处应该该没我的事了,晚辈先回去了。”

    “且慢!”御史公忙喊道,“嗯……既然都已在这里了,不如一起吃个饭?”

    季禹棠从欣喜中回神,复议道:“多谢顾五郎今日为我洗清冤屈。我请客,也当是对五郎赔罪。”

    他说完,又朝着宋初昭行礼:“今日冒犯了!”

    他身后的一众兄弟也弯腰鞠躬,郑重朝她道谢:“多谢顾五郎!”

    宋初昭抬手虚挡,说:“事情还没完,你还得去衙门,你请什么客?”

    季禹棠笑容不减:“我付钱便是,几位想吃什么,尽管点!”

    宋初昭看了沉默着的顾国公一眼,一字一句坚定回绝道:“我不喜欢过于热闹,我先回去了。我还要回去——看书!”

    御史公快步过来,抓住宋初昭的手腕,笑得异常灿烂:“那就只你我二人一起吃顿饭如何?我最喜爱藏书,府里还存着不少。不知五郎平日喜欢看什么书?我正想与人交流交流。不如干脆去我府上如何?”

    宋初昭笑容僵硬。

    顾国公走过来,无情地拽开御史公的手,扭头的功夫,表情从万里冰封到春风满面。他笑道:“五郎,若是不喜欢,你先与你四哥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同御史公商谈。也不必太沉迷看书。你今日该累了,记得好好休息。”

    宋初昭如蒙大赦,快速应道:“是。”

    顾四郎冲过来,拉上宋初昭便跑。范崇青等人反应过来,在后面追赶,热情喊道:“顾五郎,你等等我啊!我也有话想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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