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天早上起来,余溏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落枕了。
桌子上的啤酒瓶不知什么时候被收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白水。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歪着脖子走到厨房门口,发现辣鸡蹲在门口的地上,也是一脸茫然地歪着脑袋,几乎和他是一个角度。
余溏蹲下身,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摸了摸辣鸡的下巴。
“怎么了,跑这儿蹲着。”
刚说完,厨房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辣鸡被吓地“噌”地缩到余溏腿边。
余溏抬起头,厨房里面接着传来岳翎自言自语的声音,“我……跟我有仇是吧。”余溏无奈地笑笑,一把将辣鸡捞起来,“跟你呆久了谁都会拆家。”说着单手推开了厨房的门。
岳翎正站在水槽旁,无语地看着地上摔碎的盘子,和那两只散了蛋黄的煎鸡蛋,听到余溏的声音,下意识地低头在围裙上搓了搓手。
“来,你下来。”
余糖弯下腰,辣鸡顺势跑到了岳翎面前蹲着,继续仰起呆脑袋望着岳翎。
余溏蹲下来去捡地上的破片,早晨7点的阳光明亮而不伤人,把盘子上的油也照得温柔起来。
“你昨晚是不是没吃东西?”
岳翎没有直接回答他。
“这些盘子多少钱啊,我赔给你。”
余溏抬起头,把手臂搭在膝盖上,晃了晃手里的碎片,“不知道,这一只是去年在山上一个朋友家里烧的。他们那儿有一个窑。”岳翎听完抿了抿唇,“不好意思。”
余溏低头继续去捡,声音放得淡,“没事,我喜欢盘子杯子这些东西,一年到头买的多,被我自己摔碎的也多。他们毕竟是东西,都有期限,买的时候就开始倒计时了。”他说着站起身,用一张厨房纸把碎片包起来丢进垃圾桶,回头洗了一个手,习惯性地举着手臂转向岳翎,“岳翎。”“嗯?”
岳翎抬起头。
素颜虽然没有太好的气色,但皮肤的色调却裸露出了原始的冷调,苍白干净。
她身上穿着一套宽松的真丝睡衣,外面罩着一件乳白色的针织衫,所有肢体的痛感和颓丧都无法掩饰,从容坦然地从柔软的衣料里渗出来,就像破口的皮肤渗血,痛意不烈,却足以令人抱膝皱眉。
认识岳翎这么久以来,余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松弛自己的样子。
他突然想留住这一刻的她。
于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回去,打开冰箱另外拿出两个鸡蛋,敲入碗中迅速打散。
“煎蛋加不加盐。”
“加。”
她弯腰把在地上踩来踩去的辣鸡抱了起来,走到余溏身后。
余溏看着灶上的火焰,“你抱辣鸡出去坐吧。”后面的人没有动,辣鸡伸出抓子挠了他的腰一爪。
余溏往前面挪了一步,“被抱着就乖一点。”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而在他身后,跟着猫叫一起回应他的是岳翎平实的声音,“我想看着学一下。”余溏庆幸自己早起了这么大半小时,得以在上班之前跟她面对面地吃一顿早餐。
她吃东西的时候有点像辣鸡,很谨慎,虽然并不是刻意的,但会习惯性地慢一步,每样东西都会等到他先下口之后才会拿起来自己吃。
“我下周要开始上班了。”
岳翎喝掉最后一口牛奶,起身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余溏捏着土司点了点头,“好。”
岳翎站在饮水机旁,“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下午我就把我的东西搬下去。”余溏点了点头,“要我帮你吗?”
“不用,东西都是零碎的。”
她说完摸着辣鸡的脑袋,“要走了小辣鸡。”
辣鸡像是知道她在说什么,拼命地蹭她的手,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撸秃。
余溏看着辣鸡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养它啊。”岳翎的手指轻轻一握,“我想,但我现在没有这个资格。”“为什么。”
岳翎直起腰笑笑,“可能我觉得…我没有你那么好吧。”她说完站起身,“我收碗。”
余溏也站起身,刚想进去帮她,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见是胡宇打来的。
“喂。怎么么?”
“师兄,你现在来医院了吗?”
那边还是一如既往的嘈杂。
余溏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地远了一些。
“还没,马上就过来。”
“好。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哥醒了,各项指标都还不错。”“谢谢,我下了手术抽空去看,你辛苦了。”
“没事,师兄,那我先忙了。”
余溏放下电话,岳翎正在帮辣鸡加猫粮,她蹲在地板上,身上的针织衫垂了个角在她腿边,被辣鸡欢快地扑着玩。
“你哥怎么样了。”
她忽然毫无情绪地问了这么一句。
余溏一怔,“你怎么知道。”
岳翎举起自己的手机,“网上有消息。”
余溏在岳翎打开的那个界面上看到了“江山茶业老总为情自杀未遂”的标题。
“你对你哥是什么感情。”
“你为什么这么问。”
岳翎站起身,凝着余溏的眼睛,“我很恨他。如果你尊重他,那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为了摆脱他,我利用过你。包括搬来你家楼下,我都是故意的。”余溏沉默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我……”
他看着地板上的人影,“其实不太了解我哥,我觉得你是了解的,但你目前可能不愿意告诉我。”岳翎没有说话。
余溏抬起头,“至于你说你利用我,我也想告诉过你一件事。你知道我看到下雨,会有莫名的愧疚感吧。”“嗯。”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你在我家里的这一段时间,我好像会比以前释怀一些。”岳翎沉默。
余溏的逻辑体系已经非常稳固了,他并不会隐晦地去表达什么复杂的意义,但这一句话,岳翎觉得自己只听明白了三分之二的含义。剩下的三分之一,也许说话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余溏以为岳翎的这是一句质问,赶忙抬头解释,“我说这个话不是要把你留在我这里,你……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医院里的患者,当我在谦卑地寻求医生的帮助,我想治愈我的病。不是……我……”越说越偏向他认知里的“变态”情节。
他抓了抓头,对自己无语,一只手反复掐着自己的虎口,毫不客气地自我吐槽:“我去,我在说什么鬼话。”岳翎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溏。
“你有医患关系的情节吗?还是医生当久了,想换一个角色……”说到这里她也收住了声音。
好像是不想无端地冒犯人性当中难得的那一份温顺谦恭。所以那些她原本可以对任何男人脱口而出的奚落,在这个人面前,忽然说不出口了。
“余溏。”
她松开手臂走到他面前,“过于完美的性格,大部分都是假象,‘温柔’的代价大多都是自伤,作为精神科医生,我很心疼那些因自伤而最后万劫不复的人。如果不是有现实的亏欠,你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但我们在成都……”
“我也不是只做过那一次。”
她打断余溏的声音,“我快二十七岁了,也不是一无所有要靠那些事来找个安生立命的地方,我无所谓,和你各取所而已。或者再说得过分一点,那天晚上我是自愿的,但你不是,这种事情和性别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要说补偿,可能因该是我补偿你。”“不是。”
他直接否定,“就算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想弥补你。”“为什么呢?”
她笑了一声,“因为你医者仁心,觉得我可怜吗?”她说着拢起身上的针织衫。
“我不想要感情,简单的复杂的,我都不想要。你但凡像你哥一点,我都不会对你心软。但你这么一个人在我面前,我问心有愧。”问心有愧。
这四个字虽然是从岳翎的口中说出来的,但却是余溏十年来一直苦于寻觅的一个,用以自解的词语。
开车回到医院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四个字。
睡落枕的后遗症严重到他的脖子稍微一拧就酸得厉害。然而越痛,他反而心里越好受,于是他索性握拳,站在医院大厅门口,自虐性地朝着最疼的地方砸狠砸了几下。
“你干嘛。”
魏寒阳刚下了晚班背着包从楼上下来。
“喂,听说你哥出事了?”
余溏往二楼边走边说,“怎么你也知道了。”
魏寒阳跟着他一道往上走,“你车停在哪个门的啊。”“二门。”
“那你没看见二门那儿有媒体吗?”
余溏想起今早在岳翎手机上看到的标题,转头对魏寒阳说,“他应该会转院。”魏寒阳摸着额头,“谁重点在他转院不转院啊,那是你哥欸,江山茶业的老总,都说他是为情自杀的,大家都在八卦之前在医院被警察质询的那个女人是谁,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余溏解下手表揣进衣兜里,“我不太关注我哥的私生活,还有我赶去着做手术,你要八卦去找胡宇。”魏寒阳在他身后站住,“我不去找胡宇,欸,你把你家钥匙给我,我要下班,看我干儿子去。”余溏听了这句话,收住脚步返走过去,“今天不准去。”“凭什么,哥已经快一个月没撸过辣鸡了。”
“不准去。”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乱七八糟的情绪没照着对应的词汇,又简单粗地凑了这么三个字。
魏寒阳翻了个白眼,“你要不就是‘不同意’,要不就是‘不准去’,你要追人家岳医生你就直说,我才能给你定个情敌的性质,你要不追就给哥我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