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时间,楼道上人不算多。
魏寒阳揣着手跟余溏走到楼道尽头的窗户下面,“那个,岳医生这次的医药费我…”
魏寒阳刚说了一半,就被余溏劈头盖脸地打断了。
“你那到底什么朋友?
他压住声音,盯着魏寒阳的脸。魏寒阳被他盯得难受,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一边,“我也不知道张慕他那么混蛋啊,我刚也被气到不行。”
“你气有什么用?”
魏寒阳的气焰刚刚起来,正想骂张慕,就又被余溏吼了下去。
“我…”
“交朋友也要有判断力,如果她今天出事,你后面怎么处理!”
魏寒阳被余溏怼得脖子一梗。
“怎么处理,我魏寒阳以身相许,我后半辈子偷井盖我也要养她。”
余溏一巴掌拍在窗台上:“你有病吧魏寒阳!”
魏寒阳被突如其来的一通火吓了一跳,头往后一缩,“我去,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啊?”
余溏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态,勉强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身往留观病房走,魏寒阳想要跟过去,结果被余溏回头扔了一句:“你该去哪儿去哪儿。”
魏寒阳站在楼道上发了几秒钟的愣,往窗外看了一眼。天低云厚,又有要下雨的预兆,他抓了抓头发,转身往二楼走,一边走一边念:
“说好的遇雨变智障,怎么改喷火了?”
**
留观室这边,岳翎正平躺在床上看手机,余溏走进来也不知道。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衬衣,袖子挽到了臂弯处,手臂上有好几处擦伤和淤青。
“不要看手机,躺着休息。”
岳翎听到旁边的声音,锁了屏,侧脸看向余溏,“你下来干什么,没上班啊。”
余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还有半个小时。”
“你从住院部过来的,还是从门诊下来的。”
“我今天在门诊。”
“哦。”
岳翎说完撑着床面试图翻身,刚一使力就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余溏忙站起身,“你要干什么。”
岳翎望着天花板抿了抿唇,“实在是躺难受了。,我要翻个身。”
“使力不对。你抓我手腕。”
“啊?”
“让你抓我手腕,我给你一个力,你试着慢慢翻,我扶着你的腰。”
他说着将一只腿半跪到了病床上。
岳翎的声音却忽然一颤,“你……不要离这么近。”
余溏一怔,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还是在岳翎眼中看到了一丝类似恐惧的东西。
“好。”
他把腿放了下来,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弯下腰一手撑着床沿,一手伸给她。
“试着来,不勉强。”
岳翎这才握住他的手腕,借着力慢慢翻身侧躺下来。“我跟个残废一样。”
说着,又为自己刚才的的失态感到一丝后悔。
“不好意思。”
“你饿不饿。”
他没让她往下说,把脖子上的听诊器取下来放进兜里。弯腰帮她把床稍稍调高了一些。
岳翎呼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些,“痛得哪里还有胃口,刚魏医生给我削了半个苹果。”
余溏退回凳子上坐下,“我找人去职工食堂给你打点吃的。”
岳翎看了看床头的桌子,“算了吧,好麻烦。一会儿我把剩下那半个苹果啃了就好了,你去上班吧。就一点轻微骨裂,没什么大不了的。”
余溏突然抬高了声音:“尾椎骨裂算你幸运,你自己也是医生,但我看你一点轻重都知道。”
岳翎把手枕在脸下看着余溏,忽然垂下眼笑了笑。
“怎么…了。”
岳翎忍着疼,““诶,你在医院骂人这么厉害吗?
余溏一愣,“我没骂你。”
说完拿起桌子上的半只苹果,“刀…刀在哪儿。”
“下面柜子里。”
余溏拉开抽屉,把刀拿起来又放下,僵着脖子,“我去洗一下手。”
他这边刚走到门口,正好遇见留观室的护士走进来。
“岳翎。”
岳翎配合地举了一下手。
“这儿。”
护士走到她床前。
“你晚上有人陪护吗?”
“暂时没有,我准备请一位护工,你们那儿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吗?”
护士点头,“可以,你确定需要我就帮你联系。”
乐翎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余溏转过身看着岳翎的背影,她微微蜷缩着身子,后脑还粘着一块纱布,模样着实有点可怜。
一个人住院的人余溏见得不少,但是像岳翎这样,情绪克制,思路清晰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她并没有回避身体上的伤痛,却也没有把它当成情绪的出口,仍然对周围的人保持着距离和礼节。
身为医生,余溏对这样的病人会有敬意,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岳翎,除了敬意之外,他心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感觉。
虽然他尽力想退回医患关系去和岳翎说话,但是平时完全可以脱口而出的话,现在却必须要拿捏几遍才能说出口,并且一出口就变味,他索性放弃了思考,直接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岳医生。”
“啊?”
“你后面怎么办?”
岳翎是朝向窗户躺着的,并没有办法看到余溏神情,听他问,就随口反问了一句:“后面什么怎么办。”
“回家以后怎么办,你父母他们在哪儿。”
岳翎迟疑。
“在A市吗?”
“不在,在国外。”
“那你在这边有认识的朋友吗?”
岳翎听完这句话,忽然沉默。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些残酷。
她在A市有朋友吗,应该是有的。
她是在A市长大的,如果她记得十六岁以前的人和事的话,或许她这个时候还能打几个电话,但是现在,她连一个名字也说不出来。
“没事,我自己……”
“明天我接你出院。”
余溏打断她。
“明天早上我交了班就过来。你不用收拾,我让魏寒阳来帮你收拾,他值班要比我闲一点。收拾好了我过来拿,直接去我那儿。”
他说完没有给机会让她拒绝,转身出去洗手了。
回来之后也没理她的意见,坐在床边安静地削着手上的苹果。
他手上的功力和大部分外科医生一样,精准稳定。如果换作平时,岳翎会觉得看这个男人削苹果是一种享受,但是现在她还沉浸在这个人要把她扛回家的震撼中,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知道自己在言语上斗不过她,索性回击以沉默,岳翎觉得自己快脑卒了。
“你是不是聋了。”
余溏把苹果分成小块,送到岳翎嘴边,岳翎被疼痛锁在床上,根本躲不过,不得已只好吃了,谁知刚刚吞完可以开口说话,他又送了一块过来。
岳翎忍无可忍,“余溏,我是个女生,你是男的,你把我接你家里去,我晚上上厕所怎么办啊。”
余溏认真地分着苹果,“医院里不要开车。”
“哈?”
岳翎被他那认真拒黄的样子给气笑了。
“你认真的吗?”
“轻微骨裂可以自己上厕所。”
他说着抬起头,“我认真的。我家里有帮我做卫生钟点阿姨,我晚上把早上和中午的饭做好,请她帮你热一热,她也可以照顾一下你,晚饭我回来做。”
“那我白天…”
“白天你要无聊我让辣鸡陪你,你也可以玩我电脑,我留笔记本给你。”
岳翎按住额头,被他这一通安排堵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医院是他的领域,一直觉得自己在利用他的岳翎,此时忽然第一次感觉到,她也受制于余溏。
整整一晚上,她都在回想余溏说的那些琐碎又具体的话,甚至想起辣鸡柔软的毛爪子……
外面轰隆隆地下着倾盆大雨。
没有任何理由,她竟然想哭。
**
第二天早上,王灿抱了一大束花来看岳翎,魏寒阳正在帮岳翎收东西,看见王灿进来,一脸的戒备。
“你是…”
“哦,我是岳医生同事,过来看看她。”
岳翎刚刚换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说一下门诊上的调整。”
岳翎轻轻地靠着窗坐下,“我已经看到文件了。”
“嗯,那就好,反正安心养病其他都不需要操心。”
说着他打量了一圈岳翎,“你怎么样?”
岳翎笑笑,“还好吧,可以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又问道:“姜素情况怎么样。”
王灿叹了一口气,“已经收院治疗了,情况暂时是稳定的,但情绪问题还是很大。”
岳翎低头想了想,“情绪应该是暂时性的。他丈夫呢。”
“回去给她拿了点东西就走了,他说他小孩还在医院,哎,说起来也是挺惨的。”
魏寒阳听王灿说完,跟了一句,“张慕在儿科病房那边,他们女儿今天情况也不是很好。”
他这话说得很没底气。
岳翎侧头对魏寒阳说:“我对姜素有个建议。”
“你说。”
“我建议分居,姜素那边我会和临床心理科一起沟通,至于张慕那边,你能不能想办法劝劝。”
魏寒阳埋着头,“分居的话小可可怎么办。”
“这不影响他们共同照顾,但是,目前张慕的态度和他对抑郁症的认知,都不太适合再和姜素相处。我还不知道姜素的具体的心理需求和改变动机,所以我暂时不主张离婚,只是就当下的情况提咨询建议,你看你能不能帮帮忙。”
魏寒阳站起身,“那我去打个电话。”
岳翎看着他出去,反手揉了揉腰。
王灿看着她手臂上的伤问她,“你不能开车了吧。”
岳翎笑了笑,“这个月可能都开不了。”
“那等下有人送你吗?”
岳翎刚想回答,头顶就传来一个“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