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寒阳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同为男人,哪怕对女人的态度观念各自不相同,余溏还是很自然地感受到了魏寒阳蠢蠢欲动的内心。所整个一顿饭他都在竭尽全力地揭魏寒阳的短,逼得魏寒阳在桌子下面给他发微信,威胁他再这样就要叫林秧过来了。
即便是这样,余溏也没有罢休。
他将就着自己并不占优势的词汇量和魏寒阳硬怼,但凡听到一个可能让岳翎不舒服的字眼,他都不让岳翎接话,自己顶上去,尴尬地和魏寒阳掰扯。
岳翎身上有裂口,即使并不明显,但他在座谈会上清晰地看见过一次,后来又在酒店的房间里看过一次。
所以哪怕此时她在他们面前谈笑风生,在魏寒阳的言语攻势之下仍然占尽上风,但余溏还是担心有些东西会顺着裂痕悄悄地渗进去。
“魏寒阳。”
魏寒阳捏着鼻子转过身,“又怎么了啊?”
“你说话正经点。”
魏寒阳摊开手欲哭无泪,一副“你看我都要被这位姐姐玩死了。”的表情。
岳翎叫了一杯无酒精的饮品,埋头在一丛吸管里挑拣,随口说道:
“你们科室平时这么有意思吗。”
她手上戴了一只白色的范思哲美杜莎腕表。
银色表盘在灯下,随着她手腕的晃动寒光璀璨。
“不过你将才的说的,我不完全赞同。”
她说着挑了一根蓝色的吸管插入杯中,搅浑了底下的果糖。
“男人的成败也不是在此一举,这个世上能给人高潮的事情太多了。”
她声音慵懒,尾音处自带一点点性感的哑颤抖。
“还是得什么领域都看看,什么东西都学学,万一哪天女人们说她们要去周游世界了,你们就统一在家里萎了吗?”
“这个……”
余溏看着魏寒阳慢慢缩起来的肩膀,想起别墅里她问他是不是处男的场景,突然没忍住笑了一声。
至于魏寒阳,叱咤附院这么多年,从荤的到素的,没有哪个妹子能不被他聊晕菜,他还从来没觉得自己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怯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肖想都不敢有,甚至要收着点冒失气才敢跟她说话。
“这个,岳医生的观念真的是很……”
他边说边看余溏。
“很……什么啊?”
余溏摘下一颗虾头,头也没抬。
“你自己说不出来不要看我。”
“…”
魏寒阳觉得自己今天是被这两个人针对了,将才撩妹的气焰一下子全没了。
一怂下来,还真的想起了一件事。
“哦,对了,岳医生,我对你们精神科不是很了解啊,你是主攻哪一个方向的啊。”
岳翎撑着下巴,“精神科没有你们医科划分那么细致,而且,每一种病症都有相同的情绪问题交叉,所以你如果非要问我是主攻哪一个方向,那我只能说我比较着重研究单纯性恐惧症的问题。”
“单纯性恐惧症……”
魏寒阳和余溏碰了个杯,“不就治你的吗?可以啊老余,这备了个专业医生在楼下呢。”
余溏又夹了一只甜虾,还是那有一说一的思维逻辑。
“我没找人家做我的医生。”
魏寒阳撇了撇嘴,转头对岳翎继续说:“是这样的岳医生,我还真有一个正经的事,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这个……我有一个好朋友,嗯……他呢是做IT行业,叫张慕,然后她老婆吧和他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二十出头就结婚了,现在有一个女儿,叫小可可,前段时间在我们医院确证了“法洛四联症”。现在计划在老余那儿做手术。”
岳翎抿着吸管,“嗯,心胸外科的事我能帮什么忙。”
魏寒阳看了一眼余溏,余溏便把接话,“这种先天性的心脏病因素是很多的,但是我问母亲妊娠期服药史的时候,发现她服用过苯妥英钠类药物。”
岳翎松开吸管,“抗抑郁类药物。你现在考虑的是药物致畸?”
余溏点点头,“对。这个信息对现阶段的治疗虽然已经基本没什么具体帮助了,但是因为这个患儿的母亲的情绪问题,目前手术沟通很艰难。”
岳翎沉默了几秒钟,抬头问道,“情绪问题是和她丈夫有关吗?”
魏寒阳忙应道:“对对对,张慕很爱他这个女儿,所以……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岳翎点了点头,“母亲目前还有再看精神科吗?”
“目前应该没有。”
岳翎抱着手臂靠向靠背,低头想了一会儿。
“好,魏医生你可以把我推荐给她。”
“谢谢你啊岳医生。那这样的话,我就把你的信息推给张慕他媳妇儿。”
“嗯,可以让她下周来找我。”
“好勒。”
魏寒阳一边说一边站起身,“那我先去一趟卫生间。”
“要去给钱的话就不用了。”
岳翎端起杯子,笑着看向他:“我刚才已经付过钱了,还顺便给魏医生叫了一份冰淇凌。”
“啊?我吃不下了。”
岳翎搅动着杯中的冰块,“说好话听姐姐的?”
魏寒阳有些发愣,他已经分不清楚她是在撩他还是在损他,站在位置上纠结了半天,终于认命地又坐了回来。
世俗男女的第一场遭遇战,男方彻底败下阵来。
被揭掉了这一层油腻的皮之后,他突然变得特别乖巧,老实巴交地坐在余溏身边,一口一口地扒岳翎点给他的冰淇凌。
最后的甜品吃到了接近十点。
岳翎把车子驶回小区,魏寒阳要了岳翎的联系方式,耷着脑袋往自己家的楼栋走了。
岳翎和余溏站在一起等电梯。
地库里的灯光有些昏暗,
岳翎抬头看着电梯上的提示灯,突然开口道:“你今天好像一直很想帮我。”
余溏看着地面,“什么?”
岳翎转过身,“你不想魏医生跟我说那么多话吗?”
余溏把手揣进裤兜里,“我知道他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喜欢听他说话。”
“所以你帮我怼他。”
余溏抬起头,发现岳翎在笑。
比起在成都时的戏谑和挑衅,这个笑容很朴素,也很柔和。
“其实没关系,我从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就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了,虽然,你看到过我在你哥别墅里的样子,会觉得我是一个不太好的人。”
“岳医生我没有那样想过你。”
岳翎笑笑,“你怎么想不重要,因为那些事对来我说,只是境遇的问题而已。我接受大家的眼光,但我也会尽量维护我自己的声誉。”
“我……”
余溏取下眼睛,捏了捏鼻梁,试图掩盖他失语的尴尬。
岳翎没有让他僵着,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说着垂下眼睑。
“从你说话做事的方式,还有你养的猫身上都能看出来。所以你不用想着要补偿我什么,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或许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转折,但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余溏低头,“虽然你这样说,我还是不太愿意原谅自己,去做不尊重女孩子的事。”
岳翎笑笑,“岳医生你这样做人,不会觉得你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吗?”
“会吧。”
他抬头望了一眼楼层数字,“但我认为不是我的错。”
他说完,转身看向岳翎,声音平缓:“我一直很想当一个好医生,可是当好医生之前,还得先做好一个人,别人才敢把命放心地交到我手上。打开一颗心脏这种事情和治疗感冒不一样,我这几年越来越发现,除了技术和知识上的精进之外,患者对我的要求,很大一部分是道德层面上的。”
他又说到岳翎记忆中的那句话。像一只锤子在虚空里突然敲到了一颗玻璃珠,声音悠扬而残酷。
“我长大以后的梦想,是当一个好医生。”
这句话没有场景,也没有人物,就这么孤零零地存在于她人生前十六年,宛如黑洞的记忆里。岳翎只记得,她喜欢过这个说话的人。但是活到现在,干净的喜欢对岳翎来说已经很奢侈了,她到底还需不需要把这种感情引入人生,似乎也并不受她的控制。
虽然她把很多遭遇归咎于境遇问题,但境遇毕竟是个和“因果报应”相关的概念。
有的人一生善良美好,而她几乎拼尽了所有的智慧和意志,才在社会上找到了一个随时都可能崩塌的人设。
余医生是真的,岳医生却是假的。
岳翎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有点不舒服,她抬起头看头顶唯一的灯,开口笑道:“怎么说着说着,突然有点想喝酒了。”
“我家里有很多。”
说完之后又紧接着解释,“我从来不乱喝酒,是因为下雨天睡不着,才存着拿来助眠的。你要是不方便去我那儿,我就先上去给你拿下来,我这次不跟你喝。”
岳翎摆摆手。
“就那么一说,别当真。”
说完,电梯也刚好下来了。
岳翎埋头往里走,险些和电梯里的另外一个女生撞上。
那女生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光着腿,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余溏,可算把你等回来了!我差点就走了!”
余溏看清楚是谁以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秧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来找我吗?”
林秧走出电梯,“脚在我身上,你说了又不算,你看。”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本书的,“你之前说想买的那本原文书,我这次去上海,专门让助理去找的。”
余溏接过来看了一眼封,伸手去包里掏手机。
“多少钱。”
“什么意思呀你。”
她说不开心地着朝余溏走了几步,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余溏有些尴尬地看向岳翎。
林秧这才注意到余溏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生,瞬间挑起了敌意,踩着高跟鞋转身走到她面前。
“这位小姐是?”
“哦,”岳翎把手包递给余溏,余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老实提了过去。谁知她突然石破惊天地扯了一个关系,“你好,我是他姑妈。你在追我家小溏吗?”
接着先发制人,抱着手臂开始上下打量起林秧来,一连串地问了好几个问题:“几岁了,哪个学校毕业的,现在在做什么,父母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