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婚礼的前一天,欢尔与黄璐约上一顿密友下午茶。
地方是黄璐选的,本地超五星酒店顶层咖啡厅,餐具精致,环境宜人,放眼放去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当然惬意里隐隐透着奢华的味道。
“我一直想来这。”黄璐点好餐食环顾四周,口无遮拦说道,“跟别人来估计光顾着拍照,弄得像网红聚会似的,也就跟你能安静坐会儿,享受一下这地方的本质。”
蓝白相间颇具海洋风情的遮阳伞挡住午后日光,高品质的人造草坪踩上去松松软软,南方早秋天,一切恰到好处。
欢尔听罢递去自己的手机,“快,给我拍个网红照。”
黄璐夸张地“呵呵”两声,然而照片拍完立即打脸,她调出美颜相机塞到欢尔手里,“我也要,拍侧面啊,太好看了。”
这小妮子明明美艳不可方物,偏偏偶尔透出一股子憨劲。
摄影师欢尔……也就按了十来张吧。
双层下午茶套餐呈上,两人感叹着拍一通又互相换尝饮品,得出的结论是——人民币让一切都变得可口。
“我听说,”黄璐十分做作地翘起兰花指,用弱不禁风的小叉子翘起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我去,你快吃这个,奶油一点不腻。”
欢尔禁不住笑她一通,问,“听说什么?”
“田驰和学姐分手了。”黄璐舔舔嘴唇上残留的奶油,“我们公司接了那学姐叔叔私人医院的推广case,她在那边做财务,好巧不巧跟我同事对接。应该是年初的事,家里给介绍一位金融小开,俩人相亲相对眼,学姐转头就把田驰踹了。”
欢尔耸耸肩没有接话。
“这下那孙子估计医院也待不下去了,毕竟是人家地盘。事业爱情双夭折,我真想给他寄张贺卡。”
黄璐这张嘴,损起来无人能敌。
“不过相亲那男的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同事肤白貌美水蛇腰,跟他们吃过一次饭,那哥们下了餐桌就来要微信。”黄璐不屑地撇撇嘴,“我同事形容他脸上写俩字,渣男。”
“懒得听他们的事。”欢尔垂下眼帘说一句。
无关紧要的人,她可没时间关注。
“干嘛不听。”黄璐兴致大起,“我超想知道大结局,狗血剧嘛总有它独具一格的魅力。”
景栖迟这时发来消息,“我还得一会儿,你们结束告诉我。”
他被大林叫去踢球,调职过来有如放虎归山,昔日这些队友们隔三差五便会组织一场。
欢尔猜他中场休息才得空发信息,于是嘱咐,“注意安全,膝盖不舒服赶紧下来。”
“小景?”黄璐坏笑,“屁股还没坐热他就不放心啦?”
欢尔放下电话,“他一会儿过来接我。明天他们宿舍赵伟结婚,我想去买条裙子。”
“你就算素张脸也带得出手啊。”黄璐喝上一口红茶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去翻手机,半晌将一份电子请柬推到欢尔面前,“这对?”
请柬上有新人名字和婚纱照,欢尔确认过后“诶”一声,“你认识?”
“我是新娘那头的。在学生会我俩经常搭伙干活,关系不错。”黄璐连连感叹,“新郎原来是小景舍友啊,世界可真他妈小。”
也不知道谁和谁就会走在一起,缘分总是奇妙又有趣。
她们顺势说起曾住一间屋的那些姑娘们,仍在广州打拼的慧欣也好,出走一遭终还是回来继承家业的邱里也罢,大家沿着自己的轨道正全力行驶,往日如薄薄一纸书页,轻轻一翻便过去了。
“你和小景选择留在这,我其实特别高兴。”黄璐双手撑住下巴,笑眼咪咪看向对面的欢尔,“退一万步,哪天你遇到困难或者想家了,姐们那八十八平两室一厅,总有你扎脚的地方。”
“好好,八十八平,记住了。”欢尔虽嘴上揶揄,眼里的笑却掩不住。
你知道,朋友这两个字是很动人的存在。
因为最最开始,没有谁会将一个陌生人列入“朋友”范围。可以不在同一座城市,可以不常见面,甚至可以忘记对方的生日,朋友是随时间沉淀经历彼此挑选所被留下来的那个人,大多数情况下,它不会是一种单向关系——你所能为我做的我也愿意为你去做。
即便没有大风大浪,即便在平凡而过的岁月里,朋友依然有着厚重而耀眼的意义。
就像黄璐随口而出的扎脚之地,那便是朋友间最真挚的许诺。
景栖迟来接欢尔时,女伴间的知心话仍未讲完。黄璐人精当惯,把欢尔往他面前一推,“明天见面接着说,你们先去买东西。”
欢尔这才想起告知他赵伟新娘这层关系,景栖迟先是叹声“太巧了”,随后对黄璐一笑,“回头多留意留意伴郎,附和你只看脸的择偶标准。”
黄璐听这话立即怼回去,“原来人家是看脸选的伴郎呦,怪不得你落败。”
“新娘子那头就一位伴娘,赵伟没辙拉了我们一群人抢红包,谁抢的最大谁上场。”景栖迟作势捂住欢尔耳朵,“别听她的,才不是看脸选的呢。”
欢尔仰头看看他,“所以伴郎颜值咋样?”
“就……还行吧,跟我差不多。”景栖迟不屑。
“人品呢?”
“不了解。不过听说是赵伟高中同学,差不到哪儿去吧。”
欢尔来了精神,伸手捏捏黄璐的脸,“明天好好打扮,万一呢。”
“什么啊。”黄璐笑,“你俩还原地踏步呢,我着什么急。”
“我俩快了。”欢尔冷不丁冒一句。
“啊?”
“快了。”景栖迟替答,胳膊搭上欢尔肩膀,“再不快点,我觉都睡不踏实。”
与黄璐分开,二人步行前往不远处的购物中心。
假日气氛正酣,结伴而来的小姐妹,带孩子的年轻父母,花白头发的老夫妻,形形色色的人交错在这片欢声笑语的海洋里,喧嚣,却又有着世间最质朴的温馨。
景栖迟搭着欢尔肩膀走过几家店,面对灵魂拷问“这件好看还是那件好看”,他一时间心力交瘁,真恨不得把衣服上传系统跑几套程序得出最优解排序。说喜欢逛街那纯属瞎话,连网络购物他都只认准那么一两家店铺,风格统一、码数好选、亲切的客服甚至会不定期推荐——咱家上新了,有你的号,来件不?
简直构建了人工智能的未来形态。
而欢尔,此时又将两条连衣裙摆到他面前——你觉得哪个好看?
景栖迟揉揉眼睛,“差别大吗?”
“这个是黑底白点,”欢尔一手举一件介绍,“这个是白底黑点,而且长度不一样。”
景栖迟不知怎的想到《101斑点狗》的动画片,他甚至开始不确定那些狗狗们到底是黑底白点还是白底黑点。
“左边这个吧。”他随手指向其中一件。
欢尔若有所思“嗯”一声,随后将白底那件递回给一旁等待的销售人员,“我老公说这件不好看。”
景栖迟正百无聊赖看着她们,听到这儿耳朵瞬间竖起。他迟疑地问一句,“什么?”
欢尔也不理他,继续同销售小姐姐讲话,“这件就先不要了,是吧,老公——”
她故意拉长语调,而景栖迟这下听得一清二楚。
他先是扭过头暗自笑笑,转回脸依然克制不住笑意,“你重新说一遍。”
“老公。”
“再说一遍。”
“老公——”欢尔余光瞥到被抛弃的裙子上,“你觉得……不好看?”
“好看!谁说不好看!”景栖迟忙不迭朝销售人员点头,“两间都要,麻烦了。”
全程观览一出好戏的销售小姐姐乐得直捂嘴,一边接过欢尔手里的裙子一边询问,“码数合适的吧?”
“合适,谢谢。”
“你老公对你真好,长得又帅。”销售小姐姐笑容亲切,“两位到这边跟我结下账吧。”
“你歇着,我去。”景栖迟直接将欢尔按在等待沙发上,快步跟过去。
原来还能这样啊。
欢尔望着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一下笑出来。
购物中心正门有直通住处的公交,欢尔说下午茶吃撑了想走走,景栖迟于是打开导航看一眼,随后收起电话牵过她的手,“这边。”
与公交路线反方向,欢尔不由问,“确定?”
他略过问题,“就算绕点也无所谓嘛。”
的确,走常规路线的代价是失去看更多风景的机会。
以为欢尔真的担心被带跑,景栖迟揉揉她脑袋,“这条是近路,走累了咱们叫车回去就好。”
“嗯。”欢尔点头,“其实绕点也不错。”
正如他们两个人,走一遍弯路才更知彼此重要。
城还是那座城,有江水的味道,有历史的厚重,也有听上去凶巴巴实则明快率真的方言。十八岁带着憧憬坐火车一路南下,这座城市记录了她以及他,许多人或黯然或勇敢的青春故事,总有些遗憾,总有些后知后觉,也总有些回过头去看只能一笑而过的无奈。可那些日子啊,它们在记忆里永远鲜活,也永远停在某一节点真切赤诚着。
梧桐树下,景栖迟止住脚步。他拦过路人,“麻烦您帮我们拍张照。”
旁人当他们是远道而来的游客,接过手机调整相机角度,“一,二,三。”
快门接连闪过,路人递回电话,“拍了好多张,你们慢慢挑。玩得开心。”
景栖迟道谢,随意点开其中一张,欢尔这时凑上来,“哇,好漂亮啊。”
整排茂密树木下,他揽着她的肩膀,两人皆是牛仔裤、单色T恤、运动鞋——扔进人群里再普通不过的装扮,他们都在对着镜头笑。
有点傻,或许换个滤镜会文艺几分。
可毋庸置疑,那是自心底感知到幸福才会绽放的笑,那笑容代表很多很多层意思,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层是——
遇到你,我觉得自己很富足。
而在照片右上角,背景最深处,像是被树木安然庇护住,那里,有一片若隐若现仿佛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红房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