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夜加班到凌晨两点,第二天景栖迟醒来已近中午。躺在床上给宋丛发消息问要不要回天河——来京工作后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一人打算回去总会顺带问问另一个,若时间凑得上车票便一起买了。宋丛先是回复这两天要参加学院组织的医疗下乡普及活动正准备出发,紧接着第二条,“等我问问杜漫,她好像说这周要回去。”
景栖迟发去一个“行”,洗漱的功夫宋丛又来一条,“杜漫跑去听专家讲座,别管她了。”
景栖迟一下乐了,快速敲回去,“我本来也没想管,是你有意让我管。”
聊天界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新消息进来。
百年难遇,这家伙还纠结上了。
邱阳一室房门紧闭,也难怪,昨天喝到凌晨才回来。景栖迟买好车票,留张字条在餐桌上——我回家了,有事电联。邱阳自听得从实验室筹备阶段起姜森手机便二十四小时震动随时待命深为触动,一狠心直接来了个原版照抄。毕竟在他心里姜森是比尔盖茨贝佐斯一类的存在,是近在眼前的大势偶像。他不知道的是,姜Sir那人天生觉少精力多,喝一样的酒人家早晨八点就开始回邮件了——细胞差异也是门玄学。
去车站的路上收到宋丛回复,“都是同学又顺路,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
景栖迟赶忙铺台阶,“应该,特别应该。”
其实从很早之前他就有这种感觉,比之祁琪,杜漫似乎是更适合宋丛的人。抛去长相性格那些测量匹配度的通用元素,在更深层次的理想亦或追求上,杜漫与宋丛完全一致。也许最初选择这样一个行业的目的不尽相同——欢尔说,杜漫是为争一口气为了堂堂正正住在家属院,然而这口气毫不懈怠地争了五年以至于她已经离开那片住处却还在追求专业领域的精尖,杜漫与宋丛早已殊途同归——只为做一名好医生,一名救死扶伤可以帮助到更多人的好医生。
景栖迟与宋丛从小相伴一同长大,他了解自己的兄弟,也大概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陪伴他走完全程。
从前不说,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时宋丛身边有祁琪;至于现在为什么不点破——看聪明人装糊涂或真糊涂都乐趣无限啊。
宋丛又来发一条,“你和欢尔这几天怎么样?”
聪明人装起糊涂来真的不高明。
景栖迟回过去,“欢尔读博你早就知道?”
宋丛什么时候打探过他俩的事,再者以他那就事论事的脾气要察觉出问题早就一语点破,这般拐外抹角一定是不好说明的情况。
“我也是听杜漫说的。咱们仨本来你就垫底,别往心里去。”
“我怎么就垫底了,你俩有工资单么。”
“没劲。网上红一把乡里乡亲全忘了,我手里可有的是黑料。”
“谁还没点存货,大不了鱼死网破。”
赶上独生子女一代,从小相伴的哥们近乎亲兄弟。不,某种程度上比那还要亲。没有共同赡养的义务亦无家产争夺的牵绊,可以贫可以拌嘴也可以指着对方说你没良心,总而言之试图表达的极力安慰的所有所有就这样被对方接收到。景栖迟想,也许自己更幸运一点,和宋丛吵架的场景还发生在不谙世事的年纪为一个签名足球冷战几天,自此之后的岁月他们都是对方手里那块铸铁打造沉甸甸的盾牌,盾牌无声,一如我知道你沉默的心意。
回家后景妈已做好午餐,尽管早已过了饭点,尽管景栖迟直埋怨不用等我,母子俩还是聊着天一起吃完。餐后共同做大扫除,边边角角清扫一通,床单被罩扔进洗衣机又换上新的,各个房间玻璃皆擦拭干净,景妈提议去逛个超市。
两人刚进大卖场宋爸发来语音消息,“晚上有空吗?有空一起吃个饭,几个朋友聚聚。”
消息由景妈手机公放出来,未等景栖迟阻拦她已开始对听筒说话,“栖迟回来了,你们先聚,我就不去了。”
“干嘛不去。”原本推购物车向前走的景栖迟停下,“妈,你去你的,不用管我。”
宋爸又来一条,“人栖迟没准也有安排了呢。来吧,六点我接上你一起走。”
“快答应。”景栖迟催促,“宋叔等着呢。”
他着实不愿自己回趟家反成为母亲的羁绊,聚餐、美容、旅游,他希望她的生活是充实快乐的,毕竟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做不到守在她身边。
“行吧。”景妈带头朝果蔬区走,“去那边,给你备足口粮。”
“我有安排。”
“安排什么,欢尔宋丛都不在。”景妈说完也不看他,继续給宋爸发语音,“行,一会儿见。”
母子俩并肩向前走几步,景栖迟问,“妈,我和欢尔你知道?”
其实从未正面向家里交待他俩的事,当然母亲也没有问过。
“知道。”景妈摆弄着果框里的哈密瓜,挑两只成色不错的放进购物车里,全程没有表现出惊讶或其他情绪,好像也并无深究的打算。
景栖迟有些好笑,“怎么知道的?”
“你丽娜阿姨问我,我俩一合计就猜到了呗。”景妈睨儿子一眼,“你靠点谱,欢尔我可当干闺女看,她受委屈别怪你没亲妈。”
“这不见外了嘛。”景栖迟嘿嘿乐。
说与不说的确没什么两样,尽管他并不清楚两位母亲在什么场景下用一种怎样的方式聊起这件事,她们不问就是在成全孩子们的自主权利。
“我说真的。”景妈挑完水果转而去挑菜,“欢尔往下还要读博,一晃好几年,这对你们都是挑战。凡事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尤其你要做好她的支柱,懂不懂?”
如同拼命追赶只差一步就能登上深夜末班车,一股极堵的情绪直插心底。景栖迟说不清是恼火是负气还是失落,似乎又怪自己慢那么一点,总而言之就是堵。
宋丛知道,杜漫知道,连母亲都早早知道,他成了最后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景妈像懂他所想,问道,“欢尔开始没和你讲?”
景栖迟摇头,“昨天才说。”
“那丫头肯定琢磨百分百把握再告诉你。”景妈看着儿子,“只有拿不准主意的情况才需要商量着来,你见过哪个医院场场手术搞会诊?欢尔既然想做又事关她的学业,你只管支持她的决定就好。”
“我没有不支持,我就是……”景栖迟摆摆手,“算了。”
儿子不说,景妈也不勉强,豆角西红柿各装一袋塞进他怀里,“去称重。”
景栖迟乖乖照做。
景妈隔几步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顽皮的刺头小家伙长大了,真正男子汉当然会有心事,可她也相信他有化解自己心事的能力。
母子二人回家属院恰遇宋爸从单元楼里出来,景栖迟打声招呼便把母亲推过去,“你们好吃好喝,不用早回来。”
景妈还有一丝犹豫,“要不你跟我们一起?”
“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带着。”宋爸笑,“少操点心。”
“还是宋叔懂我。”景栖迟问,“郝姨呢?晚上用不用我过去?”
“去宋丛小姨那儿了,甭惦记。”宋爸颇为欣慰地夸赞,“你看看,咱们栖迟早就会关心人了,大小伙子喽。”
“宋叔,我这叫纯爷们。”
两位家长一同笑起来。
景栖迟双手提着购物袋朝他们扬扬下巴,“妈你快点。”
直到目送他们出了家属院,他才慢悠悠往家中走。
走几步想起来自己手机还在母亲包里,赶忙回身去追,追到大路见宋爸的车已经开出去,于是止住脚步重新往回走。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栖迟!”
景栖迟一回头见是欢尔母亲稍稍诧异,“您不跟他们吃饭去?”
在他的印象中,但凡聚餐这几位同校中人必定捆绑。
“嗯,我没去。”陈妈朝大路望望,“你妈走了?”
“宋叔他俩刚走。”
陈妈瞧着他手里两个大购物袋,干脆下命令,“你先把东西放回家,然后直接过来。”
“阿姨真不用。”
“我一个人也是做两个人也是做,不差你一口。”陈妈笑了笑,“顺便说说欢尔的事儿。”
景栖迟这才答声“好”。
陈妈来开门时屋内已有炒菜香,她一边催促着“快洗手给我扒点蒜”一边回厨房翻炒锅内土豆丝,酸辣味冲击着嗅觉,回家的感受愈发强烈。
景栖迟进厨房给她打下手,忙活间隙问道,“您今天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啊?”
抽油烟机声音很大,他以为陈妈说了自己没听到,于是又问一遍,“您怎么不和我妈他们聚餐去?”
“那个……”陈妈犹豫一下,背身告诉他,“都是你宋叔那边的朋友,再说周末我也想歇歇。”
景栖迟只听得要休息的话,未做深想说了句“也是”。
一荤一素一道凉拌黄瓜很快上桌,陈妈添了饭,筷子递到他跟前,“这么一想你都好久没过来吃饭了。”
工作后假期被排布得满满当当,偶尔回天河也是陪母亲,多半如今日去个超市做场扫除看会儿电视一天也就过去了。人人都说越长大越不自由,其实只是要承担的责任与要履行的义务在不断增加,而那些都占据着时间比重。
“的确有阵子了。”景栖迟夹一口菜吃下去,笑着评价道,“还是您做饭的味儿。”
“说我手艺没长进呗?”
他赶忙再夹一口,“我用行动证明,保准没剩菜。”
“得了,慢点吃。”陈妈起身从冰箱里拿两罐啤酒放到桌上,景栖迟见状乐了,打开与她碰杯,“谢谢丽娜阿姨款待。”
陈妈笑着放下易拉罐,“欢尔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给你发消息一直没回。她也跟我说了昨天才告诉你要读博的事儿,猜你可能有点赌气。”
“没。”景栖迟慌忙解释,“下午跟我妈去超市手机放她包里了,到现在都没拿回来。我没赌气,您跟欢尔说下。”
“你回头自己跟她讲吧。”陈妈憋住笑,“哪有年轻人谈恋爱靠家长当中间商的。”
“行,等我妈回来我就跟她说。”
“这件事确实欢尔做的不妥当,应该要第一时间告诉你的。”陈妈问,“欢尔小时候的情况你都知道吧?”
“嗯。”景栖迟点点头,“我知道。”
“她现在的导师,好像姓丁吧,欢尔想进他那个研究新型肿瘤制剂的课题组。”
景栖迟猛地抬头,这些他全然不知。
又或者,他忽略了她一定要读这个学位的理由。
陈妈看着他不紧不慢说道,“我和你陈叔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想做的课题。欢尔呢自己小时候遭不少罪,现在有能力也有机会去攻克一道亲身遇到过的难关,因此这件事上她表现的比较坚定,退一步讲,就算我们都不支持她肯定还会去做。当然无形中可能忽略了你的感受,栖迟,阿姨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吧?”
“阿姨,我……”景栖迟喃喃,“我应该早就理解的。”
“哎呀,什么早晚的。”陈妈端起啤酒,“来,喝一个。”
几口啤酒下肚,麦芽味格外清晰。
“我听你妈说你在北京工作也很忙,欢尔一读博聚少离多免不了。”陈妈点点自己,“榜样就在你俩面前呢。当年我跟欢尔他爸结婚赶上部队移防,你陈叔婚假没休完就走了,我们这不也挺好的。”
世间长久的夫妻总少不了包容与支持,陈妈一番话消除掉他众多额外的担心与惧怕。
景栖迟笑了,“陈叔一直是我榜样。”
“嘿,我在这儿坐着你说他。”
景栖迟咧着嘴角大口吃饭,三下五除二干完一碗,一边添饭一边对陈妈示好,“您再不吃我包圆了。”
“臭小子,跟念书时一个样。”陈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