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月得知进入复赛到十一月公布获奖名单再至今日奖金正式拿到手,景栖迟的心情完整划过一条抛物线。而期末考试完全结束的现在,心情值正式变成负数。
邱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给出的却只有安慰,“知足吧,证书奖杯都有了,钱也是白给,咱也算得偿所愿。”
“你知足?”景栖迟反问。
“我……”邱阳语塞,默默摇摇头。
怎么可能知足,代码是一行行敲出来的,模型是验算又验算搞出来的,数据是找完老师找院长又联系校医院跑了不知多少次才拿到的,熬过数不清的通宵,吃过市面上所有口味的桶装方便面,因为意见不合团队几人险些大打出手负责商业计划的经管院队友退出又被劝回来,别人邱阳不知道,可他和景栖迟要的绝不是分到手这几千块钱奖金。
他们想让项目落地,变成有血有肉能真正被投入使用的产品。
即便邱阳心知肚明也愿意承认,他们目前拿出来的东西九牛一毛都够不上。
可铆足力气干只因认定创业大赛是个机会,是项目能被看到这个点子能走近更多人视野的机会,事实真应了那句话——谁认真谁输。
等啊等啊没等来任何后续,只是个比赛而已,比完万事大吉尘埃落定。
景栖迟这时问话,“你为什么想做?”
邱阳沉默片刻,“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高中搞计算机竞赛,每天疯了似的编程做题,我受不住压力退出了。后悔,想起来就后悔,但凡那时候坚持一把现在……至少现在不会跟你一个寝室住着。”
“确实。”景栖迟笑了笑。
“但后悔没用啊,屁用没有。”邱阳说下去,“所以我想做成一件事,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做成一件事。上下铺住着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自己能成,就像当初你提人工智能应用在医疗影像上,我一听就觉得这事有戏我可以,非常确定。”
景栖迟闷头不语。
“栖迟我说真的,”邱阳拍拍他肩膀,“也许现在没有这样的大环境,下去十年,不,也许就三五年,这东西一定能大放异彩。人工取代不了人但一定能帮助人,你的思路绝对附和最前沿的潮流。”
“我没琢磨那么多,”景栖迟抿抿嘴,“我就想为身边人做点事,能力范围内让他们轻松一点。”
“殊途同归吧。”邱阳叹气。
目的不一致,可他们想做这件事的心愿决无差别。
两人各自沉默一阵,邱阳再次开口,“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
“是。”景栖迟点头,一下又笑了,“春招见呗?”
因为做项目,他们完美错过刚刚过去的秋招——邱阳倒是海投一堆也拿到几个offer,可公司与岗位皆不是心仪之选;景栖迟更甚,面试一个没参加。
都说有得必有失,可这两位难兄难弟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惜。”邱阳抚摸着面前厚厚一叠装印成册的项目计划书,打开抽屉将它们塞进去。
毕业号角已经吹响,曾经幻想的未来近在咫尺,现实容不得任何人造次。
因欢尔已进入导师实验室帮忙,这年寒假两人晚一周回家。
高铁票售罄,罕见的雨雪天致近期航班频繁取消,再迟又将赶上春运大潮,欢尔于是自作主张买下两张软卧火车票。
类似这样的小事她现在不会再与景栖迟商量,一来太知道什么在对方眼里重于泰山什么又不值一提,二来创业大赛的后续她已经听说,景栖迟虽明面上没表现出闷闷不乐,心里一定烦闷得够呛。
车厢内共四张铺位。两人进去时下铺已入住一中年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黑色羊毛衫领口露出一截白衬衫,灰色西裤黑皮鞋,小桌板上放一台笔记本电脑,声音公放,像是正在开一场视频会议。见他们先是点点头,随后说道,“不好意思我忘记带耳机了,我这边马上结束。”
“没关系。”欢尔摆手,随后将随身包放置在另一侧下铺,用眼神示意景栖迟住自己上面。
景栖迟点头,先把两人行李箱塞到床位下面,又将双肩包扔上二层,这才挨着欢尔坐下来给她看手机消息——景妈在问几点到。
欢尔直接拿过他电话回复,“明早六点。我俩打车回家,不用接。”消息发完又将电话递到他面前。
两人全程没有讲话,车厢内只有笔记本里传出的声音,“总之目前实验室筹备情况就是这样,总部决策明年挂牌板上钉钉。社交、游戏、内容、平台,你们几个teamleader一人领一块,在现有团队和人员的基础上给一份各自认领部分的具体执行方案。”
“好。”对面的男人对电脑说道,“我先下了,车里信号不好。具体明天见面说吧。”
扣上屏幕,他再次道歉,“不好意思。”
从会议内容到言行举止,欢尔和景栖迟都看出来了,这大哥妥妥一商业精英。
“真没事儿。”欢尔笑了笑,又问,“您到哪儿?”
“哦,北京。你俩呢?”
“天河。”
“寒假回家吧?”男人与他们聊天,“哪个学校的?”
欢尔报出名字,对面人笑着称赞,“高材生啊。”
男人顺势说起几年前去过他们学校的经历,老校门、广八路、山上的仙狐传说,谈话轻松愉快。
偶尔陈欢尔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比如从前面对初见者她腼腆羞涩不善言辞,而今却能与火车上恰逢同路的陌生人侃侃道来相谈甚欢,时间总是如此奇妙,它接连不断赋予着人们后知后觉的惊喜与感悟。
男人电话响,他看看屏幕起身,“我儿子。麻烦你们带眼帮我看下东西。”
欢尔答好。
待人出去关好门才碰碰景栖迟,“这大哥真讲究。”
景栖迟正懒懒靠在车厢板上看招聘广告,头也不抬说道,“没准人家不想暴露隐私。”
倒也是。欢尔早就注意到他床上放着的行李包,和富二代邱里的小挎包一样的LOGO。
景栖迟直起身,“饿不饿?我去买点饭?”
欢尔看一眼时间站起来,“我去吧。我想顺便买点零食。”
“那行。”景栖迟头一歪倒在她铺位上,“你别买凉的,吃了又胃疼。”
欢尔刚走不久,车厢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一张生面孔。
景栖迟以为是对面上铺的乘客,未做多想朝对方点点头。
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那人一声不吭进来又不言不语离开,第二次进来时鬼鬼祟祟朝身后望,接着一手提起对面铺位上的行李包一手去够电脑。
景栖迟心跳加速,他背对那人播出陈欢尔的电话,与此同时坐起来,“哥,李哥说让你等等他,他这就回来。”
也许声音有点抖也许没有,景栖迟不知道。
那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目不转睛盯着他。
是一个年轻男人,目测与自己同龄。
“您是李哥同事吧?”景栖迟故作镇定,电话那头陈欢尔“喂”一声。
他将手机举到耳边,只用余光瞄着车厢里的动静,“哦,帮我带个oneonone.”
那人没有走,也许在观察,也许在想对策。
景栖迟拿开电话,“李哥说人来了等一下,他要跟你说实验室方案。”
根本没有他妈的李哥。
他只想拖住对方,他想陈欢尔一定明白那句暗语。
时间仿若静止。
“是的,谢谢。”那人说出自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听不出口音,听不出情绪。
景栖迟看到他将电脑装进手提包。
不能再说话了,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多说一句就会暴露。
怎么办。
行动快过脑子,景栖迟快他一步堵到门口,锁死车厢门。
前面的假装功亏一篑,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那人看着他,眼神变得凶狠,“让开。”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欢尔的声音,“买好了,oneonone.”
有什么在眼前一闪而过,景栖迟扭开门锁重重跌落到一旁,两名乘警冲进来制服住犯罪分子,地上躺着一把刀尖正对自己的弹簧刀。
呵,结束了。
欢尔面色苍白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又是揉脸又是拉胳膊,“伤到没有?”
“没。”景栖迟还在虚惊中,看着那人被乘警押送出门,这才深吸一口气。
住同一车厢的大哥匆匆赶来,见状满脸诧异问道,“怎么回事?”
“您是?”留下另一名乘警问话。
“这是我东西。”大哥拍拍口袋掏出车票,“下铺。”
乘警检查过车票递还给他,接着指指欢尔,“我们巡查时碰到这小姑娘,她说你们车厢肯定出事了。现在看……”乘警扫过被仍在地上的行李包,“应该是您行李遭到偷窃,这俩学生见义勇为。”
过道尽是围观乘客,乘警高声呼喊,“大家都回去吧,一定注意看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说罢拍拍景栖迟肩膀,“小伙子不错,有勇有谋。你先休息休息,一会儿我们同事过来跟你做个笔录,这帮小偷,一到过年就急得跳脚。”
车厢重归安静,欢尔不放心上上下下打量当事人一番,忽而“哎呀”一声。
景栖迟被声音吓一激灵,睁大眼睛问她,“咋啦?”
“你受伤了!”
“啊?”他没有任何痛感,看完膝盖看腹部又看看两侧胳膊,最后摸摸自己的脸,“哪儿?”
欢尔点他额头,“这儿有个包。”
是,跌倒瞬间似乎脑袋撞上铺位爬梯。
“本来就缺根弦,”欢尔惨淡地摇摇头,“完了完了。”
对面铺位大哥送乘警归来,进门便是道谢,“今天多亏你们。丢点钱也就算了,我那电脑里资料太多了,真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景栖迟笑笑,“应该的。”
“我叫姜森。”对方伸出手。
他一把握住,“景栖迟。”
“谁能想到撞上这样的事,”姜森坐回对面问话,“没受伤吧?”
欢尔笑嘻嘻揉景栖迟脑袋,“我们家大帅哥破相了。”
“破相也是精神小伙。你们……”姜森笑着比划,“怎么知道的?”
“我俩有暗号。”欢尔与景栖迟对视一眼。
从未沟通过的一句暗语,高中时代形成的某种默契,oneonone。
欢尔自听到就开始往回跑,没有犹豫亦没有深思熟虑,那更近似于一种直觉驱动——平白无故说这三个单词,景栖迟一定遇到麻烦了。
她的确幸运,中途遇到乘警,而他们毫无质疑就跟上了她,更用宝贵的经验在紧闭的门口示意——稳住,切勿打草惊蛇。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不是现在这般结局。
姜森瞧着他们感叹一句,“真好。”
餐车关闭,三人拿出各自备好的“干粮”齐齐摊在小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开启这顿普通却又不普通的晚宴。欢尔刷着朋友圈问景栖迟,“这什么意思?”
邱阳半小时前发布状态,Ctrl+Y。
景栖迟嘴里鼓囊着,“python快捷键,选定行删除。”
姜森这时抬起头,“你懂python?”
“嗯,”景栖迟漫不经心答道,“我学计算机的。”
欢尔给邱阳点个赞,收起手机,“护肤达人这意思就是忘记创业大赛项目重新开始呗?”
“被伤得不轻。”景栖迟笑了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姜森搓搓手,“能和我具体说说你们做的什么项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