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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有片红房子 正文 27、变故3

所属书籍: 树下有片红房子

    宋丛自课间接完电话就不见人影,待晚上回家欢尔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缘由:下午进来一个急诊病人,家属等许久不见医生就和科里实习护士吵了起来,宋丛母亲护犊心切,说了几句有更严重的病号医生马上来之类的话,大概态度不够好惹恼对方,男家属一脚从身后踹过去,宋妈头部磕到床沿,当时陷入昏迷。

    “颅内出血,情况不乐观。”陈妈摘下围裙,“你自己吃饭啊,我得过去看看。”

    若母亲说不乐观,那就是很不好。

    欢尔叫住人,“宋丛呢?”

    陈妈着急出门,“手术结束就没见人,你打电话问问。”

    从下午到现在打了十通电话,一律被挂断。

    欢尔抄起钥匙下楼,一鼓作气跑到宋家,没人。她转而去隔壁单元,只有景栖迟自己在家。听罢后鞋没蹬好就往外跑,“去医院。”

    他们不是没见过刁蛮家属,从小到大听过的医闹故事五花八门,万不成想有天真落到身边人头上。

    重症室门外,两位母亲一左一右守在宋爸身边,时而沉默,时而交谈,说话声音很小。欢尔和景栖迟远远站在楼口望过去,都没有上前。此时作为无法贡献任何智力的子女,不添乱就是最大帮忙。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宋丛。

    不在家不在医院,那只有一个地方。

    春末夏初,基地里的野花们纷纷探出头,在草丛间树根下开启新一季野蛮生长。宋丛正坐在围栏前,双手抱膝看着不知哪一朵花。

    欢尔与景栖迟走过去,在他跟前席地而坐,陪他一同沉默。

    春景,春夜,春风,这样的好光阴似一种奢侈。

    心里的声音说,对不起,你没有权利享受。

    宋丛是懵的,可他又觉得自己极为清醒。他甚至清醒到试图去理解对立面——家人生病却许久不见医生,偏偏护士长还急扯白脸只会拖延,换谁都会生气吧。可他发现自己理解不了,只要想一想,他就恨不得撕了那人,不,他要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只有这样,他和他的家人才知道健健康康一个大活人被推上手术台一直昏迷是什么滋味。

    母亲做错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就因为一时着急顶撞几句?就因为没有低声下气耐心说明?

    可凭什么,她没日没夜的干,她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劳心劳神,她忙到连自己家自己儿子都顾不上还要对你低声下气,这世界怎么了。

    世事皆有因果,可换来这样的结果宋丛找不到原因。

    他将头埋到膝间,对伙伴们淡淡说一句,“我现在啊,不知道为什么要学医。”

    从小耳濡目染,他以父母为傲,以院里的叔叔阿姨为荣,对那座翻新又扩建常年有消毒水味道的大楼有感情。治病救人于他不是责任,是信仰。崇尚的,仰慕的,想要倾尽一生去追寻的信仰。可现在信仰成为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穿上那身白大褂又能怎么样?等着某天被愚昧无知的人们暴力审判?

    景栖迟拍拍他肩膀,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这场事故打击的不仅是这个家庭,它同时摧毁了宋丛一直以来的决心。

    “去楼上看看吧,躲不是办法。”欢尔起身,向宋丛伸出手。见他没接,干脆抓住他手腕,大力将人拉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和灾祸玩捉迷藏,必输无疑。

    夜深了,欢尔与景栖迟同母亲们回去,宋家父子留守医院。陈妈告诉女儿术后24小时是关键时期,极有可能出现二次出血的情况,必须提高警惕。

    欢尔问,“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院办还在做信息采集,那头说自己一时心急咬定没用力,总归得等你郝阿姨醒了再说。”

    “妈,”欢尔看着母亲,“做医生太难了。”

    加班、压力、二十四小时待命、个人时间被压缩得少之又少,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难的是医生是不配被理解的,治病救人是使命,好像松懈一刻就是玩忽职守,稍稍忽略哪里就被认定德不配位,明明生在和平年代没有枪林弹雨,可他们分明就走在看不见摸不着的雷区,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明白他们并非圣贤,也有寻常世间随处可见的窝火与烦闷?

    他们就是普通人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长着一样的脾肺肾,有荷尔蒙也有多巴胺,会被家里逼着相亲也会因评职称心急火燎,领一份工资做该做的事,这个群体怎就被硬生生抬上去下都下不来?

    欢尔有很多疑问,因为宋妈,长久以来得不到解答的疑问如山洪喷涌而出。

    “也别太悲观。”陈妈看出女儿心思耐心开导,“医患关系本就复杂。这不你林阿姨最近一直操持建医调室,理想情况仲裁委律师都会过来做驻办调解员,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原来副院长身兼如此重任。

    欢尔自言自语,“郝姨会醒吧?”

    “当然,”陈妈摸摸女儿的头,“欢尔,你得相信老天不会辜负善良人。”

    欢尔笑,“又来了。”

    学得都是唯物主义,践行唯心一套一套的。

    “嘿,肉都送嘴边了还嫌弃。”钱医生投来不屑眼神,“你妈传授的都是宝贵人生经验,好好嚼多消化,比你们老师讲那些题有用多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一周,宋妈进入一场漫长的沉睡。身体指标没有任何异常波动,像是睡着都不愿给自己这些同事添麻烦似的。宋丛开始晚到早走的校园生活,偶尔有同学问起,欢尔和景栖迟统统替答他家里有事。宋丛将自己掩饰的很好,仍专注认真,老师交待的班工作一丝不苟,有人来请教题目悉心解答,方方面面看不出任何消沉。直到事件上了当地报纸头条,这篇声情并茂谴责暴力就医的文章一经发出,有人立刻对上号。天河就这么大,父母辈关系网交错,找出宋丛并不难。

    品学兼优的年级第一遇到这种事,大家给予的尽是同情。同情只在暗处,大张旗鼓说出来就变成可怜。

    某日课间操结束,久未联系的祁琪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她抓住宋丛胳膊张口就问,“你还好?”

    宋丛倒有些诧异,捉摸不定地点点头。

    他本以为祁琪也是背地里表达同情的那一个。

    “我才知道,”祁琪站到他身边,一边走一边扬头看人,“阿姨怎么样?”

    “还没醒。”宋丛答。

    沉默着走几步,祁琪问,“我方便去看看吗?在你家时,阿姨挺照顾我的。”

    他想起来了,母亲是曾惦记过这位爱吃橙子的女同学。

    蓦得一阵难受,宋丛苦笑,“方便,但是等醒了再说吧。”

    欢尔见祁琪仍有些不得劲,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冷淡,于是快走两步,“我去厕所啊,先走了。”

    “我也去。”景栖迟跟上。

    “咱俩又不一个厕所……”

    “欢尔,”祁琪叫人,顿了顿说道,“你这次考得很好,恭喜你。”

    期中年级大榜张贴在宣传栏,找到她从前往后要看二百四十人。

    “哦哦,”欢尔答一句,“你也是,再接再厉。”

    祁琪稳定在文科班年级前二十。

    他们走后,祁琪一直随宋丛走到理科楼楼下。直到对方用眼神表达疑惑,她冷静而真诚地说道,“我爸是律所合伙人,如果需要打官司,他那边有好多不错的律师。”

    宋丛的拒绝被她下一句卡到喉咙里,祁琪说,“宋丛,你可以麻烦我。”

    我不用你懂,哪怕只是站在同学立场,我也愿帮你渡过难关。

    “谢谢。”

    祁琪的心因这句谢谢雀跃一整天。上次这样还是她考出班级第一,不是老师夸奖也并非父母称赞,只因有个同学说我发现你跟宋丛很配啊,一文一理学霸组合。然而她只是非常偶然的发挥超常,下一次考试来得太快以至于这些话都没在实验楼激起浪花,更不会穿越行政楼和花园传到宋丛的耳朵里。她拼命努力只是为了再考一次第一,因为那样才会被看到,这些话才会自然而然被传开,而之于宋丛,哪怕只是轻轻提醒一句自己的存在,祁琪认为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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