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努力终于感动上苍,这学期期末考,祁琪是班里第一年级第三。
她终于有勇气站到那个人身边,寒假第一天给欢尔打电话,“你们在一起复习吗?我这假期不用补课,去找你们吧。”
“快来快来。”欢尔终于等来好友主动问候,兴奋地恨不得直接去接人,嘴里碎碎念,“我们都在宋丛家。他和廖心妍在给景栖迟补生物,景栖迟这次有进步,出倒数了。”
“谁呀。”宋丛问。
“琪。”
电话这头祁琪竖耳倾听,对于自己的名字他会作何答复,会邀请吗,会问最近在做什么,或者……或者兴许知道文科班的成绩会道一句恭喜?
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只听到廖心妍的声音,“不对,你再把进化理论看看。”
祁琪心一沉,跟着问出口,“班长怎么也去了。”
欢尔自然没办法说是廖心妍想见景栖迟才张罗着来,只得蒙混过关,“难度太大,怕宋丛自己补不过来嘛。”
景栖迟的声音,“说谁难度大。”
廖心妍和宋丛纷纷叫停,“看书看书。”
欢尔叫,“我打电话呢,你们小点声。”
多热闹啊。
可一字一句都扎到祁琪心上,甚至包括最无关紧要的“生物”。
她甚至都没有生物课。
桌上是母亲刚送进来的水果,一盘红彤彤的苹果里那只黄色鸭梨显得格格不入。祁琪捡起无辜的鸭梨扔进垃圾桶,对那头说,“刚才同学发消息约我了,下次吧。”
这就是被抛弃的命运。
因为无论如何都融不进去,连争取一下都显得无比寒酸。
——她不想更不会做摇尾乞怜的家伙。
未待欢尔答复,祁琪直接挂断电话。
下次是种礼貌的拒绝,整个寒假欢尔都未见到祁琪。
打过电话,发过消息,总是没说上几句就匆匆结束。应该很忙吧,她这样想着,第一可不都像宋丛那么闲。
春节是在医院过的。父亲没回来,她不忍撇下母亲一人便没回四水,大年三十值夜班倒也算不上新鲜事。三院条件好些,大师傅提前包好饺子速冻在冷柜里,食堂入口桌上摆几台电磁炉和一次性餐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天的年夜饭被吃成流水席,来一拨热闹一阵,安静不了一会儿下一波又来了。欢尔与母亲赶上与产科几位叔叔阿姨进餐——如果你是医生家属就会知道,他们不但会在手术时哼Beyond聊家里不省心的熊孩子,不只会在吃猪脑花干煸大肠时讲白天遇到的神奇病例,他们还会在大年三十的饭桌上分为理论派和经验派认真打赌——赌资是夜班,而赌题是八床产妇到底生在零点前还是零点后。
陈妈揉着女儿脑袋谆谆教诲,“妇产一体,听着点以后有用。”
欢尔心里作答,是是,等我生孩子再用吧。
吃过饭,百无聊赖在医办上网时收到景栖迟信息,“来基地。”
从医院侧门出去穿过一片小花园就进了家属院,这片父母们上下班必经之地就是景栖迟口中的“基地”。他说小时候院里孩子商量干点什么缺德事全在这,位置佳隐蔽好,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欢尔在小径中央站定,并没有看到人。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时听到背后响动,她迅速将胳膊肘顶出去,之后拽住对方上臂准备背摔,景栖迟拍着人“啊啊”大叫,“疼,疼!”
宋丛从一旁闪出,笑着拉开两位幼稚鬼,“让你非得试,诚心找打。”
景栖迟揉着右侧肋骨一脸委屈,“快叫你爸给我看看,我这折了。”
“折不了,我知道是你都没用劲。”欢尔朝他做鬼脸。
“这叫……没用劲?陈欢尔你过来,我告诉你什么叫没用劲,你过来,来。”
欢尔绕着花园开跑,景栖迟在后面追,宋丛站在原地几乎笑哭。
跑上一会欢尔忽然反应过来,我干嘛躲啊又不是打不过他,同时停下脚步,“Oneonone.”
景栖迟撇撇嘴,点她脑门,“一会儿让你哭着求哥。”
他俩是带礼物来慰问的,而礼物,是一打啤酒。
宋丛开一罐递到欢尔面前,景栖迟上手拦住,“没规矩,叫哥。”
欢尔点头称是,一本正经道,“我先想想叫完送你去哪个科室比较好。”
“眼科,眼科今天值班人员少。”宋丛接话。
“哎老宋,你收红包了么跟她沆瀣一气。”
“得了,”宋丛笑着又开一罐递给他,“别显摆你那点成语储备了。”
风很大,酒很凉,可喝下去全身都是暖的,暖到可以拥抱住这个寒冷冬夜。
感动也如暖流蔓延开来,欢尔举起酒,真心说道,“谢谢你们。”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她也知道过去一定有个这样的深夜他们和自己一样,尽管理解到不能更理解,可仍有点落寞,有点难受,有点孤单。
万家灯火户户团圆,可总有人要坚守岗位。
宋丛与她碰一下,“以后想喝酒,找我。”
——很近或很远的以后,随时随地。
景栖迟也碰一下,“让你喝是为了好睡觉。”
——不要多想,再难熬的夜也会过去。
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欢尔不知道,可她记得那个夜晚自己睡在值班室,好像做梦了,梦里父亲和母亲一同抱着她,就像抱着人世间最璀璨最珍贵的宝物。
开学伊始,祁琪彻底退出同行小分队,每次理由都差不多,补作业,老师找,给同学讲题。直到某天欢尔在车库碰到她和另外一个女生说说笑笑经过眼前,她才知道所有那些都是理由,祁琪只是有了新的朋友。
她当然会有新的朋友,可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欢尔有些赌气地发消息:琪,你愿意和别人一起走告诉我就可以了。
晚上快十一点才收到回复——我以后和别人一起走。
只有这一句,不冷不热的一句通知。
第二天课间,欢尔忍不住跑去文科楼找人,祁琪被两名女生揽着正往外走,见她停下脚步,“有事?”
好像没事就不能来一样。
欢尔顿时气急,“你突然这样,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祁琪让身边女伴先行离开,双手抱胸,“你不是也常跟廖心妍一起走?有我没我有差别吗?”
“廖心妍她……”欢尔语塞,一时竟有些伤心,“你怎么能这样说。”
祁琪哼笑一声,“你不是从前的陈欢尔了呀,只有我一个朋友的陈欢尔。”
该回去了,再不往回跑要迟到了。
可欢尔的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很多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
“你快回去吧。”祁琪说罢转身去追女伴。
一定有哪里不对,祁琪绝不是乱发脾气的性格。可陈欢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理由,更糟糕的是,她似乎没机会问了。
祁琪不再接她电话,信息偶尔会回一条,问及原因统统一句话,“你想多了”。有时会在校园里碰到,笑一下,最多问句“考得怎么样”,她们由朋友又变回同学。
最为普通的,只停留在认识层面的同学。
陈欢尔因为这件事陷入低迷,上课无精打采,做题也经常分神。求解无门,有天下午自习间隙她问杜漫,“如果那个领操的女生突然不理你,你觉得是什么理由?”
杜漫一手拿着面包啃一手仍在写字,“她不会。再说谁会突然不理人。”
欢尔在纸上瞎画,“就是说啊,肯定有原因。”
“你做错事得罪人家了?”
“没有。”
“误会没解开?”
“也没有。”
杜漫停下写字的手,“那就是人家有理由但不想告诉你,别想了。”
欢尔叹气,“这样丢个朋友,可惜。”
杜漫随手将半个面包塞进书包,喝两口水,“朋友丢了还能再找,时间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机器啊机器。欢尔心想,却也不自主拿出练习册做起题来。
这时一个外班男生呼哧带喘闯进教室,“宋丛,景栖迟受伤了,赶紧去医务室。”
话音未落,宋丛“蹭”地起身,欢尔迟钝一瞬,扔下笔跟着跑出去。
省一线俱乐部下周组织选拔备战青超联赛,足校有位从小带景栖迟的教练惜才单独推荐了他,加之拿过重量级赛事的最佳球员,他志在必得。从寒假开始他就在和足校那帮人混,所有心思都在这场选拔上,景家爸妈甚至预备好随时转学。
偏偏这时受伤。
医务室有六七个穿运动服的男生,这些平日闹腾最欢的人此时像一株株被暴雨摧残过的小花,面色凝重围在床边。宋丛扒开人,“怎么回事?”
有男生替答,“踢比赛俩人撞一块了,队长被压在身下,本来没事,结果跑几步不知怎么忽然倒地,站都站不起来。”
景栖迟惨白着一张脸,大滴汗珠顺额头往下落,表情极其痛苦。正做冰敷的老师建议,“去医院拍个片子吧,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宋丛当下指挥欢尔,“去门口拦辆出租车,我俩先回去。”说罢背起景栖迟,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千万别再伤到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