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自习结束回家时景栖迟的自行车忽然掉了链子,两个男生轮番上阵弄得满手是油也未修好,一通折腾过去半小时,祁琪妈妈打电话催促,大家便一致决定将车留在学校明天处理。
景栖迟带欢尔,一路听祁琪聊起文科班新鲜事。某个历史老师在校内网相当活跃,经常大半夜偷同学的菜,被发现了还死不承认说自己根本不玩人人。
祁琪笑得欢快,“不玩他怎么知道网站改名?我们就是不好意思拆穿他。”
她说班里由外市转来一名超级学霸,付主任已经预定下周一由此人做国旗下讲话,到时你们就能见到啦;她说我们楼现在离食堂近,慢悠悠过去都能吃新鲜出炉的,你们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提前打好;她还说人少显得地方好大,上次排座位靠窗靠墙都换成单人单桌坐了,教室后边宽敞地还是能打篮球。
这话引得从未去过的宋丛一阵羡慕,“你们班多少人啊?”
“三十四。”
“三十五。”
欢尔和景栖迟齐声给出不同答案。
景栖迟朝后座撇一眼,“不说新转来一个么,小学算数。”
欢尔打他后背,“你就两位数加减法算得好。”
“你俩够了。”祁琪笑笑,看向宋丛,“下次你来找我,实验楼我地盘。”
宋丛也笑,“行。”
这句顺口而出的答案让女生心花怒放,十字路口前,祁琪朝伙伴们摆手,“明天见啦。”
女友走后,欢尔蓦得有些惆怅。新班级,新朋友,新环境,她恐怕都没机会见到好友口中这位历史老师的庐山真面目吧。
家属院前一个路口是一片拆迁地,虽按计划将建成带有大型购物中心的新型高层住宅区,可自欢尔搬来这里就一片狼藉一天也未动工,连带着整条街的路灯都泄气似的,要么不亮,要么暗得像随时偃旗息鼓。就在他们说着话刚刚经过工地入口,旁边广告挡板后突然冒出来三个男人,景栖迟没留意不由一个急刹车,后座的欢尔一头撞到他后背上。
宋丛也好不到哪去,因为着急回家车速本就很快,这一急停差点将自己翻出去。
到欢尔双脚落地看清面前人手里的东西,心一下跳到嗓子眼。
那是一把十多公分长的水果刀。锋利的刀尖正对着挡在她前面的景栖迟。
对方开口,“身上值钱的都掏出来。”
他们右侧是广告版,而另外两人一人拿着酒瓶站在宋丛车前,另外一人满脸通红赤手堵在背后。
四面夹击,根本没办法跑。
也就是说,二十一世纪的都市夜晚,他们被打劫了。
现场并不好笑,因为欢尔猛地意识到,景栖迟这学期刚换了新手机,而宋丛,他身上有近两千块刚收上来用于买辅导书的班费。
浑身冷汗。
第一反应去看同伴,景栖迟几乎贴在她身边,面无表情;一步之外的宋丛脸色都变了,单手紧紧抓住后背上的书包,钱全在里边。
“看什么看!”对面的人晃晃刀具,凶神恶煞。
陈欢尔被猛地一吓不觉身体后仰,大脑一片空白。
“钱!”手握酒瓶人低吼,“拿钱!”
一阵酒气扑鼻,这种陌生而强烈的气息让欢尔瞬间清醒。四下无人,求救无望,所以要么乖乖就范,要么……
持刀的人个子不高,体格一般;堵在身后的没有器械的人与宋丛和景栖迟身量差不多,但并不壮;至于拿酒瓶的眼睛通红站立都不甚扎实。显然三人都喝了酒,而这场意外并非精心策划,他们三个运气太差,赶上而已。
可以选第二条路。
陈欢尔决定赌一把。
“钱包在我书包里。”她说着一边从背上摘下书包一边故意退后半步踹倒自行车,随着“哐”一声响,本来双腿挎在自行车中间的景栖迟下意识迈出来,几乎同时,欢尔趁乱喊出一句oneonone,怕同伴没听清楚她声音大些又说一遍,“oneonone!”
书包猛地砸到持刀者脸上,右脚即刻出击踹上对面人下体,双拳交替对准直打鼻梁,趁对方还未反应拽住胳膊用尽全身力气,背摔完成,最后一脚大力直下踩住裆部。
“啊,啊。”男人一阵惨叫。
欢尔转头朝身边纠缠的两人大喊“闪开”,景栖迟甩不掉对方,她情急之下一脚从侧面踢过去,两人一同倒地。酒瓶滚出去,而喝醉的人意识不清动作迟缓,景栖迟趁机踩在对方身上迅速爬起,赶紧去帮宋丛,二对一,与宋丛对峙的高瘦男人见形势不好转头就跑。两男生回过头几乎同时一声,“小心!”
欢尔还是被刀划了一下——她正从背后压制已经站起来的醉汉,而另一人从侧面突袭,躲避的基本原则是避重就轻。
这一躲也让持刀者扑个空,脚下被自行车车把绊住,一个趔趄刀具落地。而宋丛与景栖迟眼疾手快上来一人一侧按住人,欢尔用手臂锁死醉汉,单脚发力狠狠踢上持刀人胸口,趁对方倒下大吼,“跑!”
景栖迟和宋丛推车开跑的同时,她转到醉汉身后膝盖顶上去,对方大叫跪地而她放开手便开始跑,紧追两步跳上车后座,景栖迟带人奋力向前蹬,宋丛挡在他们身后,一边回头望一边扯着嗓子喊,“快,快!”
快,快,用尽毕生力气,朝前面光亮的地方,快,快。
比咆哮的风,比燃烧的火,比飞驰而过的流星,少年们在进行一场想要超越世间所有的速度比拼。
他们赢了。
视线里出现熟悉的超市灯牌,两名男生逐渐放缓车速,直至双脚撑地停下。
欢尔跳下车,与此同时两辆自行车应声倒地。三人像溺水者摸得浮木,不发一言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路边。
眼前是明亮的路灯,大马路上时而有车辆闪过,两名穿红色马甲的超市店员凑在收银台聊天。
这样的夜晚才对,平和、宁静、单调,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就像一场梦。
宋丛最先缓过来,当下拉过欢尔胳膊,“是不是伤了?”
当时太紧张一切又太快,究竟那把刀划到哪里谁都没有注意。
“啊。”欢尔不由叫一声,这才感知到撕扯而来的疼痛。
校服右边袖子被划开,隐隐可见血迹。
“坏了。”景栖迟见状就去拉她校服拉链,脱掉校服,小心翼翼将卫衣袖子撸上去,上臂有个四厘米左右的划口,不深,但还在出血。
“幸亏穿的厚。”欢尔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早晨出门凉,她特意换了件加绒卫衣,歪打正着帮了大忙。
“赶紧回家。”宋丛扶她起来,眉头紧锁。
“先别。”欢尔朝不远处还亮灯的药店扬扬下巴,龇牙咧嘴,“买点药处理一下吧,被我妈看见妥妥完蛋。”
“不行。”宋丛坚持,“这是刀伤,处理不好留疤不说,再化脓感染就完了。”
“不至于。”欢尔指着伤口给他看,“就蹭一下又不在关节,再说这深度肯定不够半厘米,都不用缝针。”
宋丛蹙眉,“那也不能……”
“先这么办。”景栖迟见伤口还在渗血,想起上次陈妈因为一点青肿就发火的事当即作出决定,“走,快。”
欢尔被安置在药店门外长椅上,景栖迟进去很快出来,手里多一包医用纱布。他拆开包装迅速按住伤口止血,眼神不见平日顽皮,“疼不疼?”
“有点,还好。”欢尔实话实说。
“不然晚上……”
话至一半,宋丛结完账出来,见景栖迟按着伤口先是叹气,又道,“我还是觉得要打一针抗破,不能因为瞒着丽娜阿姨造成隐患啊,要不让我妈带你……”
“你妈知道跟我妈知道有差别?”欢尔扯出一个苦笑,“再被看出刀伤,咱们仨有一个算一个,全见不到明天太阳。放心吧,轻重我心里有数。”
见两人仍沉默,她碰碰景栖迟,“刚说晚上怎么?”
他本想提议不然晚上去自己家里睡免得被陈妈训斥,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未免大惊小怪,干脆转换话题,“陈欢尔,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拳脚功夫?你太牛了你,你会打架啊!”
“完全,完全没想到!”宋丛聊及此处一改愁容,满脸欣喜交加,“欢尔我真没想到,你那身手完全是专业级!”
出拳,踢腿,锁喉,动作利落稳准狠不说,她所展示的技巧远大于力量,不经长期训练的人绝对做不到如此。
而不经这场意外,即便亲近如他们陈欢尔也从未提起更未展示过,对宋丛和景栖迟来说,这个晚上太过惊心动魄。
欢尔被夸得不好意思,淡淡说道,“算学过吧。我小时候身体特别好,我爸妈觉得不学功夫可惜。”
景栖迟猛地抬眸看她,没有说话。
撒谎。
他不知道陈欢尔为什么撒谎,可他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机。
“差不多了吧?”宋丛抬开景栖迟按压的手,打开手机照明凑近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出血量很小,伤口长但的确不深,这才暗松一口气拿出买来的碘伏,“忍着点。”
饱含棕色液体的棉签擦到伤口处,欢尔“嘶”一声。
“好了好了。”宋丛安慰,随即用纱布将伤口裹住,简易医疗完成。
欢尔稍稍抬起胳膊晃两下,的确只是皮外伤,骨头屁事没有。
她彻底放心,一下笑出来。
景栖迟被这反常举动弄得一愣,“干嘛?”
“我就是想到,”欢尔指着宋丛手里的碘伏,“这辈子还第一次买这玩意。”
“我也是。”
“我也是。”
三人一同大笑,笑得泪花蹦出眼角,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太值得笑一场了。
点背到底值得,勇斗歹徒值得,死里逃生值得,第一次花钱买家里从不断供的碘伏更值得。
这是一个拥有数不尽值得的秋夜。
大笑过后,宋丛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学的什么?”
欢尔不解,“嗯?”
他握紧拳头用零点五倍速朝景栖迟脸上打过去,而另一方则配合小剧场装出被胖揍的模样慢悠悠扭过脸去。
欢尔再次笑出来,“就散打,没事打打拳踢踢脚之类的,没什么用。”
“没用?你今天可救了我俩一命。”宋丛朝还在演技状态的景栖迟做个“收”的动作,“是不是?”
“是是是。”景栖迟恢复正常又开始皮,“我现在可知道那会你为什么说怕打伤人了。”
宋丛不解,看完他又去看欢尔,“打伤?”
景栖迟摆手,“反正有那么点你不用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