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当祁琪想起这次图书漂流,她忽而产生疑问:在高中那样紧张繁忙的日子里,学校怎就确定大家一定会去找书看书呢?
疑问产生的同时她便想到答案。
会参加的,一定会。
不是寻书,而是千方百计探听那个人拿出哪一本,而后马不停蹄在书海中准确找到试图借助这个入口了解献书人的所思所念所爱。最后的最后,冥思苦想琢磨出与之匹配的句子,庄重而小心地写在上一行文字之下。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青春这座小旅馆里的常客。
可也只有在旅馆彻底结束营业的未来,我们才有勇气承认这件事。
书上这句话,来自一个你不知道的陌生的我,是我离你最近的一次。
那时的祁琪侧面向欢尔探听消息——他们一个院住着,早晨又一起上学,女伴一定知道。
好友很快给答复,“宋丛那本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你下次直接问嘛,他又不是外人肯定告诉你。”
欢尔以为祁琪同其他人一样只是在关注“年级第一”——他用什么辅导册,他笔记上写了什么,他会看什么样的课外书,宋丛的一举一动都是好学生行为规范,而好友只是不太好意思表现其实自己也很看重名次迫切地想要追赶先进生。
报刊阅览室单独腾出来做这次活动,祁琪于开放当日去找了两圈都没看到。她猜测或许有人抢先一步恰好拿到这一本,打算过几天再去找一遍。
没有自习课的周五下午仍有人规规矩矩留在教室,比如班长廖心妍,比如第一排从未出过班里前五名的瘦小女生,再比如欢尔前面与她位列同一中等阵营午晚两餐都有人送饭的男孩子。宋丛与其他班级学习委员一起被付主任叫走去高二年级知识竞赛帮忙,而景栖迟得偿所愿整日泡在球场——他被选为队长,两周后将带领校队参加全省中学生足球对抗赛。有次校内友谊赛欢尔和祁琪去看,一方是校队首发,另一方替补球员,为拉平实力弱势方加入三名体育老师。比赛对峙十分激烈,操场四周尽是围观人群。带上队长袖标的景栖迟全无平日吊儿郎当模样,跑动、呼喊、扬手要球,他是场上的绝对核心。欢尔看着他奔跑的身影忽然明白一件事,抱住梦想的人会闪闪发光。
祁琪说你不觉得他来天中可惜吗?
人人挤破头只为争那一席名额,于景栖迟却是种不得已。
就像小时候我们满心欢喜将最爱的玩具给最喜欢的人却只得到对方一句冷漠的谢谢,长大后才明白这句道谢已是对方的全部礼貌。
单方面强加的好是种负担也说不定。
这些欢尔不打算同任何人说。惋惜过去是对自己毫无意义的消耗,她只希望伙伴能抓住眼前所有机会不回头地往前冲。
就像现在这样。
“进了!”周围一阵欢呼。
景栖迟单刀破门,在最后一刻反超比分定下终局。
他在场中被拥上来的队友七手八脚揉着脑袋,男生表情有些扭曲,但,笑得竟然带几分羞涩。
出息了,欢尔暗想。
比赛结束,她握紧手里未送出的运动饮料同祁琪离场——很多女生上去送水,好像也不差这一瓶。只是身后的欢笑声引得几步一回头,景栖迟被人群围着,她看不清他此刻的样子。
文化月第三周,徐老师的女儿回母校做演讲。五班这下倒全空,大家都想一睹这位关系更亲近一层的神仙学姐芳容。礼堂座无虚席,欢尔同祁琪插空钻到过道处,旁边座位上的高三生人手一本练习册或闭目默诵或奋笔疾书。小徐姑娘在掌声中迈着轻快步伐走上舞台,她带来的主题是逆风飞翔。
也只有穿越云层顺利抵达另一岸的鸟儿才会感谢途中风雨吧。对于陈欢尔这种正远望乌云努力扑着脆弱翅膀的小鸟,她最期待的是来阵火炮砰砰把云彩击得片甲不留——若能取消高考就好了。
“先说一下我的情况吧。”自我介绍后,小徐姑娘娓娓道来,“我是踩着天中公费线进来的,入学排名四百左右。高一期末三百二十,高二分班后稳定在前十,高三基本没出过前五名,后来的付主任刚才介绍了,我现在在清华读新闻专业。说这些是想告诉大家,我一路都在追都在赶,很累非常累,但,值得。”
接下来她开始分享学习方法,由系统到单学科,底下的人笔记不停。
这部分欢尔一样没记住,倒是中间有句话让她有血脉贲张之感,小徐姑娘说永远都不要看轻自己,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不要。
中途去卫生间,欢尔在礼堂外大厅碰到徐老师。她打声招呼,之后问“您怎么不进去?”
老徐背着手,“还嫌我看得不够腻歪?这儿也能听到。”
欢尔要走却被叫住,老徐像是闷久了急于找人聊天,问她听得多少有无收获。欢尔实话实说,“我想选理科,学姐介绍的主要是文科经验。”
她本就理科偏好,天中传统又重理轻文,到高二也就五六个文科班。这选择无需三思。
“经验都是别人的,”老徐看着她,“取其精华,路还得慢慢摸。”
欢尔指指里面,“您在家辅导学姐么?”
“少。”老徐扬扬下巴,“当时这丫头文理差不多,我们就想让她念理科。但她自己坚持,后来……就是倔吧,遇到困难也不怎么和家里讲。她高考那年我还带着毕业班,自己学生都顾不过来。”
“怪不得。”欢尔点头。
“怎么?”
欢尔笑了,“学姐说永远不能看轻自己,这句话还让我挺感动的。”
“嗨,”老徐自嘲般笑笑,“最看轻她的人就是她爹。”
“嗯?”
“这丫头是回来给我上课的。”老徐不再多说,拍拍欢尔肩膀,“化学老师夸过你好几次。努力吧,定下目标就全力以赴,别留遗憾。”
礼堂内传来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想必分享会已告一段落。
除去羡慕,此时陈欢尔对里面自信满满的小徐姑娘凭生许多敬佩。她的飞翔该有多孤独,在那一程狂风暴雨的旅途中,没有谁相信她能飞过去。
这个月陈欢尔过得很充实,除去读完几本漂流图书,她和祁琪还借宋丛的后门去观摩了两场高二知识竞赛。其他班学委只初赛帮忙,宋丛却被付主任压榨着从头跟到尾——无需任何技能的现场记分员,以示公平找来其他年级学生担任。他说自己刚入学时欠付主任一个人情,至于是什么任欢尔祁琪百般追问,男生都一副哪怕上刑场也绝不透露半分的姿态。竞赛题目五花八门,婴儿为什么“干打雷不下雨”啦,无花果到底开不开花啦,Google浏览器名字从何而来啦,好在选择题偏多,不然泛知识竞赛会活脱脱变为尴尬大赛。
四强赛有这样一道题:小脑属于脑前部中部还是后部。陈欢尔在观众席脱口而出“后部”,几乎同时台上一名戴眼镜的斯文男生抢到,同样给出“后部”答案,回答正确,祁琪大力戳她后脑勺,“这事你倒行。”
“学海无涯啊。”欢尔啧啧两声。她纯属现学现卖,这是那本《神经心理学》某一章的知识点,揣在怀里还热乎着呢。
眼镜男又稳又准,几乎凭一己之力将班级带入决赛。祁琪指着台上站他身边的女生八卦,“据说他俩是一对。”
“这你都知道?”
“贴吧上热门校园情侣排行榜,那里面都有照片。”祁琪挑眉,“羡慕不,公费谈恋爱。”
“可……老师不管?”
“不知道,可能成绩都不差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成绩真是个奇怪存在,有一段时间它无所不能,过了这段则毫无用处。它有永生的生命,它清高、公平、有时也会开并不有趣的玩笑。它被特定人群奉若神灵,信徒的离开并不使它难过,因为它无比笃定总有人前仆后继跪拜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