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胥若进城门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可见是胥若刚刚回来便有人去通报符奕。
“知道了,先下去吧。”
胥若被白兰扶起身来,用一旁的茶水漱了漱口,然后道:“走吧。”
白兰皱眉问:“但是,小姐你的身体……”
胥若摆了摆手,道:“没关系,应该是这一路太颠簸了。”
出了房门,符奕派过来的太监就在门口等着,见胥若出来,他便道:“兰姑娘,殿下请您进宫一趟。”
胥若道:“敢问公公,殿下突然召见,是所为何事啊。”
那太监摇了摇头,恭敬道:“姑娘,这个奴才也不知道。”
“姑娘去了应该就清楚了。”
出了兰国公府,符奕从宫里派的马车就停在门口,金玉珠帘,檀木宝马,彰显了绝世的权威。
“姑娘,请吧。”
胥若笑,道:“有劳公公了。”
坐上马车,白兰坐在胥若身旁,胥若脸色还有些苍白,眉头微微收敛着,眼看是身体不太舒服。
白兰轻声询问:“小姐,现在觉得怎么样?”
胥若点点头,道:“……不必担心,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白兰担忧在心里,但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得拉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外面的风透进来,让马车不再那么闷。
半晌,胥若似乎缓过来了些,道:“他这个时候召我入宫,想必是已有怀疑,我同他大半年没见,尚且还摸不准他的态度,你要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
白兰点点头,道:“奴婢明白。”
小姐格外在乎她在符奕面前暴露自己这个问题,上回的火灾,小姐宁愿同符奕一起跳江都没有让她出手相救,白兰很不明白胥若为何这么在乎这点,但是对她而言,胥若说什么,都是不容违抗的命令。
她迟早要去面对符奕,本来以为她还能在家里待个几天,但是没想到她才刚回来,符奕就命人过来了。
这是多么迫不及待想要见她啊。
行至宫门口,胥若下马车,上了宫里专用的轿辇。
皇宫里到处还挂着祭奠先帝的白绫,宫中的人们腰间也都系了一条白色的绸带,整个皇宫都安静至极,配上这压抑而沉重的天气,倒显得格外的冷漠且肃穆起来了。
停在轩和殿门口,胥若被人扶下来,那宫人将胥若带到门边,恭敬的对里面道:“殿下,兰姑娘来了。”
那里面传来一阵简短且低沉的声音:“进来。”
那宫人替胥若打开门,然后道:“兰姑娘,请。”
胥若转身对白兰道:“你在这等着我。”
白兰点头,道:“是。”
胥若擡步迈了进去,便有一种压抑的气息侵袭过来,这里面很安静,有几个太监安安静静的站在里面不发一言,平白显得压迫起来。
站在门口的太监将门轻轻合上。房里变得稍微暗了些。
胥若也不害怕,站在门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面带笑容的走进里间。
符奕坐在书桌边,书桌上是成堆成堆的奏折,他身上穿的依旧是玄色绸缎的衣衫,衣角有绣着图案的金线。
胥若走过去,站在符奕面前,服了服身子,道:“给七殿下请安。”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两个燃着碳的炉子,房间里不似外面那样寒冷,香是龙延香,轩和殿也向来是大仪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她能听见符奕放下手里的奏折的声音,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细细的打量着她。
符奕神色晦暗,目光丝毫不带掩饰的看着眼前的这位所谓的兰家小姐。
女人身姿窈窕,有些削弱但是玲珑有致,露出来的脖颈如同天鹅一般细白匀称,孱弱仿佛一折就断,但好像又透露着媚态和勾|引。
“平身吧。”
胥若站起身子,低着头,道:“谢殿下。”
符奕语调平缓,带着上位者的威势,道:“兰家小姐?”
胥若双手平放在腹部,道:“殿下有何吩咐。”
符奕靠在檀木椅子上,上面铺的是白色的狐裘,他道:“擡起头我看看。”
女人不见丝毫怯色,缓缓仰头看向了他。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张和胥若极为相似的脸,这张脸让从胥若进来便冷淡的不舍得多做出一个表情的男人陡然握紧了自己的手,一下子从座位上坐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到胥若面前,阴鸷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一双大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胳膊。
他对着她隐忍克制道:“胥若?”
胥若神色不改,柔声道:“那是奴家兄长,殿下认错人了。”
胥若没松开握住胥若的手,看着胥若的脸,神色略微温柔下来,反问道:“认错人了?”
胥若低垂着眉眼,不卑不亢,道:“是的,殿下。”
两人僵持半晌,终于,符奕放下手来,在这这样的气氛中。竟然微微笑了起来,他道:“吓到你了。”
符奕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道:“胥若啊,我知你有难言之隐,你骗我这么多年,我不怪你。”
胥若站在那,弯起唇角,笑的温柔,重复道:“殿下认错人了。”
符奕像是没听见这句话,道:“一月前听见你的死讯,你知我有多伤心吗,如今你回来了便好,至于你是如何变成女人又期瞒我的,我可以既往不咎。”
说罢,他又上上下下看了一眼胥若,语气里多了些戏谑,道:“不过胥若啊,想不到你变成女人,也是这么的好看。”
胥若毫不动容,擡头直视着他,道:“殿下,您认错人了,兄长他已经过世了。”
符奕脸色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过来,脸上的温柔已经消失殆尽,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胥若道:“回殿下,奴家单名一个茴字。”
符奕目光一刻不曾从胥若脸上离开,企图从她脸上发现一丝破绽,但是,毫无收获。
他手指轻点着桌面,道:“兰茴啊……”
“姑娘真是天姿国色啊。”
胥若神色不改,唇角微弯,不见欢喜也不见惶恐,她道:“多谢殿下赞赏。”
“姑娘这么些年在外辛苦了,我同你兄长也算是多年至交,姑娘也算我半个妹妹。”
胥若道:“谢殿下擡爱。”
“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宫里找我。”
符奕这话,可谓是非常重了。
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七皇子了,先帝立他为帝,他将来便是这大仪的皇帝,九五至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这样承诺胥若,若是传出去,那这渗康城便没人在敢招惹她。
“好了,来人,将兰姑娘送回去。”
“是。”
门从外面打开,一位宫女走了进来,带着胥若走了出去,刚出门,便遇见了从门外过来的柔三。
柔三见到胥若分明一愣,胥若低着头,对着他行了个礼,没有多言便走了出去。
胥若走了之后,柔三走到符奕书桌前停下,道:“殿下。”
“方才过来的,是今日刚刚被接回来的兰姑娘?”
符奕笑了笑,道:“什么被接回来的兰姑娘,这个说法也就是骗骗那些极容易被误导的百姓。”
柔三道:“那殿下以为如何?”
符奕摇摇头,道:“总归不是那么简单。”
柔三想了想,道:“方才她同殿下说话,可有露出什么破绽?”
符奕摇了摇头,道:“仪态神情都极其完美,完全挑不出来过错。”
紧接着,诺大的书房里,符奕的声音低微,但又透露着危险:
“……但是,这才是最大的破绽。”
一个刚刚从山里接出来的姑娘,长在山里十几年,从未踏出山里一步,就算是有人教导她宫中礼仪,也绝不会在符奕面前如此淡然。
在将来的帝王面前表现的如此从容淡定,被符奕如此逼问不见一丝怯弱,如此气魄,别说是个小姑娘,就算是个朝中官员,也不会没有一丝丝的紧张。
那个女人,太过气定神闲。
这根本就不对劲。
“这个兰茴,和胥若是真的像啊。”
胥若的长相并非美的有攻击性那种,所以有许许多多相貌胜于他,但是却都不如他的人。
胥若胜在气质。
而这个女人身上,有胥若身上才有的气质。
符奕靠在椅子上,微微阖眼,叹了一口气。
胥若突然的死讯,确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不知他对胥若一种怎样的感情,但是那天洞穴里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那一张清丽的侧脸。他便觉得,那个人,印在了他的生命里。
那是他生平第一回,觉得他夺皇位,除了为了他自己的执念外,还有别的意义。
胥若前脚刚从轩和殿回来,后脚符奕给的赏赐便十分高调的到了兰府。
黄金白两,绫罗绸缎,簪花玉搔头,其中甚至还有一只曾经太后用过的三尾凤钗。
刚来就被将来的皇帝召进宫,又得这么多赏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兰家的姑娘日后恐怕就是宫里的主了。
胥若也没摸清符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先前,她同符奕虚与委蛇是一切还在酝酿,如今她恢复身份,该来的便总会来,那些虚假的情谊,丢了便丢了。
现在,那些虚与委蛇便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