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天,王子直一行人就到了巡查府,那儿门前站了一群人,带头的是江北督察段然,后面是一众家仆。
王子直下马,与段然互相行了礼,又做了一堆没用的寒暄之后,段然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站着的沈愿和胥若。
“敢问这两位是……”
“哦,这是为沈尚书家的小公子沈愿,这位是兰国公府家的小公子兰胥若,王某有幸受两位大人所托,带两位小公子出来历练历练。”
那督察令有点惊讶,微微睁大了眼,连忙道:“哦,原来是沈小少爷和兰小少爷啊,真是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啊。”
“还请两位小公子替段某向令尊问好,这些日子公务繁忙,改天一定上门拜访。”
胥若拱手作揖,道:“段大人客气了,家父可一直都在挂念您呢。”
沈愿在一旁懒得客套,但胥若不能失了礼仪,来来往往与段然说了几句才算结束。
………
在门前一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半天,这才进到院子里,丫鬟帮胥若房里的整好后,白兰把胥若一些贴身日常用的东西亲自摆放整齐,然后跟胥若道:“这段大人还真够能说的,三句不离老爷。”
胥若站在一旁轻笑,道:“段大人跟父亲在政务上多有往来,多日不见,想必是多有挂念。”
白兰把东西摆好,道:“我在旁边看他真诚的都还真要以为他要去皇城了呢。”
胥若对白兰向来宠惯,对这些随便议论大臣的言论也从不多追究,跟着道:“人人都想去皇城,这半个江北的督察令,想的也不过分。”
胥若刚说完,白兰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白兰眉目一凛,应该是以为是哪个胆子大的在这听墙角,动了动手指,警惕起来。
胥若道不甚在意,弯了弯唇角,擡手握住了白兰的手腕,对着她轻声道:“是沈愿。”
白兰这才放下警惕。
话刚说完,沈愿的身影边出现在了门前,声音吊儿郎当的:“胥若啊,你干嘛呢,走吧,咱们出去看看?”
白兰过去开了门,弯腰恭敬道:“沈公子。”
沈愿大步跨了进来,晃晃荡荡的坐在胥若面前,一手搭在了桌上,一手顺手拿过了桌上的茶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然后仰头一口饮尽。
“大白天门关那么紧干什么,通通风多凉快。”
胥若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一路风尘太大,我要沐浴更衣。”
沈愿闻言撇了眼胥若,胥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眉目间不见丝毫舟车劳顿的沧桑,脸庞白净,哪里是用得着洗澡的人。
不过胥若特爱干净这回事沈愿一直知道,这回胥若这么说他倒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了起来,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干净。
皱眉道:“你这说的也对哦,不说我都忘了,我也得换身衣服。”
说罢,嫌弃的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一阵难言的气味扑鼻而来,沈愿只觉得生无可恋。
“这他娘的啥味儿,我不靠近闻还没闻出来。”
感叹完,沈愿靠近了些胥若闻了闻,更郁闷了:“怎么你身上都没有。”
胥若安慰道:“你身上其实也没那么难闻,我应该是一直没出汗吧。”
沈愿有点接受不了:“不行,得洗澡。”
“我懒得回去了,就搁你这儿吧,让人擡两桶水上来。”
胥若微微挑眉:“在我这儿?”
沈愿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胥若这么一看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没表现出丝毫。
道:“怎么了,都是男人,这不行吗?”
胥若摇头,然后缓声道:“不行。”
沈愿觉得自己受到了嫌弃,不太开心,口不择言道:“不行?你有的我都有,为什么不行,难道你还能比我多长一个鸡儿?”
多长倒是没有,不过是真的少长了一下。
男人之间随便说说这种话没什么,沈愿跟封绾他们在一起待多了,时不时也会说一些。
只是像胥若这种谪仙似的人,沈愿跟胥若待在一起的时候。多多少少避讳些,今天一不小心说出来了,还有点后悔。
不过看了看胥若的脸色,发现也没有不开心。
“没什么不一样,不过你自诩沈家矜贵无比的小少爷,就这么习惯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
沈愿:“……”
什么习惯袒露身体,他觉得他有必要解释一下。
“不是啊胥若,我刚刚……”
“公子,公子,你在吗?”
是阿生。
阿生站在门外,一边喊着还一边拍了拍门。
沈愿的话被打断,看着被阿生拍的砰砰作响的门,道:“你这小厮…你怎么看上的,做事都不带脑子的。”
白兰候在旁边,连忙呵斥道:“放肆!礼节都忘了吗?!谁给你胆子拍门的。”
见惯了白兰温温柔柔的样子,猝不及防被白兰训斥,阿生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拍门的手,声音有点委屈:
“对不…对不起公子,阿生不是故意的。”
白兰看向了胥若,胥若摆摆手,道:“行了,进来吧。”
阿生刚刚被吓得这会不敢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开门,然后小心翼翼的进来,本来就有点害怕的目光在看到脸色不太好的沈愿也坐在这后,明显的更加还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莫名的害怕这位沈小少爷,虽然长的真的是一表人才,但是也是真的凶啊……
阿生被沈愿吓得瑟缩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慢吞吞的走到了胥若面前。
那位沈小少爷一直看着自己,阿生越发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起来。
阿生想,果然还是自己家的公子好相处,不仅长的好看,待人也温和,笑起来就跟天仙似的……
胥若问:“有什么事吗?”
阿生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面色有些变化,低头站在胥若面前,犹豫着道:“有点事情想要来问公子。”
胥若挑了挑眉,似乎颇有兴趣,道:“哦?说来听听。”
阿生偷偷看了眼胥若,道:“今日在那小城里,那些难民们那么可怜,公子为什么对他们不管不顾……”
这话一出,房间里短暂的安静了几秒。
还是白兰再次出声呵斥:“大胆,你不过一个下人,胆敢质疑公子的决定?!”
沈愿轻声笑了笑,没说话。
胥若面上倒是没多大反应,依旧是一副清风明月处变不惊的模样,擡了擡手,示意白兰不必如此。
“你不知道?”
阿生被白兰又吓了一遍,隐约知道自己又想错了,但是实在不知错在哪里,小声的回答道:“……知道什么啊。”
胥若的手轻轻摩挲的茶杯的杯壁,缓声道:“也罢,既然你疑惑,那我便说来与你听听。”
阿生睁大眼睛迷茫得看着胥若,等着胥若的下文。
“我们路过的时候,那些百姓蹲在街头毫无反应,按一般常理来说,富贵人家马车经过,这些几天没吃饭的人势必是要上前乞讨的,可这些人没有,为什么?”
被胥若直视着,阿生有点紧张,反应不过来,只呐呐的摇了摇头,道:“不…不知…”
胥若继续道:
“他们眼神麻木且呆滞,显然是对我们根本不抱希望,大多身上都带有淤青,可见曾集体遭受过暴力,能打他们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家,不难想到,之前他们也曾向路过的人讨要过食物,结果应该未曾讨要到丝毫,反而遭到一顿毒打。”
“空气里有腐臭味,那么大的味,死的肯定不会是一个人,他们,要么是被打死的,要么就是饿死的。”
阿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分明惊慌的表情。
胥若又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人在彻底绝望中,是会麻木的,他们已经抱着必死的心态,所以也不会白费力气朝着我们这一群带着几十精兵的人讨要东西,但是你的一番话,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你若是给了那孩子,你可曾想过,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手里拿着那足以救命的食物,他的下场是什么?”
是抢夺,是暴力,是毫无反抗之力。
阿生震惊之余,磕磕巴巴的又道:“那……那可以给他们每人……”
“你想问,那可以给他们一人分一点啊,这样不就不会抢了?”
胥若笑了,道:“阿生,你很天真。”
“且不说王大人带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用在这个地方,就说,你觉得,每个人都分一点,满足的了他们吗?要不是那些精兵,只怕那些财务早就被抢劫一空了,你还想在那个地方发挥你可怜的善心吗?”
“仓廪足而知礼节,命都保不住了,还在意那点人性?”
阿生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反驳,但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口。
胥若语调依旧平缓:
“阿生,今日你来问我,我念你心性善良,与你解释一番,但……”
胥若看着阿生,道:“你可以善良,但我身边从不留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