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没多久,王子直便下令启程。
有了上回的教训,王子直特地命令在沈愿和胥若旁边加派精兵,因为江北事态紧急,不能在路上多做耽搁,所以一行人的速度比最开始又加快了些许,第二天下午,便到了离那座山林不远的那个城镇。
补充了物资后,再次启程。
这一路上遇见的意外其实不少,遇到过三次劫匪,两次刺杀,不过其中攻势最猛的还算是第一次刺杀。
偶尔走到城镇上的时候,会有百姓站在一旁围观,毕竟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是城里最高的长官来迎接,显而易见的,肯定是皇城里的哪位权贵。
本就够招百姓好奇的了,长相十分扎眼的沈愿又骑着他十分扎眼的红红晃晃悠悠的走在胥若旁边,这样一来,更加引人好奇了。
尤其是引那些娇俏的少女们的注意。
一向不怎么开窍的沈愿只怕是在自己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就轻易掳获了少女的芳心。
要不是这位小公子的表情太过冷漠,只怕手帕香囊都要被扔一怀了。
沈愿感到很不爽。
他总觉得这群人看他的眼神简直如狼似虎,在皇城里都没这样过,毕竟沈愿在皇城里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也没人敢不自量力去招惹他。
但是这不一样。
看这一个个眼睛眨的,是抽筋了吗?
过了那个城镇后,沈愿就不太想坐在他的红红上招摇了,一般经过城镇,他都会先跑到胥若的马车里待一会儿。
对上胥若戏谑的眼神,沈愿状做无奈道:
“没办法,长的太好看,我也很苦恼。”
……
又加快速度走了一两天,到了徐州的时候,夏婉的情绪分明不太对。
夜晚,王子直拒绝了徐州督察的邀请,直接在督察府歇下,而是在当地包下了一间大客栈,然后在掌柜的诚惶诚恐的接待下,住了下来,明早再启程。
当天晚上,夏婉就变得异常沉默。
白兰和夏婉休在一间房里,刚进去,夏婉放了东西,然后沉默着低着头,坐在桌边。
手里握了个装满水的杯子,握了半天,也不见夏婉低头喝一口。
白兰没管她,自顾自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夏婉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变的急促,眼睛通红,里面蓄满了泪水,她一直没有眨眼,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直直的砸进了紧握着茶杯的手上。
那些脏乱不堪的,血腥且带着仇恨的画面,一幕又一幕的在眼前闪过。
水井里她姐姐浮上来的已经泛白了的尸体,他父母的血流了一整个房间的地面,黏在窗户上的,已经干了的血迹,他乖巧懂事的弟弟,被一群畜牲折辱,到死都没人给他盖上一件衣服,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灰白色的天空。
那些人活该,活该被千刀万剐!
活该下地狱,活该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人必须死,必须死,她夏婉,不惜代价,也必须要报仇!
牙齿咬的生紧,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已经开始泛白,甚至表情都开始变得狰狞。
让夏婉回过神的,是白兰的一声嗤笑。
紧握着茶杯的手松了下来,因为刚刚握的太紧,这会陡然一放松,手指还有些长开不了。
低了低头,两滴眼泪砸了下来。
夏婉看着白兰。
白兰走了过来,道:“这只是徐州边上,到常山还有一天的路程,你这就忍不了了?”
夏婉没回话。
事实上她知道,她这会儿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刚刚的情绪太过激烈,这会话就算说出来估计也是带着哭腔且支离破碎的。
“你以为这是个什么世界?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金钱为尊,权利至上,自己不够强大,就要做好被欺辱的准备。”
“公道自在人心?人情道德?不存在的。”
“好好跟着公子吧,会有你报仇的那一天的。”
说罢,白兰拿起刚刚那杯砸了夏婉眼泪的那杯茶,利落的把水倒进了桌边的木桶里,然后道:
“事情都过一年了,你若是这点心性都没有,公子也就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没人会无缘无故帮你,你得拿出你的价值。”
是啊,事情都过去一年了。
可是那些事情,已经成为了一个梦魇,不报仇,她这一生都不会顺遂。
可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名动常山的貌美姑娘,家人宠爱着的小公主了,现在,她只是一个有幸得到兰家公子庇佑的,什么都不会的,青楼名妓。
沉默半晌,夏婉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不会辜负公子的。”
白兰笑了笑,没再回话。
第二天,一行人再次启程,下一站,徐州常山。
常山这个地方,处在徐州的边缘,地方也挺大,但因为处在徐州边缘,所以不怎么受徐州督察的关注,各方面都不怎么突出,这也是徐家可以在常山一家独大的原因之一了。
刚到常山,还没进城门,就见从城门里浩浩荡荡而出一对人马。
带头的是一个五旬老头,旁边紧跟着一个身材宽胖的人,年岁应该不大,二十左右。
常山县令和刘家公子。
“王大人,微臣见过王大人。”
离王子直不到二十米,常山县令便下马跪地相迎。
旁边的身材肥胖的刘公子也身材笨拙的从马上下来,然后跪地,一脸笑意,道:“草民见过王大人。”
王子直骑在马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斜睨了二人一眼,然后声调不轻不重的说道:“起来吧。”
二人这才起来。
“王大人日理万机,今日来常山,李某为常山县令,久闻王大人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王子直虽然在皇城几大世家里说不上什么话,但出去也实打实是个高官,像常山县令这等官职,还是只有巴结的份的。
王子直被奉承习惯了,也没觉得哪不适应,摆了摆手道:“言重了。”
旁边那位胖公子笑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道:“王大人来我常山,我刘家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款待一番,王大人不嫌弃不去来我刘家歇息一晚?”
王子直似乎这会才注意到他,挑了挑眉,问:“这位……”
“哦,小生姓刘,是这常山刘家的大公子,今日见到王大人,还真是三生有幸啊。”
王子直对这个人不太喜欢,哦了一声,然后皱着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叫来你常山?”
刘姓公子愣了一下,然后伸手轻轻的打脸,道:“哎,我这嘴太笨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大人说的对,我……我口误,还请王大人不要怪罪。”
“行了,知道了。”
刘姓公子弯着腰,偷偷擡眼看了看王大人,然后把刚刚的话有重复了一遍道:“王大人路途劳累,我刘家早已备好上等客房,不知王大人可否赏脸歇息几日。”
“几日?江北事态紧急,我乃巡查史,岂可在路途上如此耽搁?”
“是……是小生思虑不周,那要不然就今晚吧”
现在才上午,今晚就在这刘家住下来,势必会耽搁接下来一下午的行程,王子直还是一个对任务比较负责的人的,开口就想要拒绝,但想到自己带着的那两个惹不起的小祖宗,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的忍了下来。
沈愿和兰胥若的身份还是不宜如此光明正大的暴露,王子直想了下,然后叫来了旁边的精兵,吩咐道:“去问问那两位意下如何。”
“是。”
这会刘家公子正等待着王子直的回答,就见王子直吩咐了一个精兵,然后精兵直接就下马去了旁边的一架马车旁边。
那马车样子倒是平平无奇,可细看来,却能发现那架马车旁边围的精兵格外的多,显然就是重点保护对象。
只见刚刚过去的精兵,专门下了马,然后弯腰擡手作揖,姿态可以说是毕恭毕敬了,问:“有位刘姓人家请求在他家留宿一晚,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那马车里传来的话极为简洁,声音低缓,还带着些不耐烦,道:
“别了,直接走吧”
这话是沈愿说的。
然后那精兵便回到了王子直旁边,告知了王子直答案,然后就见这位王大人摆了摆手,直接道:“不必麻烦了,我们现在就走。”
刘云飞离那架马车比较近,再加之那声音也不是多小,所以刘云飞恰巧听了全程。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那里面坐着的人可以王子直去询问意见,那身份显然不一般。
刘云飞小眼睛转了转,起了抱大腿的念头。
“不知这马车里坐的是哪位大人,远来是客,不知小生是否有幸见大人一面。”
本来就已经打算走了的王子直脸色垮了下来,这位刘什么是什么野鸡家族,这会居然还有胆子要求见马车的里的人,当即就丝毫不留情面的道:
“你以为谁都是你想就能见的吗?我刚刚说现在就走你们还在这挡着路,影响行程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还不退下!”
刘云飞被这一番话吓得呆了呆,还是一旁的常山县令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提醒道:“还不赔罪!”才反应过来。
连忙跪地道:“大人饶命,是草民不识擡举,还请大人见谅。”
王子直纵然烦这个人烦的不行,但还是没有多做刁难,皱眉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刘云飞这才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起来。
刘家算来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本身是刘刺史的分家,家里又有个老太爷是曾经退下来的五品官,虽然已经退下来了,但大家多少还会卖点面子,刘云飞的父亲又在徐州挂名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六品官,而且刘家在徐州又有多处产业,财产数量可观。
从这能跟常山县令一起出来迎接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刘家在常山地位不一般。
否则也不至于把夏婉害了家破人亡之后,还可以全身而退高枕无忧。
这一次,听说江北巡查史即将经过常山本来是做好了准备要好好招待,争取搭上王子直这条线的,谁知这人根本就没打算在这休息。
后面来的一众人都是刘家安排过来欢迎王子直的。
不得不说,刘家还是把这些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出身皇城的有哪个是简单人物,人们就算是沉迷吃喝玩乐,也不会在明面上做的这么明显。
王子直今日在这刘家歇息了几日,说不定明天就有有心人将这件事情捅到皇城里上报朝廷。说巡查史消极怠工,从而影响仕途,毕竟在皇城里混官职,可不像在在这种小城里一样容易。
这一路上王子直也碰到过不少迎接他的的小官,对于刘云飞和这常山县令也并没有太放到心上。
摆了摆手,示意启程。
一行人动了起来,在街道上缓缓行驶,精兵一个个气宇轩昂,王子直又长的都是一副高官样子,这么一行人看起来还是很浩浩荡荡的。
刘云飞站在常山县令旁边,弯着腰一副毕恭毕敬,做小伏低的样子。
那架马车从刘云道旁边缓缓驶过,咕噜噜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耳边。
偷偷的擡头看了一眼,一阵清风吹过,掀起了马车车窗的帘子,猝不及防间,一张如冰雪一样,颠倒众生的侧脸出现在刘云道的视线里。
他能看见那人穿着白色的衣衫,嘴角微微的挑起,眼里满是笑意,似乎是在跟旁边的人说话,皮肤瓷白,眉眼间似有云雾飘渺,又似有山间冰雪消融。
像是九天上的谪仙下凡,即便仅仅是一张侧脸,仍旧可以窥见那身上所带着的绝代风华。
高贵与淡然与生俱来,冰肌玉骨,人间难见。
窗帘不过被风带起了一瞬,可这张极美的侧脸却通过眼睛印在了刘云道的心里。
那是怎么的荣华世家才能培养出来的人,至尊至贵,不可亵玩。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马车已经走过去很远,刘云飞还处在那震惊中不能自拔,在原地呆愣着,还是旁边的常山县令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
“刘公子,你想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
“哎,这王大人看的出来的确是个清廉得好官,果真还不是我这等可以攀附的上的。”
刘云飞心思却根本没在王子直身上,全然忘了临行时自己的父亲交给自己的务必要把王大人留下来的任务。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侧脸。
他对男人其实并不是多有执念。
之所以也偶尔搞个男人无非是为了寻求刺激,享受那种把同性压在身下的征服感,看着一个同样为男人的人,在他身下□□喘息他就会觉得很有意思。况且,男人身后的那处,也确确实实比女人紧。
夹的他更爽。
但他本质上还是更喜欢女人的,就算是擡进府里的那两个小倌也都是娘不唧唧的本质上其实还是像女人。
可是刚刚那个人,生的雌雄莫辨,颠倒众生,就算是男人,他也心动了。
“哎,吴大人,你可知那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怎么连王大人都要毕恭毕敬的。”
常山县令皱了皱眉,想了下,然后道:“这个我如何知道,估计也是哪位不能招惹的大人物。”
“王大人可是铁了心不在这留下了,要不然我们再去与王大人说说?”
常山县令犹豫了下,道:“还是算了吧,万一王大人烦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这王大人返程时还会经过这里吗?”
“应该是会的,届时……”
常山县令话还没说完,刘云飞就道:“届时一定要把王大人留下来!”
夏婉一直同阿生和一群其他的不会骑马的小厮和丫鬟待在一个马车里,马车停下来的这几刻钟里,夏婉情绪的不对劲连阿生都察觉了。
阿生歪着头问:“夏婉,你怎么了呀?”
夏婉紧握着拳头,回过神来,手松了松,然后对着阿生笑了笑,道:“没事,我没事。”
好歹是一起待在公子身边的,虽然这个夏婉不太爱说话,但阿生对他也算是熟悉了的,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记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打他!”
夏婉点点头,说:“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