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薄雾蒙蒙的重庆慢慢醒来,纵横交错的立交桥上,已经有许多车辆在快速行驶。
重庆的计程车是靓丽的黄色,清一色的铃木。
吴豫照常和同事运送行李到相应的房间。
他和威妹推著行李进入电梯。电梯正要关上,又被人按开。一名男子和女伴还有其他客人在他们之后也进了电梯。
吴豫和威妹连忙把推车往后挪了挪。电梯内部顿时变得拥挤不堪,吴豫背对男人站立。
电梯运行至行政酒廊层,男人们一涌而出。
得到空间的吴豫立刻转过身淮备按键关门。
可关门的一刹那,他如遭雷轰,他看见出去的一个男人的脖子背后竟然纹著自己苦苦寻找的纹身。根据掌握的张池的身形特徵,此人不是张池,可这个特殊的纹身,一定和张池有联繫。
赤影夜叉,错不了。
男子的西服领子遮住了纹身的一部分,可是光凭这一角落,他已经可以判断,这是大师级的手笔!和魏东山身上的一样。
和当年他在现场看见的张池身上的一样!
他内心默念,将晓天给他的所有地址线索都在脑海中画了一遍,已经是最后几个线索了,他跑遍了许多城市,已经排除了大多数。
他按下开门键,探出头去观察男子的其他特徵。男子穿著深蓝色西服,笔挺的身材,步态有力。
不是他。
吴豫内心已经做出了判断。不是当年滨海街头跑走的人。他的记忆力超群,只要近距离观察过,哪怕只有一瞥,他也能记得当时那种感觉。
眼前的男子不是当时跑走的人。
男子把房卡递给行政酒廊门口的服务生核对后,和女伴一起进了酒廊。
吴豫急切地嘱咐威妹:“你先上去!”
吴豫快步出电梯,他径直走到酒廊门口询问同事。
“刚刚进去那两个人住的是哪个房间?”
酒廊门口的同事道:“2509,怎么了?”
吴豫道:“在电梯里遇上了,让我往他房裡多送两张浴巾,我忘了问他房号。”
应变,是基本功。
酒店的入住信息,吴豫这个层级是没法接触到的,他只能又去找威妹。
威妹歪著脑袋,瞪著眼:“你保证不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啊!”
吴豫拍拍胸口,举起三根指头:“我保证,我保证,真的。”
威妹:“你说的啊。”
吴豫道:“啊,我说的,只要房间的身份预留信息,你看一眼告诉我,不会有人知道的。”
威妹道:“给个理由先。”
吴豫道:“那人我好像认识,我确认下。”
“就这么简单?”
“是。”
“那……”威妹摇摇手裡的啤酒。
吴豫道:“算我的,就当给那天失约向你赔罪。”
威妹道:“不行!”
吴豫道:“啊?”
威妹道:“我要去重庆大学背后吃洞子火锅!”
吴豫一拍手:“没问题!再加老山城。”
威妹白眼翻得老高:“现在没有老山城了,改夺命大乌苏吧,口感也近,劲大。”
吴豫连连叫好。
威妹去了片刻,就返回,拿著2509房间客人的预留信息,吴豫一看:“刘浩东”。
次日,吴豫在搜索页面上输入了刘浩东的身份信息。在工商部门网站查到了刘浩东公开的工商信息。
刘浩东,经营著一家维修改装车行,在江北区红旗河沟往黄泥磅方向。
吴豫眼前一亮:车行急聘维修工。
这还不简单?吴豫这些年什么工种没做过?
威妹问,吴豫你去干什么?
吴豫说,我想换个工作。
然后,吴豫见著威妹眼中的失落。威妹问,这裡不好吗?
吴豫说,不好。
威妹问:那约你吃火锅,算不算数?
吴豫点点头,算。
这一天,吴豫坐了很长时间的车,从重庆的南端去往北端。他很容易就应聘进了刘浩东的车行。
吴豫干活踏实,很快就和一众技工打成一片。威妹时常会在休息日,搭乘轨道交通,来江北看吴豫,两人会一起去吃火锅。吴豫吃不惯太辣,上桌就点鸳鸯锅,一半红油一半白汤。威妹却总是觉得微辣不过瘾。重庆妹子对人妥协,说过最软的话,大概就是“好嘛,鸳鸯就鸳鸯……”
两人在一起吃饭,威妹的话就明显比吴豫多。
有时候吴豫收工晚,吃饭得迟,威妹就等在工厂外面的石墩上坐著等他,她一边咳瓜子,一边看吴豫,这人有点“莽”,重庆话就是形容人傻,但是常常又非贬义,女生称男生是“莽子”,多半就是说你带点可爱的意思。
二人每次相聚的晚餐都会在九点前结束,因为时间若是晚了,轻轨收班,威妹打车贯穿重庆南北,将会很贵。
白天的里,车行的风扇呜呜的转著。
吴豫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都都都。”一辆宾士在大门口按喇叭。
吴豫惊醒,打开门禁。
宾士从保安亭开过,吴豫和车裡的人打招呼。
吴豫认出他就是刘浩东。
以吴豫的基本功,和刘浩东交熟,他只用了三个月。刘浩东很快就对吴豫欣赏起来,这小伙子吃苦耐劳,技术到家。
每次刘浩东回来,会把钥匙扔给吴豫,吴豫给驾驶座铺好塑料垫子,自己上车,帮他停车。刘浩东看著这个细节,不错,这小子,还特细心。
“倒,继续往后倒。”
技工指挥吴豫将老板的宾士汽车倒入车位。
“好,停。”
一个夜风微凉的凌晨,吴豫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他走到桌边,翻出了一张跌打药膏贴在腰上。他内心暗笑,自己果然不是当年的年轻人了。
突然他听到外边有电焊的杂讯,他赶忙起身查看。
吴豫打著电筒出来,看见维修厂房灯亮著,刘浩东在裡面忙进忙出,厂房中间放著一辆改装车。
刘浩东也注意到了他,朝吴豫喊,过来帮忙。
刘浩东从外边推了个轮胎,往厂房裡走,灯光照在他身上和脖子上。
吴豫突然想到二十年前张池从自己面前逃走时的画面。吴豫把电筒往身上一别,上去帮忙。
刘浩东说,人是得服老啊。你才来肯定不知道。老孙在那会儿,我身体还没垮,在这儿改一宿的车都不会疲。
吴豫问,老板,维修厂你开了多久了?
刘浩东想了一下,一晃还是有十几年了吧,我想一下啊,那一阵我刚结束手头的生意,闲著没事,跟几个迷改装车的朋友一起玩,每天啥也不干,就在改装间鼓捣。几个人一合计,既然有市场,也不缺技术,那就干呗。
吴豫问,我看厂里生意挺红火,您没考虑再做大点吗?
刘浩东说,现在年龄大了,不贪多,只求个安稳,不然也不会从极限职业改行了。
吴豫控制著面部表情,问,改行?您以前做过什么极限职业吗?
刘浩东说,可有的说了,我是开拳庄的。
吴豫问,武馆?
刘浩东笑道,地下拳庄。你看,我脖子后边的纹身,就是拳庄的标志。
刘浩东大大方方的把脖子后边的纹身给吴豫看。
赤影夜叉!
吴豫不动声色。
刘浩东问,你赌过黑拳吗?
吴豫说,没有,只是听说过。
刘浩东道,其实就是我们拳庄负责安排地下拳手比赛,外围组织下注。
吴豫问,有什么参赛规则吗?
刘浩东说,只有一条,往死里打。
吴豫问,可打这么狠,不怕出事啊?
刘浩东叹气,不狠谁看啊?拳庄培养的比赛拳手,大都是不要命的主,为了奖金,巴不得一拳下去,对手不省人事才好。被打得半身不遂,只能自认倒霉。而且如果当天现场打得越激烈,台下观众只会越高兴,下注也痛快……不过,还真让你说对了,有次比赛,一位拳师上场和人打,他本来是空手道高手,我们拳庄的长胜冠军,可是对手不知道怎么的,一拳正中他太阳穴,死在了台上。当时我站在台下,他眼睛还睁著,死死盯著我,看得我发毛。那个眼神估计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了。比赛以后啊,我梦裡老梦见他,看了医生和神婆都不见效。后来我想,解铃还须繫铃人啊,自己搞出的事儿,还得自己解决。索性动手解散了拳庄,金盆洗手不干了。睡得也踏实点。你呢吴豫,听我讲了这么久,还没听过你的事呢。
吴豫问,我就是到处打工,哪有什么事儿……你和他交情很好?
刘浩东说,是。
吴豫问,他也有这样的纹身?
刘浩东疑惑的摸摸脖子,说:好像就是他最早纹这个,那会儿大家都崇拜他,跟风,慢慢这个图案就变成拳庄标志了。诶?你问这个干嘛?
吴豫搪塞说,我有个朋友,也有这样的纹身,我找了他很久。
刘浩东说,原来如此,这纹身的做工複杂,非一流手艺不能呈现,拳庄裡也只有几人的纹身是大师级手笔,其他人模仿的,都不大好看。
吴豫说,这么複杂的设计,不知道是谁做的?
刘浩东一拍大腿:就是死去那位拳师的结拜兄弟!
吴豫眼睛亮亮的,问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