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邮电局出来,杨晓卉转身朝前面隔一条街的百货商店走去,那里是市里最热闹的一条街道,很多外来人到省城都会来这里参观购物。
江州很少见的五六层楼房在这条街上比比皆是,不仅如此,各种国营商店遍布,其中还有一家西餐厅,招待菲利普的江州宾馆厨师就是在这家店了学习的。
改革的春风的春风还没有完全吹进这个封闭的内陆城市,可是人们的精神面貌和穿衣打扮已经悄悄发生着改变。
一路走来,杨晓卉就看到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了件无袖的红色连衣裙,抬头挺胸地走在路上,一点也不在意路上其他女同志审视的目光。
很多年轻男同志偷偷看她,姑娘头抬得更高了,像只骄傲的小天鹅,很是神奇。
杨晓卉一直看着姑娘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收回视线继续朝百货商店方向走。
没过多久,她就站在百货商店门口了,往里一瞧,不少姑娘大妈挤在柜台前,跟营业员说要买东西,很是嘈杂。
杨晓卉迟疑了一下,绕过拥挤的人群,朝二楼的柜台走去。
百货商店的二楼最多的是服装柜台,有男装柜台,女装柜台,当然少不了童装柜台。
其中生意最好的是童装柜台,有三个女同志在挑童装,营业员忙得脚不着地,嘴里嚷嚷,“哎哎,你们到底买不买啊,刚才给你拿这件,你说这件小了,行,让我给换一件,我换了一件,你又说大了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拿起开涮啊!”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女同志陪着笑,说:“同志你误会了,我妹妹难得来一次省城,想给孩子挑拣合适的衣服带回去,要不然买了不合适的衣服,多糟心啊,不止浪费钱,孩子也伤心啊。麻烦你多担待一下”
营业员拉着脸,把她们要看的衣服甩到柜台上,就靠在墙上不动弹了,估计再让她拿衣服,就要破口大骂了。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营业员,顾客在她们面前不是上帝,是孙子。她们高兴了,还能给你一个好脸,不高兴了,能分分钟骂得你无地自容。
态度好,热情的营业员是凤毛麟角。比如说梅丽人不错吧,她也有这种营业员的通病,自视甚高,当初如果叶秀秀没带着她一起去,估计她也不会搭理自己。
养成了这种随时随地怼顾客的习惯,等百货商店倒闭了以后,她们在社会上也很混得开,除非能改变自己的缺点。
杨晓卉收回视线,走到女装柜台,看着挂起来的各种女装。本来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有几件看着还不错的衣服,既符合现在保守的风格,又符合她的审美。
她伸出手指点了五六件衣服,跟在一边磕瓜子的营业员说:“同志,麻烦把这几件衣服拿下来给我看一下。”
营业员上下打量了一下杨晓卉,打扮洋气时髦,又回头看看她刚才点的那几件衣服,价格不便宜,心里盘算着这个姑娘是不是哪位刚来省城领导家的孩子,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不一样。
营业员麻利地把衣服拿给她,还小小地拍了一个马屁,“同志,你长的漂亮又苗条,这些衣服每一件穿在你身上都好看。”
这话听着顺耳,杨晓卉很不要脸地点点头,她确实好看啊,就算破麻袋穿在她身上也好看,因为那张脸美。
杨晓卉对着镜子比了比衣服,然后霸气地跟营业员说:“同志,这六件衣服我都要了,麻烦帮我算一下价格。”
“六件都要吗”营业员怕自己听错,再问了一句。
“六件都要。”杨晓卉肯定地说。
这败家孩子!六件衣服里面有两件连衣裙和衬衫是同款不同色,之前以为她是要挑选颜色,没想到她都包圆了。也不知道是哪家这样宠孩子,年纪轻轻的,净糟蹋钱。
她在百货商店工作了快四年,还没见过这样大手笔的顾客。
营业员很快回过神,麻利地开单,杨晓卉趁着她开单的功夫有跑到别的柜台了。
她先是去了隔壁的皮鞋柜台,在众多造型极其丑陋的女鞋里面,挑了一双秀气的黑色牛皮鞋,让营业员拿出来给她试穿。
营业员看碟下菜,很多时候是不让顾客试鞋子,一是嫌麻烦,要拿进拿出,二是试了也白试,虽然皮鞋不要票,可是价格高,大部分人舍不得花钱买。
可杨晓卉要试穿,又不一样,这位刚才在女装柜台的大手笔她看在眼里,是个花得起钱的主。
杨晓卉接过营业员递过来的皮鞋,上脚一试正合适,不大不小,扭头对她说:“同志,这种鞋子这个码,我要两双。”
皮鞋柜台营业员开票时,杨晓卉转悠到一个发饰柜台,她低下头,认出了里面大部分都是杨建国小作坊生产的发夹发圈。
负责这个柜台的营业员以为她要买,笑着说:“同志,这些都是省城最时新的发夹,好多外地的女同志专门为这些发夹找过来,出了百货商店别的地可没得卖。”
“哦,是这样啊,那这些发饰卖地好吗?”杨晓卉问。
“当然好了,每次有新的发饰到,看到的姑娘们都会抢着买这边的是以前的发饰,没有那么时新了,价格低一点。这边的发饰是这几天新进的,价格贵上一点,但是现在带的人少”
这些发饰都是她设计的,销量好是必然的,这点自信她是完全有。照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杨建国能成为饰品大亨,而这里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同志,那你要哪几样发夹?”
杨晓卉笑着摆摆手,“我就是觉得好看,多看几眼。”
营业员有点不高兴了,合着自己说了那么多话,都白说了。在杨晓卉转身离开后,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她坏话。
杨晓卉今天过足了买买买的瘾,结完账,拎着袋子出了百货商店,走了不到五十米,转身走进一家西餐厅。
这里的服务员比后世那些低眉顺眼殷勤周到的服务员还差上很多,可比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那又高出不少,最起码人家有态度在,服务也过得去。
杨晓卉看着餐厅内零星的客人,连刀叉都不会使用,估计就是满足好奇心的。
点好餐,在等候的时间里,杨晓卉借着袋子的遮掩,从空间里面拿出一本英文书,特别文艺得一边看,一边抿口咖啡,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还置身于那份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
哪里有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家。
“晓卉学妹,晓卉学妹”
杨晓卉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悠,抬头看去,果然又是他,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蛋。
“诸葛学长,你什么时候坐到我对面的?”杨晓卉狐疑地审视着他,怎么哪哪都会碰到他,这也太巧合了吧。
“在你发呆的时候”
诸葛茂难得脱离了齐老头的魔爪,就跑到这边来散散心,没想到就看见杨晓卉坐在西餐厅窗户边,看着好像伤心地要哭了,虽然她没掉眼泪。
作为一个爱护幼小的有担当的学长,当然不能只顾着自己的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诸葛茂就进来了,本来想安慰她,没想到小姑娘看见自己,马上就恢复了活力。
“哦,诸葛学长,你出来,齐老师知道吗?”杨晓卉扬起一个明媚(阴险)的笑容,关心地问道。
诸葛茂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他捂着胸口说:“晓卉学妹,看在我是为了安慰你,才被你发现的份上,千万别跟齐老头告密我在这里,不然被他追来,我就惨了。”
杨晓卉不屑地哼了一声,冷淡地说:“诸葛学长,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再说,无论齐老师今天有没有抓到你,你迟早都是要回美院的。”
诸葛茂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这日子没发过了。
当初他考大学时,报考的是机械专业,这是他父亲让报考的,后来分数差一点,被调剂到美院后,他父亲还曾经想让他再复习一年,考别的专业,因为从头到尾他就没在自己儿子身上发现过艺术才能,这小子画画画地跟鬼画符一样,谁都看不出来这时什么,这样的人进美院,要遭。
诸葛茂是这么说的,“爸,你也知道我几斤几两,今年高考都是侥幸考中,我怕明年再考,不一定能考上,还不如去美院呢”
实际上是他再也不想经历那种每天睁眼是课本,闭眼课本的生活了。
这时服务员上菜了,杨晓卉诧异地发现诸葛茂面前也有一份牛排,正打算要跟服务员说自己没点双份。
诸葛茂看出她的疑惑了,开口说:“晓卉学妹,这是我点的,趁你走神的时候点的。我也没吃饭,不介意一起吃饭吧?”
杨晓卉嘴角抽了下,点都点,现在才问介意不介意,是不是太晚了,难道她真的能赶他离开啊,毕竟是一个学校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因为诸葛茂刀叉用地像模像样的,她多看了几眼。
他就特别自觉地说:“这里我来过好几次,第一次来也跟他们一样不会用,多来几次,多看刀叉用地好的人,也就学会了。”
哎呦,看来这学习能力也挺强的,为什么在绘画上面就不开窍呢。
而且能经常出入西餐厅,他的家境很不错,要不然不能支持这么高的消费。
其实和诸葛茂吃饭并不无聊,他会说很多关于美院的奇闻异事,有些听着特别恐怖的,杨晓卉就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吃完饭,杨晓卉去结账,被服务员告知,他已经结过账了。
出了西餐厅,诸葛茂等在门口。
“学长,还有什么指示?”
“指示没有,只是想让师妹守口如瓶,千万不要把我的行踪给说出去,特别是齐老头。”诸葛茂打算在外边躲几天,再回去接受齐老头的折磨。
杨晓卉想了想,今天他请自己吃了一顿价格不菲的西餐,那就放过他了,“我答应了,现在没有别的事情了?”
“没有了。”
“那我回美院了。”杨晓卉说完,就转身朝公交车站走。
没有看到诸葛茂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他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