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卉把这月剩余的工资放在办公桌上,趴在桌子上看了一遍,又再看一遍,还是那三张一元纸币,没有变多,离发工资还不到半个月,她就已经穷的只剩三元钱了。
平时吃住在家里,日常花销都是用以前剩余的存款,照理说应该还能攒下钱的,怎么就入不敷出呢。
原因是随份子钱,对,份子钱。
真被杨一山说中了,办公楼这边的人情交际真的多。
今天这个科室谁谁结婚,随份子,明天那个科室科长孩子结婚,也要随份子,大家看职位大小,随多少份子。
她才来了半个月,几乎隔两三天就听到有人来收份子钱,办事员发出的哀嚎声,每个人都在抱怨,可没谁真不交。处于这个环境了,要就适应里面的规则,要不然在这里寸步难行。
一开始因为杨晓卉被其他人给默默排挤了,没人会特意到设计科来找她随份子,她当时还乐得清静又省钱。
直到董明月不知道哪里抽了风,在一次有人满办公楼收份子钱时,开口说:“小杨交了吗?”
那收的人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董主任口中的小杨就是那个坐冷板凳的杨晓卉,说:“没有。”这不是半公开默认的事情嘛,人情往来都避开点她。
“哦。”董明月听了也没再说什么,等那人收起了要离开时,又叫住了他,“那我帮小杨先把钱先垫了。”
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三元钱给他,董明月是想帮她先化开这层隐形的隔阂,以后有来有往,跟其它人的关系自然会好起来。她是好意,却坑了杨晓卉一把。
那人接过钱,捏在手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神情很纠结。
董明月给了钱后就去倒水了,没想到倒完水那人还站在门口傻站着,于是讥讽道:“哟,我这钱烫手吗,怎么还不收起来啊。”
这时旁边的办事员挂着笑,站起来对她说:“董主任,他刚才跑上跑下,有点发晕呢,站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马上就走。”说完就推着那人出去了。
出了办公室,办事员把他扯到一边说:“哎,还没想明白呢。”要不是看他以前还帮过自己的忙,他才不想管这破事呢,上边领导们较劲,底下小兵遭殃。
他点点头,不是说避开杨晓卉,现在还收了董主任给她垫的钱,这怎么交代啊。
办事员露出狡黠的笑,“她的份子钱跟上边领导斗法有关系吗?嘿,你再想想吧。”
那人还真站着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份子钱该收收,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没有哪种说法是收了份子钱就要和和气气的啊。
从这天开始,谁谁一有喜事,收份子钱的人不会再避开设计科了,每个都带着笑脸来的,带着笑脸走,留下苦着脸的杨晓卉。
你说说,就有这样不要脸的人,都人照样排挤,份子钱照样收,脸可真大,杨晓卉冷笑着。
下午,她正在办公室里奋笔疾书,帮小周赶稿子,突然,鼻子闻道一股刺鼻的味道,抬头一看,一头卷毛的董明月站在她面前,正冲着她笑呢。
看着她犹如狮子狗的发型,杨晓卉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州出现了一股烫卷发的风潮,从政府单位到国营厂,再到普通的家庭妇女,路上看见的女性,十个中有八个那是烫了卷发的。
连葛红花和金爱莲都烫了卷发,葛红花就和董明月一样是个狮子狗发型,葛红花还好,年纪大了压得住这发型。金爱莲胜在脸型好,还算是比较适合卷发的,烫了看着还挺俏皮的。少数人的成功并不能代表大众,大部分人并不适合,比如眼前的董明月。
她原来是一头披肩的中长发,打理地很好,很有气质。乍一下剪短烫了卷发,还真的不习惯,特别像狮子狗,人还硬生生地老了好几岁呢,不过她本人应该不觉得。
杨晓卉摇摇头,没想到一向走在潮流尖端的董明月都中招了,可见流行的可怕。
“董主任,你这是来视察工作吗?”
董明月伸手撩了一下卷发,笑着说:“我是来看小杨你的,有段时间没见了,怪想的。”
哎呦,杨晓卉纳闷了,她和董明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交情了,听得她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虽然没有好到这种程度,礼貌还是要有的,杨晓卉放下笔给她倒了水,说:“董主任,别嫌弃啊,我这里没有茶招待你,只能请你喝水了。”
董明月接过水,抿了一口,摆摆手,“水就够了,我也不是那种娇气的人啊。”
这话说的也不亏心,董明月那还算娇气,那叫什么,吃苦耐劳,笑死了人好嘛。这些话杨晓卉也只能心里腹议,面上还要带着笑,毕竟她只是一个小科员,人家可是办公室主任,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小杨,我最近工作也忙,没有时间来关心关心你,你现在工作还算顺利吗?”
顺不顺利,以董明月在厂里的能耐能不知道吗,明知故问。
“顺利啊,一有不懂的事情就去找周秘书,他都会耐心地帮助我,对亏了他。”一开始确实是小周帮她,现在是她在帮小周的忙了,但是这些事事情就不需要跟董明月说了。
董明月放下杯子,说:“哦,这样啊。小杨,你以后有为难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周秘书他大部分时间比较忙,老是打搅他工作也不好。”
这话说的,打搅小周工作不好,那打搅你的工作就好嘛,杨晓卉眼睛转了转,还是没弄明白董明月的来意,只能点着头。
其实董明月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对着杨晓卉释放一种善意,在她举步维艰的时候,趁机交好于她,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啊。
她觉得杨晓卉不会局限于此,她现在只是龙困浅滩,迟早会一飞冲天,也许是因为她亲眼看着她和外商谈笑风生,就签下了合同,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
董明月没有停留很久,她还有工作要忙了,见她要走了,杨晓卉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董主任,这是上次你帮我垫付的钱,之前工作太多忙晕了。”杨晓卉壮士断腕帮悲壮得把最后三元递给她。
董明月也不推拒,接过钱就走了,杨晓卉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一个月工资全糟蹋完了,一分钱都没用到自己身上啊。
钱没了,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还有杨建国那边的分红呢,比起工资,那边才是大头。
周末这天,杨晓卉吃完午饭就出门了,她和叶秀秀约好了今天要一起逛街。到了约定的好的地点,等了小半个小时,叶秀秀才姗姗来迟。
见她的脸色不快,叶秀秀装可怜,“晓卉,你生气了吗?本来我不会迟到的,是老师留下我练习了一小会,所以才迟到的。”她脸上还挂着汗珠,看得出来时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当然会不高兴,杨晓卉一向最讨厌不守时的人,而且现在天还挺热的,她在马路上等了这么久,人都快中暑了。
可她打量了叶秀秀一下,身上脸上都带着汗,只能叹口气,“算了,我们去哪里啊?”说着,还拿出手帕给她。
叶秀秀一手拿着手帕擦汗,一手挽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我们去烫头发。”
杨晓卉连忙抽回手,“我不去烫发,我这样挺好看的。”
她这样清清爽爽的长直发,可比一马路上的卷毛好看多了,为了保持这发发花了她多少时间和精力,她可不能自毁长城。
整天对着一办公楼的卷毛眼睛发晕,想说看看清爽的小姑娘洗洗眼睛,结果这小姑娘也要加入卷毛的行列了,这流行的风威力真是大啊。
最后还是没拗过叶秀秀,被她死活给拉到国营理发店去了,是叶秀秀烫发,她陪着。
理发店等着烫头发的人很多,从年纪小到叶秀秀这样年纪的,大到五六十的老太太都等在椅子上等,冷凝水的气味在鼻尖挥之不去。
杨晓卉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拉拉她的短袖子,小声说:“秀秀,要不下次再来烫头吧,人太多了,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
叶秀秀拍拍她的手,说:“没事,我等的住。”
听了这话,杨晓卉遭受一万点暴击,大姐,问题是她等不住啊,怎么不想想她啊。
说完这话,叶秀秀后知后觉也觉得说的不妥当,眨巴着眼睛说:“晓卉,好晓卉,你会陪我一起等的吧,是不是呀。哎呦,我很可怜的,一个月只能休息两个半天,如果今天不烫头发,就要等下个月了,团里其他女孩子都烫头发,就我一人没烫,多不合群啊”念念叨叨,把原因都说了。
其实就是装可怜呗,好像她不会一样,杨晓卉翻了一个白眼,靠在她的肩膀上说:“秀秀哎,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现在也就是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上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穷精穷精的。”说完还悠悠地叹口气。
“你钱都花到哪里了?你一个月可是有三十五元钱啊。”她也不装可怜了。
杨晓卉一脸悲愤,“都随份子了,隔三差五的有人结婚生孩子等等之类的,我现在兜比脸还干净。最让人难过的是,我要收回这些份子钱不知道何年何月。”
“哎。”叶秀秀跟着她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别这样想,你要这样想,总有一天会收回这些份子钱,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哪里有好啊,不就是一个意思吗。”杨晓卉反驳。
叶秀秀呲牙咧嘴,挥舞了下拳头,她立马就安静如鸡不吭声了,就怕人家误伤了她,毕竟叶秀秀的力气还是很大的。
静默了没几分钟,俩人又没忍住开始就着份子钱该不该收展开讨论,又发散到其他话题,直到理发师傅叫叶秀秀了,她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讨论。
从国营理发店出来,天都擦黑了,叶秀秀美滋滋地摸着蓬松的卷发,在杨晓卉面前显摆,“好不好看啊。”
“不,好看。”刚想说实话,就被她锐利的视线一扫,杨晓卉昧着良心夸奖,看着她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心里则在腹议明明就跟狮子狗一样的卷毛,辣眼睛,哪里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