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惊霆看着自己被穿透的心脏,世间万物仿佛都在那一刻静止了。
他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其他任何,他听不见风声,听不见人声,但似乎却能听见天地的声音,沙沙、沙沙,他惠通了天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耳边温柔地召唤。
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江城狰狞而血腥的脸,邹一刀悲切震惊的表情,混战中一张张惊诧的面孔,还有……还有乔瑞都。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几百人混战的乱军丛中,他的目光竟然穿透人群,一眼看到了乔瑞都,乔瑞都就像一片灰白之中的一抹彩,那么地出众,那么低显眼。
乔瑞都也在看他。
他眼看着乔瑞都看他的眼神从僵硬到震撼再到急切,他看到乔瑞都张开了嘴,大叫出声,他听不见,他一点都听不见,但那口型,似乎是在叫……哥?!
乔瑞都……还会叫他哥?
哈哈,看来是真的要死了,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此番此景,乔惊霆眼前浮现了过往的很多画面,走马灯一样缭乱地闪现。
这就是回光返照吧,原来人之将死,是这样的感觉,不痛、不苦,无悲、无喜,有的只是平静,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平静,彻底的平静。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他的幸运用完了,他的使命终结了,终于到了,可以休息的一刻了。
乔惊霆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白迩将舒艾送至安全地带,看着她进入狩猎副本后,快速折返,看到的就是乔惊霆被江城一爪掏心的画面。那一瞬间,他身体如坠冰窟,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眼前崩塌了。
就在这世间最后的画面要在乔惊霆眼底消失前的那一刹那,突然,一道声音如平地起惊雷,它冲破无形的屏障,闯入了乔惊霆的鼓膜,那是邹一刀的声音,那声音太近了,仿佛是贴着他的耳朵喊的,震得他大脑嗡鸣。
下一秒,乔惊霆感觉自己像块破布口袋一样被狠狠撞了出去,接着感官大开,首当其冲地是痛,剧痛,然后是吵杂的人声,血腥的杀声,就连猎风拂面都如此地清晰而真切。
乔惊霆重重地落地,这一下摔得他浑身几乎散架,他龇牙咧嘴,还没能缓过劲儿来,手就下意识地去捂心口,毕竟那里,那里……
乔惊霆浑身一僵,震惊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没、没有……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他明明,他明明被江城……
江城呢?
乔惊霆猛地抬头,看到了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
原本是他站立的位置,此时站着邹一刀,江城那只原本刺穿他心脏的手,此时……此时穿透了邹一刀的心脏!
乔惊霆震惊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将死之时产生的幻觉吗?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了!
“刀哥!”白迩回过神来,极速冲向了邹一刀。
乔惊霆如梦初醒,突然看到了邹一刀手里握着一个牛皮纸卷轴。
那是……那是轮回卷轴!可以改变过去五秒历史的轮回卷轴!
乔惊霆在刹那间全明白了,他只觉得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心,他嘶吼道:“刀哥——”他挣扎着起身,双腿却不争气地发软,让他狼狈倒地,他再次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邹一刀。
江城抽回了手,颓然倒地,他半边身体已经废了,人此时正在垂死边缘。
邹一刀,那个高大的、强壮的、威武的鳄龟异种人,眨眼间恢复了人形,晃荡着向后倒去。
乔惊霆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邹一刀身边,颤抖地扶住邹一刀的身体,看着他胸口那血淋淋的洞,顿时泪如泉涌,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治愈卷轴,一股脑地用在了邹一刀身上,那柔和的绿光笼罩着邹一刀的身体,却阻止不了奔流的鲜血。
“刀……刀哥……”乔惊霆不敢相信他看见的,怎么会这样?死的不是他吗,为什么会这样!
邹一刀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他双目盈盈地看着乔惊霆,那双眼睛仿佛是他身上唯一有生命力的东西,他的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乔惊霆预感到了什么,他此时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哽咽道:“刀哥……不要……刀哥……”
“我……”邹一刀轻声道,“要去……见他们了……”
“刀哥!”白迩冲到近前,眼眶赤红,百感交集。
“刀哥,你别死,我求你了,你他妈的别死,我们多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们死去活来多少回走到今天!”乔惊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已经沾湿了整张脸,“你别死,我求求你,你别死,我们要一起离开游戏的,你别死啊!”
邹一刀轻轻眨了眨眼睛,双目是那般地清澈、通透:“哥哥我……先走了……保重……”
那双永远绽放着坚毅、勇猛之光芒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刀哥——”乔惊霆抱着邹一刀,发出了惊动天地地悲吼。
白迩咬紧嘴唇,将一个想要趁机偷袭的人狠狠抹了脖子。
“刀哥啊啊啊——”乔惊霆痛哭失声。
怀里的人尚且有余温,却再也不能说、不能笑、不能起身、不能并肩了。
他们从新手村相逢,一路肝胆相照、生死与共,这个刚毅悍勇的男人有着一颗永远不屈的、顽强的心,他在嬉笑怒骂之间给了他们最坚实的帮助,带领着他们从弱小一步步走向强大。他们踩着血腥与痛苦、迎着刀锋与阴谋,步步艰辛地走到今天,他们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他们越来越强,他们赢了很多次,他们抱着侥幸以为可以继续赢下去、活下去,可是今天,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了,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邹一刀输了命,他们输了兄弟。而江城却……
白迩一把抓住乔惊霆的胳膊,哽咽道:“霆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快走吧!”
乔惊霆看了看邹一刀,猛地抬起头,眸中是弥天的仇恨:“江城……江城!”他放下邹一刀,腾地起身,望向江城。
此时,白妄已经将江城扶了起来,他看了乔惊霆一眼,目光阴沉,令人捉摸不透。
“江城——”乔惊霆厉吼一声,冲向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江城。
白妄撂下一句话:“撤退。”说完背上江城,释放了旅行卷轴,两个人一同消失了。
乔惊霆扑了个空,疯狂地吼道:“江城,老子要杀了你,要把你千刀万剐——”
尖峰的人见江城和白妄都跑了,战意尽失,纷纷想跑。
乔瑞都吼道:“别让他们跑了,杀光!”
禅者之心的人当然要趁胜追击,到处打杀尖峰余兵。
乔惊霆抹掉脸上止不住的泪,喃喃道:“刀哥,我带你回家。”他身形晃荡着走向邹一刀,每走一步身上都在渗血,即便没有江城那致命一击,他也已经身受重伤了。
白迩一把扶住他:“霆哥,我来。”他将邹一刀的尸体扛了起来,一手握住乔惊霆的手,含泪道,“霆哥,我们回家。”
俩人释放旅行卷轴,回了斗木獬。
此时的斗木獬空无一人,为了安全,沈悟非和舒艾都在机械城内,那萧瑟的寒风吹得人心也冰封了一般。
白迩将邹一刀带回了家,乔惊霆用力抹掉脸上的泪,他摇晃着站起身:“我要去救韩开予。”
韩开予不愧有赌徒之名,一语成谶,他们六个人,真的不可能再重聚了,但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不能再失去一个了。
白迩急道:“霆哥,你受伤这么重,怎么去救他啊。”
乔惊霆将所有积分都买了治愈卷轴,加速修复着自己的伤,他怔怔地看着邹一刀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颤声道:“我要去救……韩开予。”
白迩沉默了一下,重重捏住乔惊霆的胳膊:“好,我们去救他。”
俩人跑到生命树前,义无反顾地传送去了另一片战场——井木犴。
此时的井木犴,跟柳土獐一样,血流漂橹,尸横遍地,而且很多都是女的,毕竟蔓夫人这个公会女性玩家是最多的,实在是惨不忍睹。
即便那里躺着的不是他们,但他们已经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悯和愤怒,对这个游戏,对游戏背后的制作者,对这个生生创造出来的血腥的、泯灭人性的游戏的愤怒!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被这个他们深深憎恨的游戏所同化,变成了制作者的帮凶,他们杀人,他们升级,他们组织了一次又一次大规模的战斗,死伤过千,他们手上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他们明明是人,却选择背弃了人性之道,成为游戏的傀儡。
直到邹一刀的死,乔惊霆才好像从大梦中醒来,他回首自己做过的事、杀过的人,简直不寒而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杀人当做习以为常,他把为了离开游戏而杀人当做合理的、正当的理由,麻痹了自己的人性和道德,他究竟都干了什么?他痛恨游戏让他们经历这一切的痛苦磨难,可他们屈从了呀,他们成了被这个游戏指挥的刽子手啊!
这一刻的大彻大悟让乔惊霆心如死灰,随着邹一刀的死,他麻木的大脑清醒了,可身体的某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他们在那里!”
乔惊霆看到战场上寥寥几个还站着的人,有贝觉明和赵墨浓,有兰蔓、韩开予和林锦。
韩开予两鬓雪白,已经变成了一个垂垂老者,兰蔓和林锦都一身是血,林锦伤势深重,但依然忠心耿耿地保护着兰蔓。
贝觉明和赵墨浓也没好到哪儿去,打到这个节骨眼儿,所有人离死也都只差那么一步而已。
“开予!”乔惊霆跑了过去。
韩开予扭过头,他站立尚且不稳,此时悲切地看了俩人一眼。
贝觉明的目光冷冷地瞥向二人:“你们想干什么?”
赵墨浓咬牙道:“你们难道想反悔?”
乔惊霆看了兰蔓一眼,兰蔓正用哀求的目光凄楚地看着他。乔惊霆沉声道:“别再杀人了,我知道离开游戏的方法。”
几人都怔住了。
贝觉明大笑道:“你以为我会信?”
“我说的是真的,韩少金也知道。”乔惊霆颤声道,“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只会让游戏的制作者得力,是他们把我们扔进这里的,是他们让我们经历这一切的,他们才是我们的敌人!”
赵墨浓问道:“什么离开游戏的方法?”
贝觉明突然张开手,林锦的头发骤然长长了一米多,然后狠狠地绞住了自己的脖子,他阴恻恻地说道:“管你是真是假,我不会让到嘴的肥肉飞掉的”
林锦瞪大眼睛,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她被勒得满脸涨红,眼睛翻白,恐怕马上就要窒息而死。
“林锦!”兰蔓抽出匕首,想要割断林锦的头发。
贝觉明一甩手,林锦隔空飞了出去,滚落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贝觉明!”乔惊霆举锏对着他,厉声道,“别再杀下去了,没有意义的,成为尊也没有用,只有我们联手破除游戏,跟游戏的制作者对抗,才有可能获得自由!”
贝觉明笑得诡异而阴森:“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我现在要杀了她。”
赵墨浓的十几只秃鹫盘旋着自天上而下,抓向乔惊霆和白迩。
韩开予挡在兰蔓面前,用那苍老的声音说:“惊霆,白迩,你们走吧,这不是你们的战场。”
乔惊霆痛击那些飞天的畜生,厉声道:“刀哥已经不在了,你要给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