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了个七荤八素!
那浓稠的鲜血简直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不像是被卷进了水里,反倒像是被人一堵墙砸到头上,根本找不着方向,只能随着那血海旋转。
见愁忍不住猜测方向。
这血海从他们还没到过的地方来,也许便从盘古的心脏中来,总归是在盘古的血脉之中涌流,大半的可能是将他们卷向来时的路,小半的可能是周遭其他更多更细小的血脉。
只是这一点思考完了之后,心思便又回到“谢不臣”三个字上。
他实在是太敏锐了,要做出一个能瞒过他的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此刻的她,也并非全知。
像方才她就根本没想到,在这盘古躯壳所化作的荒域之内,竟然还残留着盘古心血的痕迹。而她恰好将枉死城旧宅中得来的那三根紫香放在自己的身上,谢不臣该有所察觉。凭借他的睿智与缜密,在白鹤大帝那“盘古心血”四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便能察觉到是这二者间有着某一种极其相似的气息。
正如她在那近四百年的探寻之中,意外现这三支香不仅仅是九头鸟的三滴心血香那么简单时一样,谢不臣也在那一刹那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可这一刻他偏偏已经身处荒域。
所以旁的都已经顾不得了,先下手为强,若能从她手中将这三支香夺来,至少也好过受制于人。
可惜了,夺是夺不走的。
天旋地转间,见愁隐约能感觉出有谁跟上了她,便微微一蹙眉,在这血海的携裹中,握住手中剑,一剑劈出!
哗啦!
血水掀起高墙,被她这一剑劈出了一条道,但尽头处竟然什么也没有。
见愁心头一凛,正觉不对,一种强烈的坠跌感便陡然袭来!
像是从万丈悬崖上跳了下去!
“砰!”
先前携裹着她的血海凭空消失了,她竟然是从天空的高处往下掉,而下方是一座连着一座、一整片恢弘的城池,可都没有任何鲜亮的色彩,看上去一片灰沉。
她一下就砸在了地上。
但身体却没有任何损伤,半点不似砸在了坚硬的地面,而是砸进了一团棉花里。
见愁眉头顿时锁紧。
垂下头来,她轻轻用脚一踩这城池街道上看似坚硬的灰色石板路面,那路面便软软地凹陷下去。
她再一松脚,路面便恢复了原样。
抬头一看,雪白的苍穹上,竟然高悬着一轮巨大的、黑色的太阳。
周遭的一切建筑,更是见愁往日从未见过的风格。
大。
实在是太大了。
她立在这街道上,甚至连街边上一块破碎的残砖都来得比她高!
这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变成了一只蝼蚁,小得可怜。
见愁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还没等她想出其中关窍来,脚下便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整个世界都一下暗了起来。
天摇地动!
她转过头去,竟然看见了一队庞然如山、大得不可思议的巨人向她走来,而最高大的那名巨人则在所有巨人的簇拥之中,手中举着一柄金光炽烈的巨斧,向天呼喊着什么。
她有心想要躲开,可巨人的脚步实在是太大了!
“轰!”
见愁才刚腾身飞起,一只巨大的脚掌便从天而降,竟然直接将她踩了下去!
头脑顿时一片钝痛,意识里立刻恍惚的一片。
黑暗,突然降临。
见愁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眼前早不见了方才巨大而古怪的建筑与城池,也不见了那白色的天空、黑色的太阳,更不见了那一脚能将她踩碎的巨人,只有一座漆黑的、能将周遭一切光亮都吸入的旋涡。
那里,是光的坟墓。
可奇怪的是,这旋涡的中心点上,竟然蹲坐着一条身躯庞大的白犬。
那旋涡继续旋转,见愁便被吸裹而去。
她从旋涡的边缘,与那些星辰、尘埃、光明一起,渐渐靠近旋涡的中心。而在她视线中,那一条平静蹲坐着的白犬,外形迅地变化,毛色由白而黑,牙齿也很快变得尖利,就连长相都变得凶恶起来!
竟是顷刻间变成了一头狼!
从这诡谲的变化中,见愁忽然就嗅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眼底却有了些许了悟。
果然,在被卷进旋涡后,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变化了。
这一次是一座巨大的紫金转轮,如同一朵六瓣的紫金莲花,盛开在一卷摊开的生死簿上。
见愁一眼就认了出来——
六道轮回!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觉自己已经化作了一片虚无,然后便有一团巨大的阴影,被这旋转着的六道轮回从远处扯了过来,从她“身体”里经过。
这一刹那,她感觉到了一种绝望。
可不是她的绝望,而是从这经过她身体的“存在”身上,感觉到的绝望,无法反抗,悲怆,甚至愤怒!
那是何等强大而磅礴的力量?
可在这为巨手拨动的轮回之前,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直接被卷进了轮回之中。
无尽规则之力,顷刻降临。
于是见愁一下就看见了,看见那强大的神祇,被轮回切成了碎片,在万般的痛苦中,碎成数不尽的蜉蝣!
明亮的光照着,蜉蝣们飞了起来,羽翼透明。
有那么一只,向她飞来,飞入她眉心。
见愁一下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睁开眼却现自己还站在最初那巨大的城池中,但先前那些宏伟到令人心颤的建筑,全都被毁坏了,倒塌在地上,堆成一片令人恐惧的废墟。
头脑在这时候,终于恢复了清明。
见愁的目光,变得锋锐了很多,只细细打量着自己周遭的一切:看似完美无瑕,真实无比,可她偏从里面嗅出了一种曾经接触过的虚假味道。
梦。
这是一场梦。
她所能立刻想到的,竟是那一日与扶道山人一起走在山道上,听他说的那一句话。
“世间有异贾,专售荒唐梦……”
呢喃一声,唇角一扯,见愁已是一声冷笑。
这时候要再不明白,那就是愚蠢了:六万年前从这里活着出来的,只有一位天姥梦老人,白鹤大帝原为此人留了一根长夜简,但对方却没有出现;所有人都觉得此人是不会出现了,殊不知,人不是没到,而是早就到了,只是他们没有现罢了。
或者说,此人是名正言顺同他们一道进入!
她如今陷在这光怪6离、完全不合常理的梦境中,只怕便是这“天姥”的手笔!
见愁目光流转,心思也跟着飞转。
她竟然闭上了眼睛。
一股玄异的气息,顿时从她身上散出来。
但仅仅过去十息之后,她便重新睁开了眼睛,看着倒没什么变化,只是面色显得苍白了一些。
“见愁仙子!”
一道带着些惊喜的声音,一下在远处响起。
见愁转头看去,竟然看见了负剑生。
他穿着一身白布袍,身上同她一般,并未沾上先前血海里半分的污秽,连那一张少年的脸孔都与往日一般透着沉静的温和。
乍见见愁,他也有些没想到。
在喊她一声,看她有所反应后,他便向她走了过来,左耳耳际那一串温润的银环白玉珠都跟着晃动。
两人间的距离迅缩短,可在只剩下最后一丈时,一面巨大的镜子,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中间,将两人搁在两侧!
镜面像是水银,还在不断流淌,却十分通透。
见愁站在这边能看见负剑生,负剑生站在那边也能看见见愁。
这一下,两人都有些愕然。
见愁顿时蹙眉,下意识便要远离此镜,谁料想还未等她退开,那原本扭曲的镜面已像是是被人小心翼翼展开的白纸一般,变得平滑无比。
内中也出现了负剑生的身影。
但见愁看得出来,那不是此刻的他。
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修为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从早起到日落,都坐在悬崖边上悟剑。
剑在他手中,昼夜吞吐日月。
可他才拿起剑站起来,悬崖便变成了大江,而他则坐在船上,看江心里两名面目模糊的剑客比剑。
似乎……
也是梦。
见愁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落在这镜面之上,似乎想要穿透镜面,去看其背后的负剑生:她能站在镜面的这一侧,看到对方的梦境,是否意味着,对方站在镜面的那一侧,同样能看到她的梦境?
那么,负剑生会看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