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宇宙的边界在哪里。
就算是上墟修为最高的修士都无法得知它的大小,所以当这六万年一会的盘古荒域以如此一种磅礴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头顶上时,那种恐惧便与向往一道萌生出来。
它就像是一片恢弘的废墟。
像是这宇宙间最大的一条船,从未知的深处漂流而来,让那早已经离修士们远去的时代,一刹间倒流在传说里。
上墟仙界上百星域,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时候三天的圣仙们已经进入了荒域,但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也让人看得越来越清楚的荒域,却让所有人心旌摇荡。
然而,同时迫近的还有黑暗。
众人初时都只顾着注意荒域,忽略了其他,直到那近乎实质的黑暗在某一刻忽然活了过来一般,张牙舞爪地将整座荒域包围!
“那、那是什么?”
“这情况好像不大对……”
“圣仙们是不是都进去了?”
“那到底是什么?!”
……
不同的议论声,却是相同的惊疑与恐惧。
然而不管上墟仙界的修士如何震骇,那黑暗依旧像是浓稠的墨水,在吞没了荒域之后,竟然还向着上墟吞没而来!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天上的星辰都不见了。
没有日月,没有光亮。
一切都被这逐渐覆盖而来的黑暗吞噬,世界开始变得沉寂而冰冷……
但已经进入荒域的人们,却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进入荒域。
在他们投入荒域的那一刻,便有庞大的威压如海上的浪墙一般,向他们撞来,似乎是发了怒,要将他们这些胆敢冒犯大尊威严的蝼蚁碾碎!
还好有长夜简。
在威压临近的瞬间,原本漆黑的长夜简上,竟都齐齐迸现出明亮的光芒来,但并不算刺眼,反而透着几许让人感觉亲切的柔和。光亮将人笼罩进去,那威压甫一到来,便在光亮的边缘消弭无踪。
盘古大尊曾制长夜简照亮宇宙。
如今虽然只剩下一副残简拆成了三十七根,威力大大削减,可所有人将这黑简持在手中,都像是端着一颗明亮的星辰。
周遭世界,也立刻被照亮。
他们在盘古的手掌心里。
当年大尊陨落,倒下后,身上的血肉化作泥土与岩石,毛发化作草木与森林,体内流淌的一条条血脉则都化作了河流。
然而毕竟是两个纪元过去了。
从远古到上古,如今已是今古。
那曾经奔流不息的河流,在宇宙漂流的这万万年间,已经完全干涸。
见愁落下后,放眼四方,所能看到的只有空旷而平坦的河道,往前往后都通向未知的深处。
她不禁想起那些在地下流淌的暗河。
再往两侧看去,壁上都残留着水流淌过的痕迹,可再往深了看一点,那洞壁上都是深深的血色。
进入荒域的,连几位仙尊在内,加上一个被见愁带进来的谢不臣,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人。
在进入的第一时间,众人都没轻举妄动。
直到他们确认了这长夜简的确能护住他们之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黛黛一副白骨架子,裹着自己的粉纱,拍了拍自己胸口,分明一副骷髅,说话的声音却是娇滴滴的:“看来这回应该不用太担心了。六万年前来荒域的那群人是太倒霉,没先遇着长夜简,所以才都死在里面在,只活了个梦天姥。说什么‘圣仙坟场’,倒是我们自己吓自己了。”
“不可掉以轻心。”
进来的时候,白鹤大帝便没带自己那一头鹿了。
人都说那头鹿乃是他的宠物,可他却护得跟命根子似的。
听了黛黛那一番话,他便皱了眉头,很不赞同:“当年也不是没有仙尊级的修士进入,但也都陨落在里面了。六万年前的那一次,几乎葬送了修界所有最顶尖的力量,甚至数万年都没有十分厉害的修士接上。我等还是小心为上。此次诸位固然有为大尊传承而来的,但早年我等议事时已然言明,一切以找到恢复轮回的关窍为要。”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竟转头看了走在最后的见愁一眼,补道:“远古纪元,长夜之中,盘古大尊建立了轮回。然而以这数千年的情况来看,下界的轮回都已被颠覆一空,恐有荒古长夜遗族作祟。唯有元始界,因有大尊留下的劫罚,幸免于难。但数百年前亦曾经历倾覆之危。此次荒域经过上墟,只会停留十三日,我等要抓紧时间,尽快往祖地去。”
在荒域,“祖地”指的便是盘古的头颅。
盘古乃是人祖,后世的人与他并未什么区别。
修士们修炼的关键大多在眉心祖窍,一切的意识都在脑海灵台,盘古应当也相差不远。
见愁感觉到了白鹤大帝的目光,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她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她是当初力挽狂澜的人罢了。
毕竟随着下界修士的飞升,下界的事情也都会传到上墟来,似这等与轮回有关的大事,当然也会被密切关注着的仙尊们得知。
除见愁之外,其余上墟的圣仙们,显然都知道白鹤大帝说的事情,闻言都跟着点头。
随后,众人才向前行进。
虽有长夜简相护,但这盘古荒域的威压着实可怖,连修士们的神识都被压制,顶多能查探周围百丈。
人身体的血脉,从四肢往躯干,从手指到手臂,都是越来越粗的。所以他们的行进,也有十分明确的方向。
在这血脉化作的河道上,众人只需往那宽阔的一头去。
这般一路上去,至少前期大的方向不会错。
只是往前走了一段之后,见愁便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一个人,而远走在她不远处的谢不臣、负剑生、应虺等人,都已经往两旁去了。
绿叶老祖的脚步,十分平缓。
她走在见愁的身旁,向最前方的白鹤大帝望了一眼,才对她道:“下界轮回倾覆之事,在上墟三天都算是机密中的机密,轻易不敢让修士得知。可见愁小友这数十年来都不曾接触过三天,刚才听了白鹤之言,竟无半分惊讶。”
见愁忍不住转眸打量她。
这一位绿叶老祖,生得是风华绝代。
眉眼间挂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你时让你觉得那目光为你停留,一转开眸光,又让人觉得你不能在她心上留下半分痕迹。
像是一阵风。
刮过时,摇动了很多东西,但什么也不带走,更不会有任何改变。
八极道尊等人拿到河图,看上几十年也参悟不透,可她当年只看了那么短短的半日,便将其随手一扔,飞升去也。到了上墟之后,更力挫碧玺仙君,很快就成为了大罗天三位仙尊之一。
在元始界是老祖,到上墟也是老祖。
见愁想,她一定是将河图参悟透了的。
“我以为,对于我不惊讶这件事,老祖自己也并不惊讶。”她慢慢地一笑,打了个机锋,“毕竟,您与我也许是这数万年来,唯二悟透了河图的人。有心窥天的,该不止我一人。”
绿叶老祖的脚步,顿时一顿。
她神情里竟有些变幻。
再看见愁时,已透着慢慢的复杂,像是想起了一些久远且虚无缥缈的事,只轻声道:“有心窥天的确不止一个,但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去做。所以,我敬佩你。”
敬佩。
这样的两个字,从绿叶老祖的口中说出来,若有其余与她相识的人听见,只怕都要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见愁也怔然恍惚了片刻。
然而当她目光与她对上,便从对方幽深的瞳孔中,看出了那平静里蕴蓄的惊涛骇浪。
绿叶老祖继续往前走,一身绣满碧色的衣袍在风里鼓荡,声音里已多了几分慨叹:“早在你来到上墟时,我便知道你已悟透了。那时我便想,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敢这样去做,敢这样谋划,甚至敢面对这一切结束之后的命运。我是不敢的。平生爱酒,贪吃,好战,想闯荡,死水一样的未来,什么都知道,实在让人恐惧……”
比未知更可怕的,是已知。
所以在悟透河图,面临选择的时候,她并未选择此刻见愁选的这条路。
旁人或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见愁是知道的。
这一番话,太沉了。
她陷入了沉默,许久也没有说话。
绿叶老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这一刻的感觉,看了见愁的反应,便更确定她的确十分清楚地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有万般的话还想要说,可这一切对她来说或恐都没有意义吧?
所以她还是笑了笑。
末了只道:“河图,帮你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