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仅仵官王,便是连傅朝生都怔住了:情势危急,包围着义庄、包围着见愁的血棺大阵,显然是来者不善,这种情况下,正需要强力的帮手来驰援,可见愁竟然让他离开?
眉头几乎立刻皱了起来。
傅朝生难解其意:“故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愁的视线紧紧锁在眼前的仵官王身上,并不回望一眼,只肃容截然道:“照我说的做。”
因她先前提醒及时,傅朝生虽然驰援赶回,但并没有如她一般落入这血棺大阵之中,且处于这一层诡异的瘴气之外,按理说很好离开。
就是傅朝生自己也很清楚。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无法明白见愁的用意。
要知道他的实力绝对远胜于眼前的仵官王,纵使对手众多,也必定能安全将见愁救出,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走?
傅朝生想要问个清楚。
然而仵官王已敏锐地现事情的展与自己的所料、与秦广王的计划略有差别,迅反应了过来。
他手一挥,已示意身后所有人动手!
众位鬼修都是在回酆都城的半道上被带回来的,只知道是要回义庄围剿一人,却不知是要去围剿谁。乍见是莲照,他们还震惊莫名,可方才见愁真面目一露,众人便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事!
这可是崖山一位大能啊!
尽管不同等级间修士的力相距甚远,可他们此刻人多势众!
仵官王手才一抬,早有准备的众人,便跟着抬手,直接出了自己蓄势已久的攻击!
“轰隆隆!”
一道道气流与光芒,似暴雨般倾盆而下!
困于阵中的见愁,活动范围实在太窄,而这上百道攻击都是这十大鬼族之中最精锐的一批鬼修出,可以说是封住了她遁逃躲避的每一个方向,几乎完全将她卡在了一个避无可避的死角上!
“噗!”
肩膀上顿时穿出了一道血红的窟窿!
见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腾跃而上,直直地升起,竟是顶着被三成攻击打中的危险,硬生生避开了其余的七成攻击!
简直惊心动魄、生死一线!
在听过见愁方才坚持要他先离开的言语后,傅朝生心里虽然还是担心她一个人不能应付眼下的困局,但已经动摇了些许,猜测她让自己赶回八方城一定有重要的用意。
然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攻击,实在让他迈不开脚步。
一股火气控制不住地从胸膛里烧灼而出,第一次让他感觉到真切的、出自于己身的愤怒。
身形一动,他便想直接冲入阵中。
然而见愁只是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原本冷静的面容上已多了几分冰封的怒意,回便向他喊道:“走!”
这是铁了心不要他掺和到眼前之中的事情来。
傅朝生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他深深地望着见愁,在对方深邃清澈的眼眸中,他忽然看见了自己困惑的模样,但心念一圈一圈地转过,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她。
原本向前的身形陡然一收,傅朝生原本向那阵中驰去的趋势立刻一改,转而便要向上游八方城的方向去。
谁料背后仵官王一声冷笑:“想走?哪儿那么容易!”
他话音刚落,那原本流淌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的黄泉,竟应声拔起,血红色的河水在奔流之中汇聚,拧成了一头狰狞的红色巨龙,一眼望去,不知其长!
“吼!”
震天撼地一声嘶吼!
那龙身如同绳索一般,迅向傅朝生卷去。
同时,空旷的河岸边出现了一道小山似的魁梧身躯。黝黑的坚韧皮肤,像是黑色的岩石,从那浓郁的黑暗之中显现出来,宽大的手掌一抬,竟是越抬越高,越抬越高,同样向傅朝生抓去!
见愁在阵中一看,便认出那是昔日鬼门关一役同她交过手的第六殿阎君泰山王!
可是……
泰山王即便不死,不也应该重伤了吗?
她不禁定睛仔细打量此刻的泰山王,但见对方那魁梧的身躯在行动之间似乎隐隐浮现出暗金色的古字,缠绕在他各个关节的位置,甚至缠绕在脖颈之上!
动作虽然悍然无匹,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僵硬。
简直像是一具灵活的傀儡!
待他浮现着金色古字的手掌,凭借那一股异常的禁制之力将傅朝生抓住之时,见愁终于看清了他的一双眼!
漆黑无神的一双眼!
心中的警惕顿时更深一层,见愁几乎立刻觉得耳后一凉,竟是一道冰冷的劲气趁她不注意,激射而来!
仵官王又岂能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他已经看了出来,秦广王想要拦住的这个假厉寒,本事奇高,但却很在意这名女修,所以只要困住这女修就能拖住这假厉寒!
心底清楚,出手便越见狠辣。
仵官王颇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一片阴沉,一面自己动手从血棺阵的边缘袭击见愁,一面命众人向她围拢而去。
只是见愁半点也没慌乱。
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了,岂能那么容易就自乱阵脚?
“砰!”
“砰!”
“轰隆!”
翻转腾挪间,或是避开,或是迎击,一个人应对上百人的攻击,且其中一个的修为还与自己相当,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见愁咬紧了牙关支撑着。
其模样看上去狼狈十足,但偏偏应付了个滴水不漏。
去路被阻断的傅朝生当然没将眼前的困难当成一回事,只是眼前黄泉化作的红色巨龙身上,竟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令他极端厌恶的气息,隐隐竟与他相克,更不用说泰山王周身浮动着的那些暗金色的古字。
其笔划风格,像极他昔日所见《轮回法典》上的字。
当真是一个局!
只怕这些叫他也捉摸不透甚至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才是他方才不能以宇宙双目与自己妖识探查情况的原因。
到了这种境地上,傅朝生终于隐隐明白了见愁叫自己先袭八方城的用意,略停留片刻,又见见愁在那阵中颇为自如,分明是游刃有余,且一线天未动,八部天龙未出,连翻天印都还没用上,还保有足够的实力,短时间内该没有什么危险。
于是他终于不再犹豫。
双手向身侧一展,挺胸
昂,竟是向天一声嘶吼,霎时间风卷云动,一股模糊的声浪伴随着恐怖的力量直向着前方狂冲而去!
“轰隆隆!”
天地间好似响起了万壑惊雷!
那原本与他缠斗不休的红色巨龙甫一近他身,便被这狂猛的力量掀翻回去,出痛苦的惨叫,从头开始崩散,像是狂风吹散风化的雕像一般,迅毁灭!
刚向他抓来的泰山王巨掌,直接被震成碎石!
就连这般魁梧庞大的身躯也完全无法阻挡这一吼一震之力,向着后方倒退了足足五步!
待步伐稳住时,抬一看,哪里还有傅朝生的影子?
天际空空荡荡,只留下一震隐约的空间波动。
他们本想要拦截下来的傅朝生,早已不知去向!
仵官王见状,面色顿时黑沉下来,才捏着法诀就要攻向见愁的手掌都不由紧握,已是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该死”。
泰山王却还痴愣站在原地。
方才为傅朝生一吼所崩碎的手掌与手臂,在那金色古字的环绕之下,竟然又慢慢地生长了出来,与先前无异。
见愁打量了一眼,身形便猛然拔高,一剑荡开了奔袭而来的攻击,翻身如皎月一般落在了义庄的高处!
冷风吹来,袖袍飘飞。
她脚踩着下方白骨堆砌成的墙瓦,从这高处俯视着下方,从那无数打开的、空空如也的血棺,到正森然盯着她的仵官王。
仵官王没有让人去追傅朝生,想也知道根本追不到,他只是紧绷着身体,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是完全不符合外形的冷酷:“你很聪明。”
他停下没动手,众人便也都停下了。
双方对峙。
见愁闻言,挑眉:“过奖了。”
仵官王不为所动,只又淡淡补了后半句:“只可惜,还是差了点。”
“哦?”见愁一笑,“差在何处?”
真是镇定极了……
简直让人怀疑她对此刻所生的一切和将要面临的一切毫无所知,又或者是知道得十分清楚,却还信心百倍。
仵官王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一伸手,一柄银色的长戟已出现在他掌中,凝视她道:“你看破了秦广王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强令你那一位朋友离开,可顾得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他固然能前往八方城,可八方城有五位阎君在,只怕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是你,孤身一人,落入险境,只怕凶多吉少,今日要以血为本殿祭戟了。”
戟是一把好戟。
长,利,险。
一眼看上去甚至感觉不到什么独属于邪魔外道鬼修该有的凶戾残忍之气,反让忍觉得清正。
这倒有些出奇。
见愁身上方才也受了些伤,但经受过《人器》淬炼的身体,却拥有常的恢复能力,没一会儿那些小伤便不见了踪影,没留下半点痕迹。
她听着仵官王的话,若有所思。
隔了一会儿才笑:“这难道不正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傅朝生与她,总能杀掉一个。
这布局,至少在傅朝生以厉寒的身份宣布自己出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特意在鬼门关留下了几名魂傀的秦广王,又岂能不知崖山心病所在?
这本也是攻心。
对方必定有非常之手段查知他们的行踪,由此故意命傅朝生选精锐进入义庄,以义庄中崖山魂傀为饵,引她上钩。同时八方阎殿秦广王那边必然是有什么要事,不想让傅朝生察觉或者搅扰,所以两面目的一连通,算的是一石二鸟之计,在义庄设计她的同时又能牵制住实力强横的傅朝生。
若由此倒推,很多事便令人毛骨悚然了。
比如在鬼门关一役相互试探结束后,极域为何还要分散兵力,分开防线?
十九洲大能齐出,极域阎君们却还稳坐八方阎殿。
这样的情况,不可谓不异常。
只是不管是她,还是其余十九洲修士,都是“身在此山中”,但念极域一方昏招频出,兵力越分散越好,方便他们各个击破,所以下意识忽略掉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从头到尾,秦广王便没打算赢这一场界战!
分散兵力,为的不过是拖延时间!
从不现身,是因为背后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而以崖山魂傀之事引诱她入局,派仵官王与泰山王一起来,即便双方战个昏天黑地,分出胜负也绝对花不了多长的时间。可就是这样短暂的时间,秦广王亦想要傅朝生得知她涉险返回,将其牵制……
这证明,秦广王某个计划已到紧要的关头!
也许,还是最后关头!
一种强烈的不安,已让见愁心绪翻涌。
在被困于这血棺阵中的时候,她就已经一一检视过,所谓余下的九百魂傀,根本不在此地,只怕早已掌控在秦广王的手中了。
只希望,傅朝生能赶得上吧……
见愁望着仵官王与从另一旁走过来的泰山王,已知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场难解的杀局与死局。
能活着从这里走出的,只能有一方。
泰山王浑然没有意识一般站到了仵官王的身边。
仵官王侧转头来看了身形远高于自己的同伴一眼,一股浓重的悲哀便伴着愤怒涌出。
他又怎么能忘记当日秦广王忽然出现在殿中的场景?
这一战,谁也没有选择。
眸中的悲色渐渐隐没,仵官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在开战前,问了见愁最后一个问题:“你既已经洞悉了这一切的因由目的,却心甘情愿自陷死局,可你的同伴不顾你死活,无情弃你而去。你都没有半点寒心吗?”
“有什么好寒心的?”
她胸膛里流淌的分明都是滚烫的热血,只要流淌一日,便滚烫一日,这一颗心永不冷却!
见愁看他一眼,平淡道:“更何况,实也没有必要让他知晓。因为……”
她的回答,出乎了仵官王的意料,让他微怔:“因为什么?”
见愁便笑了起来。
在笑意起的那一瞬间,她竟凌空踏步行来,毫无阻碍地踏出了本该牢牢将她困住的血棺大阵!
仵官王顿时大骇!
倏忽间只见得一线天那剑光血月似的撒开,见愁飘摇的身形已然逼近:“因为,我想要阎君剩下的半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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