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整个雪域的最高处。
巨大的雪峰上堆着常年不化的积雪,无数的庙宇修建在它的脚下,匍匐在其威严之下,峰顶上便是那重重精致繁复的殿阁。
——雪域圣殿。
此时此刻,傅朝生便站在这圣殿的正殿之中。
清冷的月光,从殿门外洒进来,几名穿着深红色僧衣的僧人从殿外缓步走过,殿内还盘坐着三名僧人,都是元婴期,正一手持着手鼓、一手持着金刚铃,口中唱喏不止。
可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傅朝生是大妖。
即便此刻已经日落,他的修为几乎已经被天地运行的规则削弱到了最低,可要在这圣殿之中行走,依旧如入无人之境,谁也现不了。
散开自己的感知,整个圣殿,甚至整座圣山,一殿一阁,一桌一椅,甚至每一名僧人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或是清净自修,或是不堪入目……
但唯独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大殿中供奉着巨大的释迦牟尼佛像,但因为此刻殿中没有什么光线,所以生出一种幽暗中的静默感。
傅朝生眉头微微拧了起来,看了它一眼。
目光平淡,既没有任何的感触,更没有任何的所谓敬畏和虔诚,如同看世间任何一尊泥塑木偶一般。
即便是尊真佛在这里,他也未必多看两眼。更何况这殿中的死物?
收回目光,他步伐里透着从容,从地面上吟诵的三名僧人中间经过,爬着深绿色绣纹的袍角扫过了僧人手中摇晃的金刚铃。
他们依旧一无所知。
绕过了前面摆着东西的供桌,也绕过了巨大的佛像,傅朝生直接朝着殿后走去。
庞大的圣殿,犹如一座恢弘的群落。
高塔林立,经幢错落,或明或暗的阴影被翘起的檐角或者旋转的经筒切割散射,他行走于其中,犹如鬼魅。
就这样从层层的殿阁中穿过,终于来到了圣殿之后。
那是一片巨大的冰原,被天际的明月照着,竟似琉璃一般剔透。
然而第一映入人眼中的,却不是这冰原本身,而是如同蓝宝石一般镶嵌在冰原中的巨大的湖泊。
月光下,风吹过,湖面上有柔和的水波。
它宽大,辽阔,如同平铺在冰原上的一片海。
——圣湖伽蓝,整个十九洲最高的湖泊,被雪域的僧人和所有信众,称为“天空上的湖泊”。
前些天,傅朝生并没有来过这里。
可也许是这几日来一无所获,让他生出几分百无聊赖的探寻之心,由是穿过了圣殿,来到了湖边。
那一刻的感觉,是全然的干净与纯粹。
他有宇宙双目,更不用说自身有莫大的威能,身是蜉蝣,携鲲同行,纵横天地不在话下,早已经见过了从人间孤岛到十九洲种种奇幻莫测的风光。
可没有一处,能给他这一片湖泊带来的感觉。
忘了自己所从何来,将往何去,满心满眼,只有此湖,只有那一股纯粹、紧贴着苍穹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傅朝生想起了一个词:皈依。
但仅仅是片刻后,这个词便在他脑海中分崩离析,一切一切有关于佛、有关于四大皆空的种种念头和倾向,都消无了。
一抹幽暗的青墨之色,出现在他藏着岁月流变的眸底。
于是眼前湖泊一切玄奥与莫测的气机,都消失一空,只余下那清澈得令人心醉的湖底,一双悄然睁开的眼。
仿佛被人惊破了美好的梦境,从沉睡中醒来,囊括了湖水的冰冷,夜空的高旷,缓慢而且神秘……
傅朝生静静地看着,唇畔有浅笑,只道:“是该称呼你寂耶,还是伽蓝呢?”
“哗啦……”
湖底那一双眼睁着,也注视着湖畔站着的傅朝生,但并没有回答。
只有风吹来,带起浅浅的浪涛,轻轻拍打湖岸,为这幽暗宁静的夜晚,添上一点动人的声响。
雪域边缘。
见愁与谢不臣,已经伫立了良久。
直到那薄薄的一片月,隐入了云层之中,天尽头那海市蜃楼之景在渐渐阴暗下来的云影之中慢慢消失,两个人才回过了神来。
这是何等样壮阔的景色?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隐隐约约之间,还透着一种难以捕捉的纯净力量,恍惚间让人洗涤了身上与心上的所有尘垢,回归到最本真的状态里。
甚至……
连仇恨也忘却。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见愁才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那冰冷的空气在自己胸腔之中鼓荡,回道:“再往前,应该就是真正的雪域了。我师父素来不很靠谱,不知道横虚真人对谢道友,可有什么交代?”
这是在刺探了。
谢不臣自然不会提什么九疑鼎的事情,只道:“雪域凶险,师尊也没有多提什么,一切还要等进去了之后见机行事。只是当初昆吾崖山两门出事的时候,师尊曾查探过出事的地点,就在这雪域的外围。我打算尽快去出事之地看看,也好收殓同门的尸骨。不知见愁道友意下如何?”
她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
事实上,有关崖山弟子出事的大致地点,见愁手中也有一份,乃是她离开之时扶道山人给的。
若能尽快赶往,也许还有些蛛丝马迹可查。
她遂没有多言语,已经停滞于半空中许久的燃灯剑,毫不犹豫地向着北偏西方向一转,便疾驰了出去。
谢不臣随后,也立刻跟上。
进入雪域范围之后,所见又与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在明日星海与雪域的交接地带,是荒芜人烟,连修士的影子都甚少看见。但在越过这一座断崖,再往里行了有三十多里后,竟然能看见零星的聚落了。
低矮的房屋,修建在山峦的平缓处,或者分布在峡谷中。
见愁在高处,朝着下面望去,便能看见这些聚落附近的高处,悬挂起无数五彩的经幡,红黄蓝绿白……
大部分的房屋都是幽暗的一片,只有零星的一些能看见昏黄的灯火。
深夜里,偶尔还能听见夜行猛兽的嚎叫。
毕竟是已经进入了雪域,在这里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
虽然两人身上各自都有扶道山人和横虚真人给予的隐匿气息之法,可他们还是小心了许多,不敢与先前一般肆无忌惮地赶路。
这样一来,度就慢下来不少,抵达当日事之地时,天色已然微明。
浓重的雾气,掩埋了前方的峡谷。
宽阔的河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变得模糊,仅仅凭借肉眼无法看清。但那流水的声音,却穿透了雾气,传到了见愁的耳中。
血腥气已经淡了许多了,但依旧留存在空气中,刺激着见愁敏感的嗅觉。
“啪嗒……”
落地时,脚踩在河滩边堆积的小石子上面,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惊扰了这个静寂的黎明。
见愁手持燃灯剑,就站在这河滩的边缘、浓雾的边缘,却平白生出一种窒息之感,脚下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倒是她身边的谢不臣并不受影响。
他们都知道,前面的河谷就是崖山昆吾诸修士殒身之地,但不同的是,见愁将崖山视作了自己的家,而谢不臣对昆吾的感情却不过泛泛。
昆吾对他没有什么再造之恩,横虚真人与他也没有什么深重的师徒之情。来到雪域查探,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冷冰冰的任务。
或者说,纵使有师徒之情,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
所以这一刻,谢不臣的表现,要平静得多,也冷血得多。
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半点变化,他便已经直接踏入了那一片浓雾之中,人皇剑轻轻朝着前方一举,便有一道透明的波纹朝着四面荡开。
仿佛一阵清风吹过,掩埋了整个河谷的浓雾,顿时散去了大半。
于是,那斑驳着血痕的河滩,便清晰地、再无半点阻挡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也出现在了见愁的眼前。
清浅的河水,安静地流淌。
河边石头上和缝隙里的一些血迹,已经被水流洗了个干净,看不出半点的痕迹。但在离河水远一些的地方,却留下了深深的剑痕!
大片大片已经干涸的红褐色血迹,便涂抹在狼藉的河滩上……
分明是已经过去了许久,就连血腥的味道都淡得几乎闻不见了。
可在看清楚的那一刻,见愁依然觉得心底里一沉。
喉咙里的血腥气,比外面飘荡着的血腥气更重,需要她握紧了手,用尽了力气,才能将其压下,才能抬起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过去。
从流淌的河水中走过,从地面上分布的剑痕中走过,从这满地淋漓的鲜血中走过……
见愁面上的表情,有些麻木。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剑痕都来自崖山,也清楚地知道,这些鲜血也来自崖山。但入目所见,却没有一具尸体,仿佛曾殒命于此的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一瞬间,见愁脑海中竟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也许,她所见都是幻觉,也许名字写在命牌上的那些崖山门下,都还没有死……
可仅仅是下一刻,这不切实际的幻想便破灭了。
谢不臣的脚步,在前方停了下来。
那是一座陡峭的峡谷,是那一条河流的上游,那里既有着无数的刀剑痕迹,也有着斑驳四溅的血痕,更有着……
一具一具横陈的尸体!
看服饰,都来自昆吾。
大多尸体都是完好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凝固的表情,似乎生命的逝去只是在一瞬间,而他们还来不及调整面上的神态,去面对死亡。
有的绝望,有的惊惧,有的愤怒……
二十三人,一个不少,全在这里了。
谢不臣漠然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身上扫过,也没回头,便道:“昆吾二十三人都在这里了,没有你们崖山的。”
但见愁似乎没有听到。
谢不臣回头去看的时候,只现她看着自己的前方河水中的某一处,动也没有动一下。过了许久,才俯身下去,伸手从清浅的河水中,拾起了两块碎片。
那一只手,似乎颤了一下。
两块玄黑色的碎片。
古老的山水图纹雕琢,上面“崖山”两个字,本该带着一种飘然出尘的味道,此刻却斜着从中间断开,被生生裂成了无法复原的两半。
崖山令……
断裂的边缘处,还有着河水未能完全带走的血迹,细细的一线……
这一刻,见愁想起了武库。
想起了那因失主而归崖山的十数长剑,想起了长剑上那未冷的热血,想起了一线天上那一抹始终在蔓延生长的血红!
崖山门下,行事也好,为人也罢,从未有任何愧怍天地之处。
可如今,这般的灾劫却偏偏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雪域……
密宗!
被河水浸得冰冷的五指,慢慢地收拢,将这一枚破碎的崖山令紧紧地压在了掌心。破裂处那尖锐的棱角,刺得她掌心生疼,也终于唤回了她的理智。
一腔冰冷的不平杀意,藏在了闪烁的眸光深处。
见愁向谢不臣所在之处平静地看了一眼,终于抬步走了过去。
二十三具尸体,一具不少地躺在眼前。
看周遭留下的痕迹,与先前崖山出事时候郑邀他们所说的差不多,几乎同时出事,一击毙命,甚至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外伤并不多,也没有什么血肉模糊之处,你们这一位长老也没有元婴自爆。”见愁也扫看了一圈,“看来,行凶一方的实力最起码在入世,所用的术法也是针对神魂的术法。只是这等术法在崖山藏经阁中都算罕见,修行更是极难,一不小心就会反噬,出现在这雪域的外围,太奇怪了一些。”
不管是听声音,还是看表情,她都没有半分的破绽。
可谢不臣就是知道,她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只是这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一定程度上讲,见愁心越乱,他所面临的困境才会越小。
谢不臣面上没有任何的悲戚之色,只是回看了河滩上的血迹一眼,道:“人都死了,没什么出乎意料的地方。但昆吾的人都在这里,附近却没有任何崖山修士的踪迹,却是十分诡谲了。”
地上没有任何猛兽经过的痕迹。
而且就算是猛兽经过,啃食尸骨,也没道理不动不远处的昆吾修士。
这情形,看上去更像是有谁特意来此,将崖山门下的尸骨先行殓走了一般。但这也不对,若有此事,做此事的人必定与崖山多有关联,可身为崖山门下的见愁却对此一无所知。
别说是谢不臣,就是见愁也不得其解。
只是相比起谢不臣,她的想法还要更多一些。只一瞬间,便想起了当初在极域所结识的钟兰陵……
雪域尚有轮回,与极域多有勾连,谁也不知道这消失的尸下到底是不是藏着阴谋。
见愁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心内千般万般的闪过的想法,让她眼底染上几许不散的戾气,但隐而未。
谢不臣的问题,她回答不上来,所以没有回答。
只是迈步,在这遍地的尸体中走了两圈,而后忽然看向了其中年纪最长的那一具尸体。
是昆吾的长老。
深灰色的道袍上看不到半滴血,只有黎明的露水将表面沾湿,看起来颜色深了一层,更近似于黑色。
也许是因为尸体已经放了一段时间,所以他整张满布着皱纹的脸,都有些隐隐的黑。
按理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具尸体了。
可见愁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很久,或者说,在那面部黑的地方和衣袍上那似乎被露水沾湿的深色处,停留了许久。
谢不臣当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见愁道友有什么现?”
“嗡!”
回应他的,不是见愁的声音,而是一蓬自见愁指尖迸射而出的灵光,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金色瀑流,朝着那昆吾长老的尸身冲刷过去!
精纯的灵力,几乎瞬间就充满了那一具干瘪的身躯。
长老那一张枯槁的脸上,仿佛也有了神光。在见愁灵力的充斥之下,就连那一道道的皱纹都被撑了起来,整张脸变得光滑。
于是,先前那深藏在枯槁面皮之下的异状,终于无处遁形。
那一刹那,毛骨悚然的感觉顷刻走遍了全身,见愁整个头皮都跟着麻了一下!
这竟然是一团犹如活物的黑气!
先前她觉得这长老面上隐隐黑,兴许是尸身已经放置了几日的缘故,可此时此刻,灵力催逼之下,她才惊觉:哪里有什么因尸身存放而导致的面色黑?
昆吾长老分明是面色惨如白灰,看着黑皆因为这潜伏于下的黑气!
甚至不止在脸上,身上也有。
就在那看起来像是被露水沾湿而显得颜色更深重的地方。
都是一团团的黑气,仿佛因为见愁灵力的催逼,被惊扰,被迫从长老的身上浮了起来,由仿佛不愿意脱离原来所在之地,于是在那灵光之外挣扎、蠕动!
便是镇定如谢不臣,在看见这浮现的一团团黑气之时,也骤然变了脸色。
修长的五指于人皇剑剑鞘上轻轻一点,霎时间剑在鞘中低吟,一串暗金色的符文伴随着剑吟顿时从剑鞘之上浮出,缠绕在了他的指上。
“噗嗤!”
并指如刀,向着那黑气处轻点!
犹如一滴冷水溅入了油锅,暗金色符文落下之时,那一团团的黑气猛烈地颤抖一下,仿佛出了一声刺耳的惊叫!
它们疯狂地蠕动了起来,竟然瞬间集结,又分成两道,凝成两张狰狞巨口的模样,分别朝着两人扑来!
阴冷的气息,带着亘古的暴戾与凶狠,犹如一根利刺,扎入了见愁脑海!
她几乎立刻脸色一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为,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一道黑气的感觉,竟然当初面对夜航船地牢中那蜈蚣一般的绝世凶物之时,一般无二!
这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见愁根本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这一刻只如福至心灵一般,左手一抖,先前便抵住剑锷的拇指一顶,原本藏于鞘中的燃灯剑顿时出窍!
“噗!”
一盏虚幻的莲台灯盏,瞬间激而出。
暖黄的火焰就在灯盏的中央燃烧,那化作了狰狞巨口的黑气扑来时恰恰好被这一灯盏挡住!
“嗤嗤嗤!”
灯芯中光芒大放,仿佛构成了一座坚固的屏障,竟牢牢将黑气阻挡在外。那昏黄的火焰一点,所有的黑气便如同被点燃了一般,化作了一片青烟!
待得青烟散尽,整台莲盏才慢慢地暗淡下去,其底部出现了一枚小小的“卍”字光印,又很快随着暗淡的莲盏,消失不见。
从黑气变化,到莲盏消失,前后不过片刻。
变故突如其来,也凶险至极,直到燃灯剑自动还鞘,出了一声轻微的剑吟,见愁才回过神来。
然后现背后已是一片悚然的冷汗。
方才那黑气,竟是直直对准她神魂而来,若非她反应还算快,只怕此刻已经与这满地的尸作伴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功夫,侧过头去看谢不臣。
人皇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黑气也已经消失不见。想来谢不臣对她一般,都在险之又险之际做出了应对,免遭一劫。
但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苍白的一片,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见愁自己不好受,是因为魂魄本就残缺,应对这种针对灵魂的攻击之时,颇有见拙之处。但谢不臣的脸色也这样差……
是因为修为还不够吗?
这样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这时候,明显不适合去想这些不很相干的问题。
转瞬间,她便已经将自己所有飞散的心思收拢了回来,燃灯剑紧握在掌中,戒备提到了最高,环视了躺在他们周遭的昆吾弟子尸身一眼,只觉得心里寒,一片森然的鬼气!
每一具尸的身上,都伏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
但不管是见愁还是谢不臣,这一会儿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就刚才那么一点点,险些要了两个人性命!
这该是何等骇然、何等歹毒的手段?
人都已经死了好几日了,这附在上面的黑气,却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不曾离去。仿佛吞噬了神魂还不够,要连着这肉身的精气,都吸食干净……
“是少棘……”
见愁终于还是想起了这个名字,这个夜航船修士都不大敢提起的名字。是当初夜航船老巢深处那一座雕像,也是地牢内那携裹着蛮荒气息的存在,更是曾与大妖傅朝生交手的存在……
还记得上一次在星海见面,傅朝生说,将要去往雪域。
说的是有疑惑不解,试图找圣子寂耶一答。
但这当中……
是不是也与此时此刻这些黑气有关,与当初神秘出现在星海的那一座蜈蚣一般的雕像有关?
见愁脑海中思绪纷繁。
但对这些,谢不臣却并不知晓。听得她方才念“少棘”两字,便已经意识到在此事上见愁所知比他要多,眉头便微不可察地紧了一紧。
可他不多问,只道:“看来极域之行,比你我想象中的,还要凶险十倍。”
才刚到这事之地,便生这种意料之外的凶险,可想而知,若按着他们一开始的计划,继续朝着更深处走,还会遭遇多少匪夷所思之险?
见愁一念及此,眸底也是一片霜色。
笼罩在他们头顶的疑云,实在太深太重——
昆吾崖山弟子缘何出事?
此地分明为事之地,又为何只有昆吾弟子的尸,而不见崖山门下?
这些似与那所谓的“少棘大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诡异黑气,又所从何来?
……
“来都来了,还是该查个究竟。再说了,我想横虚真人费尽心机要安排谢道友来雪域一趟,必定也是有事在身,不可能就这样回去了吧?”
见愁终于还是慢慢笑了一声,回头注视着谢不臣。
“这满地的尸,单凭你我二人的本事,是查探不了了。谢道友还是——”
话说到此处,尾音却陡然变得尖锐。
那一个刹那,见愁身体紧绷到了极点,几乎在察觉那一道气息的同时便豁然回,朝着那高深峡谷的另一头看去!
但谢不臣的反应,竟然比她更快!
在她看去的瞬间,原本就在她身旁不远处的身影,已倏忽消失在了原地,乍现于她视线抵达之处,站在了那“闯入者”者的身边!
修长的五指,犹如夺命的利刃,漠然而精准地扣在了那人脖颈之上!
是一名青年。
应该是才从附近走过来,身上穿着他们曾见过的深红色的僧衣。一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眼圈青黑,双目骨碌碌乱转,神光虚浮,两颊则深深凹陷,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脸上只剩下全然的惊惧,被突现的谢不臣吓得连惊叫都无法出!
密宗的僧人。
尽管还搁着一段距离,可已经与密宗有过数度接触的见愁,几乎是一眼就辨认出了这“不之客”的身份!
但这一瞬间,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疑问,竟然不是这密宗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又与崖山昆吾这些殒命的弟子有何关联。
而是……
谢不臣的瞬移!
筑基御器,金丹御空,元婴才能瞬移!
可她刚才感知得清清楚楚,谢不臣整个人是毫无征兆地从她身畔消失,又出现在了那密宗僧人所处之地……
于是,脑海中回荡起了当初吴端谈及谢不臣时所言:
“谢师弟天纵奇才,当初他才筑基的时候,我便见他能御空江上……”
紧绷的身体,剧缩的瞳孔……
一切一切的细节,都在顷刻间酝酿出了冰冷而恐怖的杀意,见愁凝视着远处谢不臣的身影,没有走动一步。
谢不臣却似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五指间散出的灵光,已经轻而易举锁住了眼前这满脸惊慌的密宗修士。
金丹中期,易如反掌。
他清冷的眉眼没有半点变化,只看了这人一眼,便淡漠地回,向见愁问道:“道友,搜魂之术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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