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光焰炸开,整个山腹石洞都被照亮,也照亮了白钰一双冰冷的眼。
杜霜天被击飞,撞在后面的洞壁上,已经不想动了。
他闭了闭眼,忽然一看还在那边愣愣看着石壁的唐时,最后又讽刺地一笑,只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白钰:“你今日助他,他日定然后悔。”
“绝不。”
白钰只当杜霜天是蛊惑人心之言,一点也不愿意理会他。
杜霜天自知难逃一死,这个时候听见白钰这愚昧无知之言,竟然大笑三声,苍凉至极,“局中棋,愚蠢如你,凡俗世间,独我一人醒!”
“那你,便醒着——去死吧。”
仗剑而起,白钰的剑,刺入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杜霜天的胸口。
只是杜霜天那疯狂又苍凉的目光,终于低了下来,他没有理会自己胸前的剑,甚至也没理会白钰,只是看一眼破碎的画卷,又看了看在打斗之中坠落在地的七珠果。
抬手,一掌拍开白钰,掌力汹涌,震动整个山壁,竟然让这山壁晃动之间落下来无数的巨石,甚至阻断了白钰再次攻过来的道路。
远远地,白钰看见了杜霜天的眼睛,血红色的——可是转眼,这一双眼又变得清澈,清醒了。
在杜霜天的眼中,白钰是可悲的,可在白钰的眼中,杜霜天也是可恨的。
受伤太重,这一战,格外惨烈。黑色的衣袍即便是沾满了血,也看不出来,只在他站不住,缓缓顺着山壁滑下来的时候,在后面留下可怖的血痕。
鲜血将洞壁染红,杜霜天已经站不住。
他手指抠了一下洞壁,坐下来,正前方的白钰依旧提剑站在那里,可是杜霜天看不见他表情,看不清,也不需要看清。
伸出手去,因为重伤而手指发颤,他捡起身前一枚七珠果,看它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心里滚动,竟然笑了一声。
不得不笑,笑自己,笑宋祁欣,何必呢?
手指轻轻一松,又任由这七珠果落地,从自己身前滚开去。杜霜天看到重新向着自己走过来的白钰,却一弯唇角:“我杜霜天,死,也不用你们动手。”
他若死,不是所谓星主和天道要他死,他是自己不活了。
白钰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已经一掌拍向自己额头,闭目之时,天地幽暗。
眉心一抹艳红落下,再无了声息。
白钰终于还是没能够走近,只是站在距离杜霜天三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也看着稀稀拉拉落在地上的七珠果。
这一刻,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为了师门,为了师姐,还是为了杜霜天,或者是他嗦的话。
后悔?
白钰不会后悔的,杀他,不过是他情之所恨。
“大师兄……”
转目,唐时还站在那圆镜之前,一动不动。
白钰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眉心,不去看惨烈的杜霜天,只是走近了唐时,从斜后方过去,能见他侧脸,却见他盯着那圆镜,似乎无意识一般,喃喃道:“我归来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时。”
我归来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时。
唐时忽地一抬手,三株木心笔化作一柄长剑,刺入那圆镜正中,便起了一道裂纹,整个镜面从他笔尖刺入之处开始,蜘蛛网一样裂开。;
抽笔,圆镜早已经碎裂完了,这个时候受到震动,那碎片便簌簌地落下了,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一面空白的石壁。
似乎已经知道白钰在自己身后了,他转过身,看了一眼那边杜霜天,却道:“该走了。”
的确该走了。
整个地方都要垮下来了。山腹之中不断地又乱石落下来,唐时也不说自己看到了什么,转身便往外面走,长长的甬道之中还是安静无比,只是越接近外面,便越是能听见那些混乱和嘈杂。
议事厅之中已经陷入了疯狂,貔貅楼周胖玩手撕人肉简直是不亦乐乎。
在唐时与白钰从里面冲出来的同时,便听得轰然一声巨响,背后山腹已经完全垮塌,被巨石填满!
新出来的唐时跟白钰,立刻成为了众人的围攻对象,那周胖看看自己手上的鲜血,嘿嘿笑了一声:“您二位小哥这时候加入,白嫩嫩的,给这些魔修开胃更好。”
唐时听说过这个周胖的名字,这个时候他早已经变成了自己原来的那一张脸,方才进去的是管理者,出来就变成了煞神,周围人偶然有看到的已经完全惊呆了。
白钰唐时两个人满身都是血,天尊在山腹之中,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时之间,无数的攻击向着唐时落过来。
唐时一抿唇,却是颇为不屑,他看向了角落里那个之前被自己注意到的黑袍修士,却发现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曾出手。
不出手也好,唐时根本没有了后患,出招是大开大合,只喊了一声:“天尊陨落,我们撤了!”
此刻只有一条路——血路!
里里外外,其实都已经陷入完全的混乱和杀戮,外面无数魔修朝着议事厅涌来,那场面,当真是壮阔极了。
千百人从外面拥挤着,涌向了议事厅,潮水一样的人,只是这潮水,在靠近以唐时为首的小队伍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血色。
唐时带着人,一路从议事厅的最里面,杀到最外面,沿路排满了尸体,流遍了鲜血。
不是十步杀一人,而是一步杀十人。
魔修太多,不杀出不去。
一口气冲杀出去,早已经杀得麻木,唐时只朝着应雨一挥手:“断后。”
那边貔貅楼还以为唐时是疯了,怎么让一个小姑娘去断后,自己还若无其事地直接一口气冲出这石宫。
天地忽然之间清朗了,方才石宫之中的血腥,转瞬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得干干净净。
应雨在听见唐时的话之后,便直接停住,整个人向着后面石宫道路一撞,霎时间化作本体,后面追上来的所有修士,都撞在了应雨的身上,顿时只听得一阵拍饼般的“啪啪”声,无数人把自己摔在山壁上,血肉模糊!
只这一挡,已经为前面无数人赢得了时间,这个时候应雨再一撤,将满身的鲜血抖落,瞬时出现在了唐时的身边,“哈哈”一笑,“那些人都被我拍死了!”
不是那些人都被她拍死了,而是那些人把自己拍死了。
唐时也懒得纠正她,转身便道:“走了。”
走了。
轻轻松松的两个字,杀完了就走。
唐时也是蛮拼的。
整个天魔天角,一片混乱。
唐时口中的“天尊陨落”,最后应雨留给所有魔修的恐怖一击,整个石宫之中的混乱和恐怖,都已经逐渐地远离了他们这一群沾满血腥的人。
大半个天角的高等级修士,都被屠戮。
属于杜霜天的时代,在他闭上眼自决的一刻,便已经悄然过去。
天魔四角之中最尊崇的天角,从今日起,坠落神坛。
魔修与道修,忽然剑拔弩张。
大荒十二阁之中的藏阁,更是首当其冲,因为貔貅楼凭借着他们的特殊身份,在这一次屠戮天角的行动之中,出了大力。
天魔四角一致抵制藏阁貔貅楼,可现任藏阁阁主汤涯竟然视若无睹,生意不做了便不做了,也懒得理会天魔四角。一副“要打便打,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的嘴脸,当真气煞了天魔四角无数的魔修,仇恨值拉得妥妥的。
唐时屠戮天魔天角之后不到一个月,天魔四角便已经按捺不住,发动了对小荒四山的进进攻。
原本天魔四角就已经有异动,这个时候借着唐时屠天角的事情便直接发作了,他们速度极快,直接先往小荒四山侵吞,在大荒修士赶到之前就已经干掉了不少的小门派。
只是大荒也不是吃素的,天魔四角以为他们的谋划是神不知鬼不觉,其实相互之间都有暗线埋伏,天魔四角一动,又被打了回去。即便是大荒这边反应速度慢了,可真正到了争战开始的时候,天魔四角原本的劣势便已经显现了出来。
地理位置上,天魔四角,是被大荒小荒夹着打的,东西两边比较弱,南北两边却很强。
北面自然是不用说,无极门等三个宗门都可以说是小荒四山之中顶级的存在,而南山这边,却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为之一怔的名字——招摇山洗墨阁,阁主唐时。
屠杀天角魔修,以渡劫期的修为纵横捭阖,杀人夺命如入无人之境,此唐时,便是十年前在小自在天建阁之战时大放异彩的那一个唐时!
掰着手指头数数,也不过十年。
匆匆十年,从出窍期,到渡劫期——做梦一样。
当初听着他名字修士,现在又听到了他的名字,可是从出窍期,到渡劫期,真跟做梦一样——
即便是有卓绝的天赋,又需要何等惊人的努力?
十年前就很风云的一个人,十年之后依旧惊天动地。
唐时,还是原来的唐时。
旧年的洗墨阁弟子们,将一身血气洗净,又齐齐拜倒在那千百坟头前,发誓重振洗墨阁,卫护此招摇之山。
没有任何人来捧场,有的不过是在这样静默无声之中的重建。
往昔的一切,已经烟云一样过去。
新修建起来的棠墨殿,依旧带着那种云淡风轻的出世之感。
洗墨阁重建于道魔两修的大战之中,不曾邀请任何人来,也不曾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了,可是大荒小荒,灵枢大陆里里外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沉默与低调的背后,是一个转身涅槃的洗墨阁。
浴火重生之后,铅华洗尽。
即便只有五个人,这也是南山第一宗门。
阳明门与百炼堂考虑许久,最终还是在十日之后拜上门。
这个时候,唐时已经是洗墨阁的阁主了。
他只道:洗墨阁只有五人,南山该如何还是如何,洗墨阁不会干涉。
阳明门与百炼堂,隐约知道唐时的意思了。
之前被天演宗占去的地盘,洗墨阁并没有要要回来的意思,甚至没有灭去天演宗的打算。只要天演宗不自己作死再上去招惹洗墨阁,想必便算是在南山站稳脚跟了。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明面上阳明门还是这南山的第一宗门,背地里所有人都看着洗墨阁。
阁主是渡劫期修士,四个同门都是高等级修士,即便放到大荒之中也毫不逊色,更有天魔天角战绩在前,如何辉煌的成绩,又是如何辉煌的所在?
即便永远沉默不语,也无法让人忽视他们的存在。
天演宗宗主不是什么蠢笨货色,这个时候只敢夹紧了尾巴做人,严令下去,招摇山周围三十里,见不到一名天演宗弟子。
重建之后的洗墨阁,已经俨然一副超然气度。
这个时候,赵步凡就格外庆幸于自己的选择——他留在了洗墨阁。
整个招摇山上,建筑已经被唐时恢复了过来,依旧按照原来的模样打造,除了人少一些,更清净甚至说清冷了一些,其实依旧与原来一样。
后面传讯阵法之中,有了新的动静,赵步凡从后山过的时候瞧见了,便去祠堂里找唐时。
唐时背手站在那昏暗的灯火前面,前面的名牌都是按照唐时记忆之中的模样刻上去的,只是他永远不知道,最顶上的那一枚名牌背后是什么名字。
他知道正面,刻着一个与自己相同的名字,背面却应该是被人抹去了。
有人不想他看到背后有什么,所以抹去。
甚至,他开始觉得——杜霜天之所以毁去洗墨阁,也只是因为有人不想他看到这一枚名牌背后的秘密。
听到自己身后的动静,唐时没回头,只淡淡问道:“怎么了?”
“传讯阵那边显示,大荒藏阁有消息来。”
赵步凡躬身一拜,没敢进祠堂。
唐时听了点点头,道:“我就去。”
道魔之战,倒是没有怎么祸及南山,兴许是知道这里有煞神唐时。
在唐时看来,这一场大战,不过是酝酿了很久,可是会很快被打压下去。大荒的力量不可小觑,这么多年来的隐藏,每一座大荒阁,都有不俗的实力。阴阁狱阁出乎天魔四角意料地,竟然没有出手相助,只是冷眼旁观。
由此可见,天魔四角与道修之战平息不过是时间问题。
魔修分成了两派,自然不如现在表面上还团结一致的道修。魔修这一道,本来就是薄情寡义者居多,看到同为魔修的天魔四角出事,阴阁狱阁可以说是泰然自若,狠狠地在天魔四角魔修的背后插了一刀。
唐时心里清楚这些事情,却也知道时光匆匆,转眼又是大半年过去。
重建洗墨阁其实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他花了些时间去修炼,进入烂柯门,却没有再见到过是非,大荒那边的消息虽然偶尔有人通知,不过这大半年来也就是模模糊糊知道一点。他似乎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太久没有接触过大荒小荒别的事情了。
在他走向传讯阵之前,其实内心已经有了预料了。
是汤涯找他。
“大荒渡劫修士大会在一年之后,你该回来了。”
唐时是洗墨阁的修士无疑,可是他也是藏阁的修士,属于大荒,原本不可以随意进出的,只是他去干的事情,太过惊天动地,藏阁这边又给兜着,一点没出事。
渡劫大会,是一甲子举行一次的渡劫修士的聚会。
当初大荒的地位如此崇高,完全是因为大荒有能够让修士平安渡劫的方法。
只是这样的办法,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提供出去的。能够平安渡劫,多半跟一些法宝有关,甚至是三十三天的仙宝,每一名渡劫修士都有,付出未免太可怕。
唐时心里清楚,只是道:“这边交代好我便过来,小自在天可有什么消息。”
汤涯那边想到是非,只道:“最近自在阁扇区的岩浆已经冷固,大约可以陆续迁徙。不过是非不在,应当是在小自在天。”
唐时听了沉默半晌,只道:“我知道了。”
走出传送阵的时候,还是山风送爽,唐时知道是时候了。
在小荒四山这边待得够久,该布置的也布置好——山前有一道高高的台阶,乃是仿照着砚壁修建洗墨阁不是不收弟子,而是但凡想要拜入洗墨阁之人,便要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从这台阶上过来。
唐时如今的修为,设置这台阶,自然是轻而易举。
修为、领悟、与洗墨阁的缘分,缺一不可,只要能登顶,尽头便是棠墨殿,敲响那小钟,在旁边的石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么这个人便自动成为洗墨阁的弟子。
这几个月已经有不少人上来试过了,不过还无人成功。
唐时交代好事情,便已经下山了。
应雨跟着唐时走,白钰、欧阳俊与叶瞬,却留在洗墨阁,暂时不愿意离开。至于赵步凡。已经算是洗墨阁的一员,很奇怪的存在,他也留在了洗墨阁。
众人站在前面的断崖上,看着唐时离去的背影,遥远的天边云蒸霞蔚,大荒还在雪山环绕的那一头。